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霏開租住在中環北邊的一個老小區。小區的綠化普普通通,既沒有小型運動場,也沒有挖坑倒點臟水假充湖泊之類的設施。所有的車輛都停在路面上——這樣的小區,早年規劃的時候,就連樓與樓之間的位置都有問題,又哪里會有超前意識,想到建造地下車庫呢。
司機在林霏開的指揮下,開車行駛在狹窄的路面上,技巧性地避開老人和孩子。然后左拐右拐,穿梭在各種品牌各種款式各種顏色的車輛之間,最終把車停在小區最里面的一棟樓前——林霏開已經租住在這里三年了。
車費八十七元。齊天朗給了司機一百元,說不用找了。
天氣陰沉,光線昏暗,林霏開咳嗽了兩聲燈也不亮。不得已,她立在原地使勁跺腳燈才亮。樓梯陡峭,她不時回頭,她擔心齊天朗不習慣,會摔跤。
樓道里貼著各式小廣告。
忘帶鑰匙不煩惱開鎖幫你忙、專業疏通下水道、上門清洗油煙機、改裝電表水表終生無憂、寬帶年中促銷、會做飯就能賺錢外賣等你加入、理財火爆熱賣、求購本小區住房一套房型不限全額現款。
“看什么呢?”林霏開趴著樓梯的鐵欄桿往下望。她已經爬到四樓了,齊天朗還停在三樓研究那些小廣告。
“沒什么。”齊天朗抬起頭也望著她。
“快上來。”林霏開又跺腳,這燈也太容易滅了。
齊天朗蹬蹬蹬往上跑,踩到一塊橘子皮,險些滑倒,幸好最終穩住了。
林霏開被嚇得閉住眼,沒聽到聲音才敢睜開。“你就不能小心點嗎?”
齊天朗笑了笑,撿起橘子皮。
“你干嘛?”
“我滑倒就算了,不能再害別人。”
哼哼,還是有點良心的嘛。這棟樓里,住著好多老人和小孩,橘子皮亂丟,的確危險。說真的,她也有幾次踩到橘子皮,不過踩到就踩到了,她根本沒考慮后來的人。唉,和他比,人品稍遜風騷啊。
林霏開埋怨說:“清潔阿姨已經好幾天沒來打掃了,聽物業說病了。”
“病了就由著它臟啊?”
“齊少爺,等她病好來打掃就不錯啦。這是老小區,就這么回事。你看看那些小廣告,這里沒有門禁,所以常有人進來貼廣告,或者把廣告塞到郵箱里、門把手上——不過倒也方便了人民群眾的生活。”
“沒有門禁,豈不是不安全?”
“那也沒辦法,物業才懶得管呢。可惜了一年幾百塊物業費,都白交了。”
“可以嘗試和物業溝通一下。”
“你以為我們沒溝通啊?那些老居民,不知道溝通過多少次了。可是一涉及到交錢,就有的人家愿意交,有的人家不愿意交,結果只能不了了之······唉,說了你也不懂。”
“我當然懂。我小時候就住在這一帶,那小區比這小區還要破舊。”
“是不是真的?齊少爺。”
“我騙過你嗎?”
“那我可不知道。”
林霏開住在最高層,六樓。外面是白色的鐵門,已經掉漆了,斑斑駁駁。打開鐵門,里面還有一道木門,也是白色的,白中略帶黃,同樣也掉漆了。
鑰匙不靈光,林霏開扭過來扭過去,好不容易才把門打開。
進門是個玄關,玄關短而逼仄,旁邊有鞋柜。林霏開摁了墻壁上的節能燈,再將鑰匙和包擱在鞋柜上。然后彎腰在鞋柜里找,找了半天才找出一雙粉紅色的拖鞋。
“這是我室友新買的,沒穿過,你先湊和一下。”
“未經允許就穿別人的鞋子。不好吧?再說了,這顏色······感覺也不適合我。”
“你還挑顏色了你!”
林霏開又在鞋柜里翻撿一通,找出一雙嫩綠色腳背上有花朵的拖鞋。
“這是我的,只穿過兩次,要不要湊和一下?本人無腳氣腳臭等疾病。”
“OK!”
齊天朗麻利地脫下自己的運動鞋,把腳塞進拖鞋里。拖鞋的兩邊繃得緊緊的,沒一點空隙。這不算什么,關鍵是他的腳后跟,全部踩在地板上,看起來滑稽可笑。
林霏開記得,她和康樂盈至少有半個月沒拖過地板了。臟了他的腳不要緊,但是她不想讓他發現這里臟。
“不行!這顏色也不適合你!款式更不適合你!你等等,我再找找,我爸爸上次來·····”
“好啦!你要是能找到,早就找到啦!這顏色和款式都很適合我,簡直為我量身打造。”齊天朗瞇起左眼,將手里的橘子皮遠距離投射進客廳一角的垃圾桶里。
既然你能接受,我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林霏開想。
“你先過去,我來鎖門。”
玄關處的空間太小,林霏開先進來,齊天朗后進來。所以,他不讓道的話,她根本不能鎖門。
林霏開后背貼著墻,小心翼翼讓齊天朗走過去,他高舉著從醫院帶回來的那一大袋食物,兩人面對面地擦肩而過。即使過程只有幾秒鐘,她還是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發燙,心臟怦怦怦直跳。
她聽到了他輕輕的呼吸聲——她必須得承認,她對他這樣的款型,從外在到內在,真是毫無抵抗力,狼狽不堪、一敗涂地、潰不成軍。
她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兩個耳光,又費了一番力氣,才把門鎖好。
客廳里,齊天朗正在認真地研究墻上的照片,大部分都是林霏開和康樂盈外出游玩的時候拍的。
“看什么呢?”
“這就是你的同居密友?”
“那你覺得是誰?”
“她沒你好看,不過你不太上相。”
“你想說我倆這些合照丑得要命,就直接說吧,拐幾個彎累不累。”林霏開從飲水機里接了兩杯水,一杯遞給齊天朗,他沒有接。
“病人還是不要喝這種水,不到一百度,不能殺菌,不健康。”
林霏開的杯子剛到唇邊又放下來。“我去燒。”
“你別動!我去!”
“你不知道怎么弄。”
“這你不用操心,我有正常人的觀察能力和實踐能力。”
“可是我還想煮個雞蛋······”
“幫你煮兩個,再給你煮粥,夠不夠。”
“夠!絕對夠!”
林霏開到衛生間洗漱,然后回房換了睡裙爬到床上。想想不好意思,又把睡裙換成了長袖的睡衣睡褲,這才心安理得取過一本枕邊書讀起來。
讀了兩頁,忍不住地跑神,想到一句話,飯在鍋里人在床上。
哎呀,怎么想到如此粗魯下流的話。哎呀,這明明是俗世最幸福的愛情啊。哪里粗魯下流啦?
林霏開靠在靠墊上,用書把臉遮住。
表面波瀾不驚,內里翻江倒海。
齊天朗倒是很利索,一會就把客廳里的小茶幾搬到她床前。然后,熱水壺、茶杯、兩個煮雞蛋、一碗皮蛋瘦肉粥加許多蔥花,全部被放到小茶幾上,擠得滿滿的。
林霏開目瞪口呆。
“怎么?想夸我是田螺哥哥就快夸。”齊天朗拿過她手里的書。
“為什么做皮蛋瘦肉粥?我可沒說我想吃皮蛋瘦肉粥啊。”
“冰箱只有這點食材,不做皮蛋瘦肉粥做什么?要不我再去熬點白粥。病人還是應該吃得清淡些,我忘了。”
“別別!我就勉強吃點吧。也不知道你的手藝怎么樣。”
“不怎么樣,只是能讓人吃得下去的水平。”
齊天朗把碗勺遞過來,林霏開聞到一股誘人的香味。
“等等,先把雞蛋拿來。”林霏開說。
齊天朗放下碗筷,拿過雞蛋交給林霏開,她把蛋殼剝掉了。因為垃圾桶太遠,齊天朗就雙手接在下面,讓雞蛋殼全部落在他手里,然后堆在小茶幾上。
“臉!”她說。
“什么?”他問。
“請你讓你的帥臉離我近一些。”
齊天朗不明所以,不過還是伸直了脖子,好像動物園的長頸鹿準備吃樹葉。
“再近些。”
齊天朗的身體往前傾,靠近林霏開,可是被小茶幾擋住了。
“再再近些。”
齊天朗起身,坐到床上。林霏開覺得整個床猛得往下一沉,她下意識得往后退了退。
齊天朗的臉近在咫尺,和昨天的距離簡直一模一樣。不,還要更近些。她很想能有一點點時間,好讓自己數清他有多少根睫毛。
“你到底要干嘛?”齊天朗不滿地嘟囔。
林霏開趕緊停止胡思亂想,將剝了殼的熱雞蛋在她的臉上滾來滾去。“活血散瘀。”
他直往后縮。
“有點燙,忍一忍。”
他不動了,閉上雙眼,睫毛微顫。
林霏開看著這張臉,感嘆造物主的神奇。大家都是人,他這到底是什么基因。他爸媽真厲害,生出這樣的兒子。她以后也要生一個這樣的兒子,聰明英俊,迷死全天下的小姑娘。
“你是不是知道昨晚不該打我了?”
“我后悔沒打得更重!”
“那你這么好心幫我熱敷?”
林霏開一聽這話,立刻停下來,將雞蛋塞到齊天朗手里。“自己敷吧,我的胳膊都酸了。”
齊天朗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把雞蛋握在手里晃了晃,放在小茶幾上。又把碗勺遞給她。“餓不餓?”
林霏開一言不發接過來,嘗了一口,溫度剛剛好。
“等等!”他說,“你剛才不是很渴嗎?”
一杯水被端上來,送到她的唇邊。
林霏開想自己拿杯子,可是雙手已無空閑,只能任由齊天朗喂她喝了一大杯熱水。其實,她覺得自己雖然有一點點渴,但是也不至于這么渴。
可能是太餓了,也可能是皮蛋瘦肉粥太美味了,林霏開簡直是狼吞虎咽。盡管她還一再提醒自己,別忘記做出淑女的樣子,小口咀嚼。可是,她真心做不到啊。
“你自己拿另一個雞蛋敷一敷。”她含糊不清地說。
“好。”他簡短有力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