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到一位穿著褚色衣衫的男子站起來,看樣子約莫四十歲左右,雙手一抱拳,恭敬一揖道:“朱之文見過王妃,王妃安好。”
我點點頭,算是應過,問道:“自朱掌柜任下來,生果行的生意有幾年了?近段生意如何?”
朱掌柜又是屈身一揖,方道:“回王妃話,自小人接了這生果行的生意,如今已八年有余,是自王爺成年立府后建下的頭批生意之一。托著王爺王妃鴻福,生果行的生意一直比較平穩,盈余還算可觀。”
我放下手中的賬本,又問道:“一年里頭有無旺季淡季之分?”
朱掌柜一楞,瞬及回神,“旺季淡季?王妃可是指生意好壞差別?這個倒并不十分明顯,一來生果不易存放,鋪面并不敢十分的備貨;二來京中購買生果的人家基本較為固定,額度也差不離,故生意一直比較平順,并無特別的旺季淡季之分。”
聞言一笑,我看著江管家,道:“江管家,府里對于生果之類的消費每月里可有差異?”
江管家答道:“回王妃的話,府里各院子里每月都是有定例,并無太多差異,若細算起來,每到節下或是瓜果新上市時,會有各院的主子會自個兒掏銀兩購些添補,這些就不在官中的。”
我細吟一番,抬首道:“朱掌柜,如你方才所言,我倒是有個建議——眼下七夕將至,京中女子都有個七夕乞巧的風俗,再有下個月的中秋,到時候都少不了拜神求祖之事,生果的用量會多過往常,可是京城地界的果樹大都才剛掛漿,派不了用場。如此來朱掌柜可即刻派人往南邊去,這個時節南方的果子正是集中上市的時節,價格也賤,若是快馬日夜兼程的運回,應是正好趕上,所謂物離鄉貴,生果行應該可從這個兩地的差價中博個不低的利潤。嗯,收果時盡量收大半不熟的果子,一來路上不易損壞,二來回京后邊熟邊售,也可降低存放爛果的風險,朱掌柜,你看是否可行?”
立在下首的朱之文起先還有些猶疑,聽到后來眼神越聽越精亮,聽到我問話趕緊稱是,“王妃之方甚是,先時小人也是想過要從外地運果子回京城售賣之事,只因路上損壞過多,舟車勞頓之下所收并不十分豐厚方才作罷,卻未想過可收那些半生不熟之果,倒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比不得王妃才思周全,慚愧慚愧。”
我又道:“這果子既是為拜神祭祀所來,那收回來的果子都可另立其他的名目,比喻蘋果,可寓意平安,甘桔,可寓意吉祥,等等諸如此類,討個吉利,想必會有些意想不到效果。我就先建議這么多,其他的朱掌柜自是更加周密些,抑或朱掌柜還有其他的想法,也可跟江管家先商量一番,今日人多,就不十分細說了。”
說完,不管朱之文揖首拜過復又坐下,自行撿了另一本賬本,道:
“敢問,哪一位是馥茶坊的劉掌柜?”
話音剛落,即有一位著深綠色綢服的人站起身來,身形消瘦,偏生還留了一副八字須,看樣子頗為精明,揖首拜道:“回王妃,小人劉富明,如今管著馥茶坊。”
我掃了他一眼,仍上看向江管家,江管家會意,答道:“劉掌柜是陸先生的舊友,俱是在燕北戰事時投王爺門下,后來王爺見劉掌柜在商經上顯有見地,就派了劉掌柜往馥茶坊管事,劉掌柜不負王爺所托,馥茶坊在劉掌柜的管理下經營很是不錯,算得府中營生中的中上之姿。”
我且笑,道:“商經之上,我一界弱女子,定是比不得劉掌柜的,眼下我有一事不明,正好跟劉掌柜討教一番。”
那劉富明看來也是個有性子的,聽我如此自謙,卻并不十分惶恐,臉上還頗為自得,道:“王妃有事詢問即可,小可或不一定能解王妃之惑,但多一個人參謀總是好的。”
我放下手中的賬本,道:“前幾日去宮中,王爺帶了些杭州的明前茶孝敬太后,當時太后問我,今年的茶似乎更加香過往年,因我亦是剛從杭州回來,太后問我其中緣故,我因一向不愛在茶道上用功夫,故沒有答得上來,還惹了太后一時不快。今日遇到劉掌柜,自是好好請教一番,以免下次出丑。不知劉掌柜是否明了這其中緣由?”
劉富明撫了一把并不十分長的胡須,輕咳一聲,朝南一拜,方道:“太后果然是愛茶之人,單是一碗茶水,就能嘗出這其中的不同來。”
言下之意就是說我實在是不怎么樣了?我也不深究,淡笑不語,聽他繼續往下說。
“去年江南一帶年辰并不十分好,三月后尚還下了一場大雪,茶樹凍死凍傷者不在少數,茶葉所產相當有限,且茶葉的質量明顯低于常年;而今年春來,江南雨水充沛,尤其是杭州獅峰一帶,日頭好,較之往年暖和得多,是以茶葉厚實飽滿,炒出的茶味兒自然就醇厚些了。”
說完,還拱手朝左右其他幾位掌柜致意,那幾位也朝他微笑贊賞,想來平日里私交應是還不錯。
我不動聲色,依舊笑著請教道:
“如此來,單就江南一道的茶葉,去年是歉收,而今年是豐收了,是吧?”
劉富明點頭,道:“確實如此。”
我又問:“不知道收茶的時候,馥茶坊是找地方官府收茶,還是直接向當地的百姓購買?”
這一次劉富明似乎感覺到什么,看了江管家一眼,見江管家垂眼不應,略頓了一下,答道:“回王妃的話,初時王爺有言在先,各鋪中經營皆以自身本事,不得以王府為幌子壓人,是以茶坊收茶也是小可自行找當地百姓采收,與官府無涉。”
我頷首,微笑道:“既是沒有王府與地方官府的背景,那么收茶就是完全的自主進行了。如此我還有一事不明,在坐的想來都知道了,前兩月里我與王爺一道微服行走了一番,在杭州時,我曾聽聞當地百姓抱怨,原以為今年茶葉豐收,指望著賣個好價錢,哪曾想茶葉是豐收了,可茶價卻比去年低了七成有余,還不如去年,雖然茶少,但價錢好,一家人湊合著一年的溫飽也得勉強。可我觀茶坊這賬本,雖然今年比去年看著賣得強些,可于收茶一項上,似乎價格反倒還要高過去年?”
底下的劉富明似乎有些慌張,我不待他反應,追問道:“再者,閩南的鐵觀音,商洛的毛尖等,觀往年的售出情況,大抵每月均各有千余兩銀,但自今年的明前茶上市之后,鐵觀音等其它茶的進量銳減,銷量自然也跟著減,甚至不及尋常時候一半,這是幾年來都少有的情況,是這幾地今年茶葉均歉收?還是說今年京中流行只喝龍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