白長這么大, 我對所謂戰爭基本上都是從閑書里得來的。
呃,所謂女人和女人的戰爭啊,為了一個女人引起的戰爭啊,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戰爭啊……
但是真正的戰爭, 不是那么回事。
相隔萬年不到, 我竟又同一干女眷坐在一起, 焦灼的盯著不遠的天邊, 廝殺陣陣,電閃雷鳴。
藍姬同我坐在帝俊寬大的書房,現在她也不用避諱什么, 同我一起伸長耳朵徒勞的搜索著根本看不見的戰場。
綠珠出戰,藍姬原想跟去, 卻被帝俊留了下來。
其實留下藍姬是綠珠的意思, 妖魔一族人人都驍勇善戰, 無論男女,到了戰場上都一樣;綠珠是帝俊的左右手, 本事了得;藍姬是綠珠的獨生女,放霧的本事盡得其母真傳;這次出戰,綠珠卻死活不讓藍姬同去。藍姬嘴上掛了兩三個油瓶,跺著腳扭來扭去。
綠珠一句話堵得藍姬開不了口:“你說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聽話?你看看紅蓮多乖!”
我懷里抱著一個蓮蓬剝得正起勁,聞言噗噗噗蓮子如同連珠炮發, 全噴到帝俊袍子上。
帝俊皺眉, 抬頭對我撫慰一笑:“乖, 看把你苦得!等你種下的蓮子熟了, 就有好吃了!”
我捂著嘴縮到藍姬背后, 真想找個地洞鉆進去再讓夕暉踩兩腳,踩扎實點再也不用上來。
有道是說人人到, 喚鬼鬼來。這邊綠珠正在說想上戰場的女兒不是好女兒,那邊一個窮其帶來了戰場上的消息。
夕暉不愧為有史以來最有才華的破壞狂,還未上戰場便已有遮不住的煞氣在四周狂飆。黑色的勁裝掩蓋不了嗜血的本質,夕暉一進門,整個空間殺氣頓生。
帝俊回轉過身,優雅的一笑:“你此去盡管光明正大的露臉,能把他們滅了更好,不行至少也要給個教訓。”
“盡量露臉么……”夕暉別有深意的笑起來。
我往藍姬那邊一縮再縮,此刻忍不住向外瞄了一眼。
正對上夕暉射來的視線,外加傾城一笑。
非常礙眼。
“此去我做主帥,萬一伏羲混進神族,便會知道我才是燭龍,而你不是;若伏羲不在,我去,獲勝的機會也會比較大。”還在房間時,夕暉拍著裹著厚被子的我大言不慚,唇邊還掛著大刺刺的笑容。
非常礙眼。
“放心,你遭到伏羲追殺,本就是因我之故。我斷不能叫你受我拖累。”我拼命的往被子里縮,夕暉一把扯住我的臉,將我“哎呀哎呀”的拖出來。
我索性放開被子氣鼓鼓的看他:“既然知道自己拖累了我,還對我這么兇!”
夕暉手一頓,接著捏的更起勁,我的臉一下被他扯開七八寸長。
“晃……晃叟……叟……”我被他扯得齜牙咧嘴,跳起來就用腳去踩他。
“哈哈哈!”夕暉像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放開手叉腰笑得搖曳生姿,我氣狠狠的揉著自己的臉,實在是覺得……那個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下巴,非常刺眼……
好刺眼……
“唔!”
夕暉愣住,我也愣住。半天訕訕的松開牙,跑到一邊去,漱口。
然后頭發被人一把扯住。
啊啊啊那個牛鬼蛇神啊……
夕暉指著下巴上小小一排牙印,笑得異常燦爛:“不給你點精彩的,我真覺著對不住你那臨門一口!”
說著動手把我掐得比彩虹還彩虹。
原本一點小小的不舍,真的只有那么一點點,被他掐得灰飛煙滅。
“行了,我要去做準備,沒時間跟你鬼扯!”這廝典型的吃干抹凈不付帳型的;他自己顛顛跑來,掛著不拖累我的旗號把我往死里掐了一通,現在反倒說我鬼扯?
若我真的鬼扯,我應該泣涕漣漣抓著他的一腳懇求他:“求求你再掐我吧,掐吧掐吧掐吧!”
嘔!我被自己惡心到了!
于是我甚正經的一把扯住他的前襟,不容敷衍的看進他鬼里鬼氣的紫眼,一字一頓道:“你最好給我死回來!不然被你拖累了這么久,你死哪里我就找到哪里,挖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來,挫你的骨,養你的灰!”然后也學他那樣叉腰,仰頭,極有氣勢的哈哈哈朝天大笑三聲。
笑完發現不大對勁,這廝被我往死里詛咒一次,臉上怎么反倒像狗熊偷到蜂蜜一樣的表情?
我心虛的縮縮脖子,說話底氣不足:“夕暉,你,你不是被我刺激傻了罷?”
夕暉笑容僵在臉上,忽然伸手重重拍在我的肩上:“紅蓮,你很討厭我掐你?”
“當然!”我點頭不迭,這還用問!
“討厭到想我死都要死回來?”
“呃……”我覺著這說法有些奇怪,但回頭想想,剛才自己確實也就是這個意思,遂有些疑惑的點點頭。
夕暉的嘴笑成上鉤的月牙,伸手輕輕扯住我的臉晃了晃:“那你再討厭一些。討厭到……死了都要記得我。明否?”
我一腳將他踹出門:“你以為自己是天界寫閑書的呢?告訴你,這段話早就被《伏羲帝俊:孽緣》的作者寫得爛透紙背了!想用這招唬我?下輩子吧你!”心口像被人捅了根棍子進去不停攪動般痛得糊里糊涂,我繼續嘴不停的,以此來緩解那種莫名其妙的心情:“你敢死我馬上忘記你!立刻!馬上!”眼圈開始潮濕,可是這次并沒有雨落下來。
天空像被火燒了屁股一樣紅通通的一片,低低的壓在鐘山上方。
“不想被遺忘就給我活著回來……不然鬼才記得你,不對,鬼都不記得你……”我扯著他的前襟,聲音漸漸不受自己控制:“懂了吧,一定要回來……”
唔,這句話也是被《伏羲帝俊:孽緣》寫爛了的,可是此時此刻,我卻想不出比這更有分量更貼切的話來。
書到用時方很少啊!
夕暉輕輕的拍拍我的背,遠處可聽見沉悶的雷聲轟鳴,我松開手,夕暉轉身輕快的一躍而出。
再沒一句多話。
有時我很恨自己,該說的話一句都不會;不該說的整天哇哩哇啦。
我蹲在門檻悶頭哭了一陣,待得胸口那陣悶痛過去以后,站起來理理頭發,抱了個蓮蓬跑到帝俊那里。
正碰上藍姬嘴上掛著油瓶恨恨的跺著腳,我抽了個空鉆到帝俊平日坐的榻上,縮頭縮腦的向門外窺視。
不一會兒,夕暉混身上下無一不透露著“我要殺人”的信號飄了進來。
帝俊讓夕暉領頭走出去,來到前殿大坪。
那里黑壓壓的聚集了一眾妖魔,天空中盤旋著蠱雕,下面窮其、窺窳、朱厭連同其余一些生性兇悍的妖獸早已仰頭刨地,戾氣沖天。獸群中站著的幾個人便十分突出。
我眼角掃過,全是熟人。
山鬼一族的綠珠;舉父族的無觴是帝俊身邊的猛將;也是墮天時為數不多存活下來的老輩妖魔之一;長蛇的首領百足,明明化成原型后光溜溜的一條腿都沒有,卻非要以“百足”自呼……是個有意思的妖魔,嗯,很有意思……山魈的首領無風……名字同長蛇首領的“百足”有異曲同工之妙;然后……
我的目光掃過一眾熟人,最后落在一張令人驚艷的臉上。
銀發艷唇,媚眼如絲。這樣的人往女人堆里一站,誰攏她的邊誰自己找刺激。
我捅捅藍姬的腰悄悄問:“那個銀發的女人是誰啊?”
藍姬意興闌珊的瞥了一眼,無精打采回道:“哦,她啊,她是朱厭一族的族長,叫舞鶴。”
舞鶴身后一群的朱厭情緒已經十分激動,有兩只比手畫腳的對著她說個不停。舞鶴抱著胳膊,時而輕輕點頭,時而少一搖頭,濃密的銀發劃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線,在陽光下亮的讓人心痛。
夕暉走上前去,下面頓時安靜。
這就是男色的力量啊!此刻若是我走上去,下邊肯定該干嘛干嘛,根本發現不了我。
帝俊清清嗓門,與夕暉并肩而立,環視一圈朗聲開口道:“伏羲女媧身為天神,上不能稟雷帝之志佑我同胞;下不能公正治世平衡三界;現下更是以莫須有之罪,借子虛烏有之名,妄圖奪我土地,殺我生靈。天地不仁,我等無須再忍!今日兵戎相見,只可進,不可退!須知退者,不啻于自己弒父殺女!”
帝俊一番話極有煽動性,話音剛落,下面的將士揚爪的揚爪,拔劍的拔劍。
“我等以王之名,誓死捍衛這最后棲息之地!”
“絕不退縮,絕不放棄,誓要堅持到底!”
夕暉抽出腰中利劍臨空劈下,空氣中劃過鋒利的銀光。
“趕走那幫混賬東西,重回天界!”
底下的將士像喝了雞血一樣,開始是興奮,現在是亢奮。
不得不說,夕暉的話雖然短,但是更加煽情。
飛揚的塵土伴著遮天蔽日的殺氣卷起,邊境的結界拉開,外面等待他們的是人類同神族銀光閃閃的鐵騎。
夕暉調轉跨下騶吾的方向,綠珠、無觴、百足、無風和舞鶴各騎一匹旄馬,左右各二,空中的蠱雕揚首長嘯,振翅而飛。
鐘山將要化為修羅場,滔天的業火將要席卷天地。
原來真正的戰爭是這樣的……部隊開出去的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人捏緊了狠狠的拋到空中再掉下來。從今以后將有數不清的鮮血流淌在這塊土地上,染紅這里的每一條河流,浸透這里的每一寸土地。
我們以無力后退,只有向前,再向前。
哪怕前方是殘酷的屠殺,哪怕前方是慘烈的戰場。
我們回不了頭,無人能夠回頭。
很久以后,夕暉站在高崖邊對著尸山揮劍而下的聲音還清晰的回蕩在我的腦海里。
“戰士們!你們已經無處可退!
后面就是你們的妻兒,你們的父兄,你們最后的棲息之地!
無論面臨何種艱辛,何種苦難;你們都要記住。
我們早已沒有退路,要活著只有向前!”
先是士兵,再是男子……當我同藍姬一起踏上戰場的時候,鐘山已不再是曾經的靈澤福地。
那是血流成河,業火滔天的地獄。
士兵開拔以后,我回到帝俊的書房,左思右想,最后終于開口:“帝俊,你那么長的一段話是自己想出來的?”
帝俊坐下,挑起眉頭,淡淡的問:“怎么?”
“沒……”我回想著士兵們像喝了雞血一樣的表情,抖了兩抖:“覺得……有點扯……”
“哦,其實不全是,我是根據伏羲那邊的話引申了一下編的。”帝俊說得一臉的理所當然。
“伏羲?”
“嗯,他下了戰書。”帝俊說著彎腰在一叢紙堆中扒拉出一張黃色的紙,兩指夾著晃了一晃:“要不要看?”
我接過去,然后整張臉都抽搐了。
那上面寫的是:“滅世妖孽,覬覦我神賦大權,王道樂土;致使天下大亂,民不聊生;餓殍滿地,哀鴻遍野;帝心懷仁德,聽之任之,意欲化干戈為玉帛,孰料爾等作亂妖魔得寸進尺,公然奪我龍女,傷我族人,帝不忍生靈涂炭,遂揮師衛道,望妖君以安定為重,還我龍女,帝當撤兵;否則帝當捍衛天威,解救龍女;望君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