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人聯袂北上,速度當然沒有高昂獨自趕路來得快,五天后才進入衛州地界,離京城還有三千多里。不過高昂倒也不著急,畢竟榮嵬軍分散士兵的速度比他慢很多,而且秋收糧食未入庫,奴真人就不會大舉入關,因此他的時間還算充裕。
一路上,云思雨當然盡量與高昂親近,高昂倒也不拒她于千里之外,但態度由始至終都是十分淡然,沒有任何變化。
自從娶了歐陽冰和袁妙蓮之后,他對女人的抵抗力就強大了幾個級數,云思雨的確比歐陽冰和袁妙蓮都要美貌和誘人幾分,但已經完全無法在他心中引動半點漣漪了。
不過云思雨卻沒有半點氣餒退卻的意思,反而對高昂發動了更加凌厲的攻勢,此女看似柔弱,但骨子里頭還是云思月一樣,對自己的信念非常堅定。
可惜高昂完全是一段木頭,而且是百年鐵木,云思雨任何手段到了他那里都消于無形,因為高昂根本就不接招。
第八天,三人終于遠遠的看見了衛畿城,衛畿城取名拱衛京畿之意,是拱衛京師的一座大城,過了衛畿城三百多里外就是京師了。
就在此時,三人忽然聽到一陣呼喝叫喊聲:“大家一起動手,殺了他!他就是無惡不作、殺人如麻的大惡人千手毒王!”
“大家放心,他很多年前就受了重傷,武功已經廢掉,暗器也使不出來了,只要大家圍住他就一定能夠殺死他!”
“對!對!大家一起動手將他殺了,拿了他的人頭到衙門去領賞!一起分了那五百兩賞金!”
“沒錯,雖然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海捕他的懸賞公文一直都有效!有他的人頭,大家一起去,衙門一定會兌現賞金的!”
三人極目一看,原來三四里外正有一群人在追趕著一個人,那群人氣勢洶涌,憤慨激昂,一邊追一邊喊打喊殺。
三人趕緊縱馬上前,這才看清楚,被追殺的是一個衣衫襤褸、滿身血跡的老者。
此人樣貌兇惡丑陋,左臉有一道傷疤從眉尖斜落到嘴角,眉心有一顆龍眼大小的暗黑肉痣,脖子左側還有一個雞蛋大小的暗紅色肉瘤。
那群追趕的人之中,有八個手持刀劍的暗勁明勁江湖武者,竟然還有十來個拿著棍棒草耙的普通民眾。
高昂三人趕到之時,那八個江湖武者已經追上了那個老者,隔著兩三丈將老者團團圍住,揚起了刀劍,但并沒有馬上動手,臉上有擔心和猶豫之色,顯然對那老者有些忌憚。
至于那十幾個普通民眾則緊緊站在江湖武者之后,生怕搶不到殺死那個老者的功勞領不到賞金,畢竟那個老者此刻已經臉色蒼白如紙、氣喘如牛,眼看就不行,想必剛才那人說得武功全廢是真的。
一個武功全廢的老人,他們有什么好怕的。
那個老者手無寸鐵,情況非常糟糕,但奇怪的是此人并不慌張,渾濁的雙眼沒有半點懼色,只有漠然和落寞。
“他不行了!應該沒有力氣發出暗器了!一起動手,殺了他!”
其中一個暗勁武者突然大吼一聲,然后沖了過去,手中鋼刀呼嘯著,砍向了那個老者的脖子。
其余眾人見有人動手了,馬上跟進,一時之間,刀劍棍棒紛紛向那個老者招呼過去。
那個老者似乎已經連抬起手臂的力氣都沒有了,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片刻之后,此人將被亂刀分尸!
就在此刻,忽然響起一陣噗噗噗之聲,幾個眨眼之后,圍攻老者的那群人竟然都栽倒在地,等他站起來驚駭的四處張望,才發現那老者已經在幾丈之外的一匹馬上,馬上還有一個年輕人。
出手救下那老者的當然是高昂,不過高昂并沒有打傷那群人,只是用混沌靈力將他們震倒而已,他將那個老者救走之后,也不說話,策馬就走。
云思月和云思雨雖然疑惑高昂為何出手救一個惡名昭著的壞人,但這里荒郊野外的也不是停留之地,只好跟著高昂進了衛畿城。
高昂帶著那個老者迅速找了一個客棧安定下來,就拿出一顆培元丹、和一小瓶稀釋過的五行道髓給那個老者,道:“你的傷不輕,先吃藥?!?
那老者沒有接過靈藥,黯淡無神的雙眼忽然精光一閃,盯著高昂道:“我是無惡不作、殺人無數的千手毒王,你竟然要救我?”
“是啊,高昂,此人看樣貌,應該真是當年那個震驚天下、無惡不作、殺人無數的千手毒王,他精通暗器和毒藥,殺了幾百上千人,包括幾十個江湖公認的正道人士。這種惡人,你為何要救他?”
云思月終于找到機會責問高昂,相當憤怒的道:“關外軍情急如火,我們最應該做的是盡快趕到京師,和太……和上面的人商量好對策,然后盡快部署,抗擊異族入侵。但你卻將時間浪費在一個無用之人身上,而且他還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高昂也不生氣,更沒有理會云思月,而是對那老者淡淡的說道:“我不管你過去是什么千手毒王,到底是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你剛才面對那些要取你性命的人卻心存善念,沒有下殺手,你就值得我一救。剛才圍攻你的人最多就是暗勁中期,你只要將袖中暗器的機括按下去,他們就必死無疑,但你卻沒有按動機括,而是安然待死,所以我才出手救你。”
那老者驚訝的道:“我手中的七殺筒這么小,被衣袖完全遮蓋,你居然能夠看得出來?”
說罷,他的右手就從長長的衣袖中伸了出來,手掌之中正扣著一個小巧的鋼筒,那鋼筒比他的手腕還要略小,藏在衣袖之中,的確沒人能夠看得出來。
云思月的江湖閱歷遠比高昂豐富,聽到七殺筒,頓時輕聲驚呼道:“七殺筒?你竟然有七殺筒?千手毒王,你難道真是當年圣手老人的徒弟、千巧娘子的師弟?”
老者卻也不理會云思月,就只是盯著高昂,等高昂回答。
高昂當然不會回答他是用神識探查到的,只是淡淡的道:“你甭管我怎么看出來的,你倒是說說看,你快要死了都不愿意殺人,但到底為何會被稱為千手毒王,還被官府通緝,江湖上人人喊打?”
老者皺起了眉頭,聲音沙啞低沉:“我是一個人人喊打的惡人,你會相信我的話?”
高昂灑然一笑,道:“你連死都不怕,有必要說謊來騙一個陌生人?”
老者忍不住連連苦笑,臉上泛起難言的苦楚,盯著高昂的臉看了很久,發現高昂的確不是作偽,才長長的嘆了口氣,眼中渾濁的淚珠滾滾而下,喃喃的道:“想不到我快要死了,才終于有人肯相信我說的話?!?
喃喃過后,老者抓起茶壺,將里面的茶水一飲而盡,慘然一笑道:“今日我如果不說,將來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也罷,我就和你好好說說其中的緣由?!?
接著,老者整了整衣衫,坐正了身子,緩緩的說道:“我當然不叫千手毒王,我叫度窮山,父親是私塾先生,又有祖上遺留的房產薄田,所以原本生活勉強還算不錯?!?
“可惜我八歲那年,家里的田地房屋被縣里的士紳大地主陳橫看上,他想要強行低價收買,我父親當然不肯,就被陳橫勾結官府陷害,給我父母安上了殺頭的罪名,然后奪去了我家的房產和田地,我就成了孤兒,四處流浪,幸好碰到了師父,師父收留了我,又教我功夫……”
……
接近兩刻時間之后,老者度窮山才將他的身世敘說清楚。
原來,圣手老人收留度窮山之時已經是風燭殘年,才過了五年就被仇家暗殺,沒有給度窮山留下多少錢財,十三歲的度窮山又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幸好他為人稟善勤勞,得到一個心地善良的老人收留。
那個老人并不介意度窮山面貌丑陋,反而更看重度窮山的秉性善良,臨終之時還將自己唯一的女兒許配給了度窮山。不過那老人也不是富人,只有幾畝薄田,年景不好之時,度窮山只好外出賺錢來養活妻兒。
只是這天下賺錢的機會并不多,度窮山不是飽學之士又無一技之長,空有一身武功,卻苦無謀生辦法,最后只好給人當保鏢。
卻沒想到他的第一個雇主竟然是一個喜歡到處凌辱民女的壞蛋,他才當上那人的保鏢,苦主就聚集了高手找上門來,二話不說,第一個就要先殺了他這個礙事的保鏢。
他當時二十出頭,血氣方剛,才暗勁后期,功力又不純,情急憤怒之下暗器群發,下手不知輕重,自然傷了不少人,那些人中當然包括仗義出手的正道武林人士。
這樣一來,他的惡名就開始傳播了,成了江湖正道人士眼中助紂為虐的惡徒。
眾口鑠金,謠言噬骨,他多次爭辯都無用,自那開始,他在江湖中就有點寸步難行,加上他長相不好,沒有商隊肯請他做事。無奈之下,他只好繼續給那些作惡的二世祖當保鏢,這樣一來,他自然又會得罪不少人,惡名越發坐實了。
但他每一份工作都做不長,因為總有所謂正道人士來追殺他,其中甚至有化勁后期的高手,他當時只有區區暗勁巔峰,根本不是對手,在將死的危急關頭,他為了活命,只好在暗器上涂毒,從而殺了不少人,包括幾個出自名門正派的化勁核心弟子。
從此,江湖武林之中就再也沒有他的立足之地,成為那些正道門派的必殺之人。又由于他的暗器功夫非常厲害,發暗器之時猶如有千只手一般,從此就得了一個“千手毒王”的惡名。
兩年之后,度窮山再也無法承受這種煎熬,只好黯然回家,準備守著幾畝薄田艱苦度日,但不料他更加無法承受的事情還在后面。
回到家之后,他才發現家里的一切都已經易主,妻子和五歲的女兒已經不知去向,他痛苦至極,瘋狂找了三年才找到他的妻子,原來他的妻子嫌他丑陋,雖然逼于父命嫁給了他,但始終對他厭惡之極,在他外出賺錢之時已經另結新歡,而且連女兒也送人了。
度窮山雖然憤怒和痛苦,但卻沒有怪責和痛恨他的妻子,因為他妻子的父親對他有大恩。而且他也覺得自己的確配不上妻子,當年很喜歡她也就娶了她,卻不知道娶了她根本就是他這一輩子最大的錯誤。
他容貌丑陋,終日和毒物暗器為伍,又不懂溫柔體貼,更沒有大把的銀子給妻子花,女人期望男人應該有的所有優點他一樣都沒有,一個女人獨自在家,丈夫又不是她所愛,如果喜歡上其他男人,那也只能歸結于她丈夫的無能,他又能如何?
他只是想找回自己的親生女兒,一勁兒的逼問妻子女兒的下落,卻不料他妻子不知道什么原因似乎已經有點精神錯亂,始終說不清楚女兒到底在哪里,他妻子的情夫就借口時間過去太久,需要一點時間去追查一番才能找到他的女兒,讓他五天后再來,他為了找到女兒,只好無奈答應。
卻不料他五天后再來之時,他妻子的情夫卻糾集了十幾個武林高手對他進行圍剿,想要廢了他、然后坐實他搶劫的罪名將他送入監牢。他多番分辨無果后,只好殺出重圍逃離,他的暗器不長眼,逃命之時自然免不了殺人傷人。
于是他在江湖之中就更加臭名昭著,他妻子的情夫更是買通官府將他變成入室搶劫的殺人犯進行全國海捕通緝。從此,他在江湖中就徹底的寸步難行了,畢竟他的長相獨特,又不懂易容。
后來,他最高的境界只到化勁初期,而且多次被圍殺時受的重傷逐漸累積最后總爆發,導致他的武功幾乎全失,只好像老鼠一樣東躲西*藏,一邊艱難的活著,一邊尋找女兒,就這樣一晃過去了將近二十年。
他現在雖然還不到五十歲,但已經是一副風燭殘年的老邁模樣,多年尋找女兒無果,心中其實早已經徹底絕望,自覺活著已經沒有什么意思,所以之前才一心求死,手中有厲害的暗器卻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