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血一樣的斜陽照在金黃色的河灘之上,天邊的暮云也都鑲上了金邊。
經過大半天的努力,李詢終于學會了狗趴式鳧水,不包括換氣在內。
三人并排坐在高崗之上,注視著遙遠的地平線。
天高地迥,茫茫的草原一望無際,鮮亮的綠色被日芒披上了金衣,顯得越發生機盎然。
“天蒼蒼,野茫茫,視野之外的地方,就是天下。”吳鋒突然奮指點向天邊,感嘆道。
遼闊的天地,令平凡人感到自身的渺小,卻令壯懷者生出無窮的野望。
他又在李詢的腦袋上猛拍一記:“小竹子,開心起來!不要愁眉苦臉的。”
李詢哇地一聲,又吐出一大口河水。
蘇洗巖撲哧一聲笑起來:“吳鋒你就不要欺負這么可愛的小家伙了,怪可憐的。”
李詢越發露出委屈的眼神。
“好。”吳鋒攤開雙手,眼珠子靈活地轉動起來,打量著蘇洗巖那張精致如雪玉雕成的面龐。
“怎么?想欺負我?又不是沒打過架。”蘇洗巖將身軀慵懶地往后一,靠,四仰八叉地倒在草地上,露出閑適和不以為意的表情。
“當著小弟弟打架不好。”吳鋒道:“死兔子,你看咱們感情這么好,不如結個拜?”
“喔?”
蘇洗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聽起來不錯。不過,結拜一般不是三個人?”
吳鋒看了看李詢,淡淡道:“他是俘虜,不能拿來湊數。兩個就兩個罷,情投意合,尋常規矩又算得甚么?”
“唔。說得也是。”蘇洗巖道:“便讓三河的小弟弟做個見證人好了。”
吳鋒道:“我是入秋的時候出生的,你呢?”
蘇洗巖聽了這話,不由微一躊躇。
“哈!”吳鋒猛打他肩頭:“看來定是比我小了。蒼天為證,可不能撒謊。”
蘇洗巖本想詐稱比吳鋒大一點,被他湛湛如炬的目光瞧著,不知為何氣勢一沮。壓低聲音道:“好啦,我是冬天里的生日,讓你做大哥好了。”
吳鋒頃刻露出得意神色。
蘇洗巖哼了一聲。
兩人也不拖延絲毫,便在這山丘底下捻土為香,結為異姓兄弟,祝詞道:“吳鋒、蘇洗巖,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以圖大業。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五峰當中實不缺牛馬,但兩人都是想做就做的性子,不以世俗禮法為意,也懶得浪費時間。既有天地神明作證。再讓李詢做個人證便足矣,回去了人多眼雜。反而心煩。
故此,吳鋒就下到河里抓了幾條魚,用劍殺了,瀝出魚血,作為獻給神靈的祭禮。
蘇洗巖忽地眼神驟亮,道:“既然你我結為兄弟。還需再立一個誓。”
吳鋒問:“什么誓?”
蘇洗巖淡淡道:“八個字:天山賞雪,錢塘觀潮。”
吳鋒微愕,沒想到蘇洗巖說出這樣具備詩情畫意的言語。
但往深一想,便明白這話意味著什么。
當然不是單純地玩賞風景,而是共同奪取天下。將這兩處名勝納入己方的勢力范圍。
天山位于西域,處于屠龍會的掌控當中。
而道門第一大派,并不是楊麒的圣王道宗,抑或王全斌的青城派,而是雄踞西域的屠龍會。青城只是中土道門第一大派而已。
會主萬鵬王為一代梟雄,麾下帶甲者四十萬,戰兵亦有六萬有奇。
只是因為西域勢力太過錯雜混亂,屠龍會雖然兵多將廣,但內聚力卻不強,忙于穩定內部,并無擴張之力。因此萬鵬王才較少被中土人注意。
然而偌大的屠龍會,又豈是輕易便能吃下的?
錢塘更不必說,此江于杭州入海,而杭州與金陵并為揚州核心。而揚州,正是北府軍的勢力范圍。
若想在錢塘愜意觀潮,便得與近幾年來鋒芒極盛的江東猛虎馬千城針鋒相對,并且擊滅北府,觀兵海涯。
而馬千城的實力,可以從其初陣窺見一斑在大雪之夜,以三百士兵奇襲廣陵城,擒獲城主在內三千守兵,平均每人捕得十人。
其時馬千城不過十五歲而已。
爭霸天下,說起來當然容易,但真正意識到前路上橫亙的是何等強大的對手,方才能感受到這條路是如何的坎坷與兇險。
蘇洗巖神情柔和如同三月的春風,眼神卻格外明亮,好像將萬千星辰都納入了眼孔里。
“好。”
吳鋒默然了片刻,方才吐出這個字來。
并不是因為他恐懼。
只有想清楚爭霸天下的本質,才真正敢于以此為理想。
云海嵐只是要他奪下關中,殺死楊麒。而蘇洗巖則直接將大半個世界放在了他的眼底。
吳鋒與蘇洗巖猛然擊掌,聲如霹靂。
“天山賞雪,錢塘觀潮。”他瞳孔中煥發出太陽一般的神光:“就這么決定了!”
爾后將眸光投射向李詢:“小子。”
“嗯?”李詢輕聲應道。
“這個誓言,你可以加入,不管未來你我是友是敵。”吳鋒長聲道:“有膽量嗎?這個誓言,由諸天神祇作為見證!”
話語吐出,如有風雷在呼嘯。
李詢驀然想起在忘憂谷中,吳鋒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詢問他的本心。
三年了,記憶的片段重新浮起時,卻依舊清晰如洗。
李詢遽然感覺到,沉埋在心底的雄心,與家族的責任,一同浮起。
他正要點頭,吳鋒卻是凝視著他的雙眼,如同能看到他的心底。
“你先回答我,你的雄心壯志,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家族?”
“這……”李詢遲疑道。
“小子,你背負的東西太多了。在這草原上,你先忘了你要背負的一切,你可以是我的俘虜,但你不該是任何人的奴隸,哪怕那人是你祖宗也不行!”吳鋒逼視著李詢,長聲吼道。
不知道為何,他想要改變這孩子。
他從李詢的眼底看到了深深的疲倦。那種虛偽也許并不是他想要的。
“我……”李詢顫了顫,卻是將手掌慢慢探了過來。
手掌很穩定。
三只手握在一起,一同舉向天穹,如要將這如血的天幕整個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