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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種受越王之命出使吳國,住在吳國賓舍裡,此賓舍位於姑蘇城的鬧市區,但因賓舍主樓遠離大街,又有高高的圍牆擋住外面的喧囂,是個鬧中取靜的好去處,文種每次出使吳國,都由伯嚭招待,住在吳國最好的賓舍裡,伯嚭對文種非常友好,關係十分密切,因爲通過文種之手,越國送給伯嚭的金銀珍寶不計其數,折價竟然達兩萬兩銀子。
因此,伯嚭成爲越王手中很好用的一張王牌,甚至是越王的救命恩人,當年越王兵敗椒山,五千越軍被十萬吳軍圍困山上,就是文種通過賄賂伯嚭,力勸吳王夫差不殺越王,而讓越王當夫差的馬伕,從而免去越王一死,否則越王怎麼可能下那麼大的血本?
此時,文種正坐在賓舍裡與伯嚭喝茶閒聊,窗外淅淅瀝瀝下著雨,雨點打在池塘中,激起點點漣渏,發出細微的聲響,賓舍顯得更加幽靜了,微風帶著潮溼的雨氣,向賓舍飄來,帶來陣陣涼爽,他倆愜意而放鬆地閒聊著。
這時文種的侍從來報說:“文種大夫,伍相國求見。”
文種微微一愣,他來幹嗎?伍子婿極少來賓舍看文種,伍子婿認爲是文種蠱惑伯嚭而使吳王不殺勾踐的,所以,他對文種十分反感。今天伍子婿冒雨前來,肯定沒什麼好事,但文種又不能不見,文種對侍從說:“快請伍相國進來。”
伯嚭不想見到伍子婿,他從側門出去了,他和伍子婿是死對頭,在政見上都和伍子婿經常唱反調。
伍子婿撐著一把油紙傘,沿著鵝卵石路向賓舍大廳走來,文種到大門外迎接伍子婿:“外臣文種不知伍相國前來,有失迎迓,還望伍相國恕罪。”文種向伍子婿施禮。
“哪裡哪裡,我冒昧前來打擾,還望文種大夫多多包涵。”
“伍相國請。”文種知道伍子婿非常喜歡泡茶,而且精於此道,把他帶到茶室,命婢女燒水泡茶,落座後,伍子婿看見茶幾上的茶水還冒著熱氣,而且有兩隻品茶杯,便問:“剛纔誰來過?”
“哦,是伯嚭大夫。”文種毫不忌諱。
“是他,早知他今天會來,我就不來了。”伍子婿微微皺眉。
“你們都是吳王的重臣,應該固結一心纔是……伍相國是難得的稀客,今天光臨寒舍,一定有事要交待外臣去辦吧?”文種預感來者不善。
“也沒什麼要緊的事,你知道歐冶子吧?”
“聽說過,他好像是一位鑄劍師。”文種假裝不知。原來伍子婿是爲歐冶子來的,文種提醒自己要打起萬分精神對付伍子婿。
“難道只是聽說過嗎?”
“是的,可能是一位沽名釣譽的鑄劍師,把他傳說得很神奇,我看實際上未必如此。我公務繁忙沒時間也沒必要認識他。”
“但我聽說他正在爲越王鑄造絕世寶劍。”
“哦,有這種事?我怎麼不知道?不過鑄劍的事是由范蠡上將軍分管,我真的不知情。”
“文種大夫不必否認,這事我已查得一清二楚,不過,我不是來向文種大夫索劍,聽說文種大夫明天要回國,我受歐冶子的夫人朱儁所託,她讓我帶一封信給你,託范蠡上將軍轉交給歐冶子。”伍子婿邊說邊掏出一塊絹帛,遞給文種。
“好,我一定不負伍相國重託,把信交到歐冶子手上。”
“有勞文種大夫了,我還有公務在身,這就告辭。”伍子婿辦事歷來乾脆利落,從不把時間浪費在閒聊上,何況他和文種沒有共同語言,伍子婿非常看不起文種,又是文種從中斡旋,把西施送給了吳王,才使吳王放鬆對越國的警惕,這種禍國殃民的奸臣,伍子婿怎麼會對他有好感呢?
伍子婿起身去拿雨傘,文種送他走出大門,看伍子婿上了馬車,漸行漸遠後,回到賓舍,拿起朱儁的信看了又看,但信被蠟封死了,文種不敢拆開看,不知信上說什麼?寫信的絹帛很細小,內容應該不超過一百個字。
信的內容會是什麼呢?不管內容是什麼,一定很重要,要不,怎麼可能勞動一個相國前來傳遞呢?也許這封是伍子婿授意朱儁寫的,肯定對越國沒利。
回到越國後,文種立即把信交給了范蠡,范蠡意識到此信非同小可,一定隱藏著伍子婿的陰謀,否則不可能由伍子婿來傳遞。
范蠡本不想把信拆開來看,但因爲關係著國家利益,他猶豫一會兒,還是把信拆開了。信上寫著:夫君,我已被伍相國接到姑蘇,伍相國要求夫君把在鑄出的寶劍全部賣給他,否則我恐怕無命回會稽……
范蠡看完,非常震驚,這不是的敲詐嗎?歐冶子鑄劍是絕密,怎麼會讓伍子婿知道呢?一定鑄劍隊裡出了內奸,或者鑄劍隊的一舉一動都被吳國的細作監視,這可不好辦……但有一點讓范蠡慶幸:這只是伍子婿個人的行爲,伍子婿一定勸諫過吳王向越王索劍,但吳王不聽,也許是西施從中起著巨大作用,因此,伍子婿纔出此扣押人質的下策。
這封信可能不是朱儁所寫,即便是她所寫,也是在伍子婿威逼下寫成,朱儁深明大義,她懂得國家利益大於一切,按理說不會寫這樣的信。
范蠡想看看朱儁是否在家,他把信藏好後,騎快馬向歐冶子家馳騁而去,半小時後,他到了歐冶子家,下馬後,范蠡敲開了歐冶子家的大門,來開門的是靈兒,范蠡不認識她:“你是歐冶師傅的什麼人?”
“我是他家的婢女靈兒,請問這位先生有什麼事?”靈兒見對方器宇軒昂,俊秀儒雅,一定是非同一般的人物,畢恭畢敬地問范蠡。
“哦,我是歐冶師傅的朋友,請問歐冶夫人在家嗎?”
“我家夫人前幾天被吳國來一輛馬車接走了,說是吳國的伍相國請夫人去姑蘇遊玩。”靈兒驕傲地說。
“來接夫人的人長得什麼模樣?說詳細點。”
“高瘦個子,馬臉,白淨皮膚,一雙眼睛閃著精光,看上去挺有精神的。”
“他們一共來了幾個人?”
“就兩個,另一個是馬伕。”
“好,謝謝你,我走了。”范蠡飛身上馬,在馬上和靈兒揮手告別,靈兒摸不著頭腦,這人怎麼問她兩句話就走了呢?
到底要不要把這封送給歐冶子呢?如果把信送給歐冶子的話,肯定會影響歐冶子的情緒,甚至會使歐冶子鋌而走險,去吳國救他夫人。如果這樣的話,鑄造王者之劍就遙遙無期了。
如果不把此信交給歐冶子,憑伍子婿的能力,他會通過別的渠道把信傳遞給歐冶子。范蠡想來想去,最後決定把信交給歐冶子,他相信歐冶子一定會以國家利益爲重,處理好這件事。
范蠡把信綁在信鴿腳上,傳遞給李遠,同時給李遠寫一封信,說他會設法營救朱儁,請歐冶子放心,另請李遠儘快找出內奸。范蠡雖然這麼寫,但他心裡沒一點把握,要想去戒備森嚴的相國府救朱儁談何容易!
唯一的辦法是通過西施幫助,但如果伍子婿否認軟禁朱儁,即便吳王會聽西施的,吳王也拿伍子婿沒辦法。范蠡深感此事非常棘手,一種莫名的壓力在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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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遠收到范蠡的信後,逐字逐句看了良久,眉頭緊鎖,他爲伍子婿的卑鄙無恥感到非常氣憤,竟然詐騙一個弱女子當人質,哪像一個相國?簡直是流氓的下三濫手段嘛,李遠恨不得立即殺向伍子婿的相府,把朱儁搶回來。
李遠不想把信交給歐冶子,他怕歐冶子看了信之後,情緒失控,可能會做出一顧後果的事情來,歐冶子是個至情至性之人,深愛相濡以沫的朱儁,以至拒絕蘭心蕙性如花似玉的羅依然作妾,可見朱儁在歐冶子心裡的份量。
如果不把信交給歐冶子,一是違背了范蠡的授意;二是對歐冶子隱瞞了實情。如果出事,歐冶子會恨他一輩子,何況歐冶子有知情權,也許范蠡上將軍做得對,他相信歐冶子一定能經受得起考驗。
李遠決定把信交給歐冶子,但爲了以防萬一,他必須把四把寶劍換個地點藏匿。
李遠來到遠離下洞的松林裡,這片松林在湛雲峰的北邊,林子裡的松樹高入雲霄,樹齡最少兩百年以上,如墨的松葉,蒼勁的虯枝,巨大的樹幹,遮天蔽日,陽光艱難無力地從枝葉中篩下來,照在林間,一地斑斕,像酒滿金沙。
李遠熟門熟路,直奔一棵巨鬆而去,然後躲在老松樹底下,警惕地觀察著是否有人跟蹤而來,豎起耳朵諦聽周圍的動靜,直到認爲沒有異常情況後,才敏捷地沿著樹幹往上爬,爬到一丈多高時,大樹一分爲二,此處有個能容下一個人的大洞,四把寶劍就放在這洞裡面,李遠藉著光線往洞裡看,寶劍還在。當時是李遠和歐冶子一起來此藏匿寶劍的,李遠擔心歐冶子爲了救朱儁,而把寶劍偷走,所以,在沒把信交給歐冶子之前,必須把寶劍換個地方藏匿。
這個樹洞上寬下窄,將近一人深,李遠四肢撐著洞壁往下走,到洞底後,把四把寶劍提上來,出了樹洞後,他雙手各自抓著兩把劍,從洞口邊沿往下跳,穩穩地落到地上。
李遠往密林深處走去,半小時後,來到了一個隱秘的山洞,洞口長滿了密不透風的蘆葦叢,洞寬只能容下一人,如果不把蘆葦叢撥開來看,沒人會發現,這個山洞李遠是找錫礦時,偶然遇上的,他沒有和任何說起,把寶劍藏匿在這裡,絕對安全。
李遠把蘆葦叢撥開,縮著身子,擠進洞裡兩米深時,把四把寶劍用油布包好,然後放在地上,再用洞裡的枯敗葉把寶劍遮蓋住,之後立即退出來。
李遠回到下洞後,歐冶子已經去鑄劍寮鑄劍了,李遠來到鑄劍寮,陳利、江絕、黃堅石、林一虎在寮子邊的草坪上吶喊著操練劍術,自從歐冶子被響馬逼跳崖後,李遠和侍衛們沒幹活了,天天守護在歐冶子身邊。專門練習劍術,他們期待自己的劍術爐火純青登峰造極,以應對更強大的敵人。
歐冶子與謝良野和周明山在鑄劍,歐冶子很開心,臉上盪漾著爽朗的微笑,銅針般的短鬚因此而張開,李遠不忍心把信交給他,他怕歐冶子傷心,但是,遲交不如早交,李遠把歐冶子叫出來,走到沒人的地方,對歐冶子說:“歐冶師傅,有個不好的消息要告訴你,希望你能挺住。”
“李將軍,我死都不怕,還有什麼事能難倒我呢?說吧,痛快點。”歐冶子依然帶著輕鬆的微笑。
“這……”
“李將軍,你今天怎麼婆婆媽媽的?以前可不是這樣。”歐冶子有些急。
“好吧,你一定要冷靜呵。”歐冶子點點頭,棱角分明的臉上表情堅毅,李遠相信他能挺住:“你夫人被伍子婿騙到吳國當人質了,這是範上將軍給我的信,他命我把信交給你。”李遠把捏出汗的信遞給歐冶子。
歐冶子接過信,展開來看,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沉,越來越氣憤,越來越痛心,忽然,一行清淚從他眼眶奔涌而出……李遠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在安慰他,歐冶子的心已碎成千萬片,他知道朱儁此去九死一生,除非自己想辦法把寶劍送到姑蘇去換人。
不,這絕對不可能!寶劍不是他的私有財產,是國家神器,怎麼能爲了個人生死而出賣國家利益呢?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朱儁因爲自己而身陷囹圄,絕對不能坐視不管,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要想辦法救出她。
朱儁嫁給他以後,和他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從來沒有讓她享受過,當初結婚時,歐冶子還是個默默無聞的小鐵匠,靠著幫人打農具過著半飢不飽的日子,後來,朱儁勸歐冶子去學鑄劍,歐冶子的舅媽是個鑄劍匠,歐冶子聽從朱儁的建議,跟舅媽學鑄劍去了。歐冶子能吃苦耐勞,又聰明好學,天賦極好,能觸類旁通,五年後,他的冶煉與鑄劍技術已超過他舅媽。
他們生下女兒莫邪,等莫邪長到十歲後,爲了生計,更爲了體現生命價值,他倆帶著莫邪翻山越嶺,餐風露宿,來到龍泉郡,經過三年艱苦卓絕的努力,終於鑄出了龍淵、工布、泰阿三把名劍。
從此,他們的生活有所好轉,但朱儁卻因勞累過度而坐下病根,從此只能靠吃藥來緩解病情……往事一幕幕在他腦海裡放映,那甜的苦的酸的,一古腦蹦上心頭。
但是,萬萬沒想到,正當他快功成名就完成使命時,她卻被伍子婿誘騙到吳國當人質,讓人痛徹心扉!
第二早晨,李遠醒來,他看了看鄰牀,發現歐冶子不在牀上,他趕緊起牀,穿好衣服四處去找歐冶子,他在附近叫了幾聲,沒有人迴應,他想歐冶子可能上廁所了,跑到林子邊的廁所去叫,結果廁所裡沒有。
李遠意識到歐冶子肯定下山了,歐冶子當然不可能帶走寶劍,歐冶子忠於祖國家,忠於越王,他寧願和朱儁死在吳國,也不會把寶劍帶走,何況他根本不知道寶劍藏在哪裡。
李遠顧不上吃早飯,立刻下山去追趕歐冶子,他用最快的速度向前跑,追到松溪裡時,沒看到歐冶子,李遠跑到楊方家,楊方正好在吃早飯,李遠問他有沒看到歐冶子?楊方看李遠很著急,趕快說沒看見,問他爲什麼那麼著急。
李遠沒向楊方解釋,跑到紫大爺家,問他是否看到歐冶子?紫大爺說看到了,歐冶子在他那裡領走坐騎,就匆匆忙忙地走了。李遠問紫大爺歐冶子走了多久?紫大爺說才走一刻鐘。
李遠從紫大爺那裡牽出自己的坐騎,向松溪碼頭飛馳而去,上了渡船後,李遠問艄公歐冶子是否來過渡?艄公也說歐冶子剛走不久。李遠叫艄公快點擺渡,艄公不敢怠慢,竭盡全力向松溪西岸飛快渡去。
上岸後,李遠快馬加鞭,拿出渾身解數向東坪郡方向急速追趕,馬兒被他的鞭子抽得不停地嘶叫,揚起的塵土騰飛到半空,李遠不管馬可不可憐,他只有一個念頭:把歐冶子追回來,否則讓歐冶子去吳國,伍子婿見歐冶子沒有把寶劍送去,肯定會把歐冶子和朱儁一起殺掉。如果這樣,王者之劍永遠無法鑄出,越國將失去一個國寶!
李遠想:歐冶子和自己一樣心急火燎,馬速一定很快,但歐冶子的騎馬技術不如自己,自己的坐騎比歐冶子的坐騎更健壯更敏捷,相信一定會追上他。
果然不出所料,在一個下坡的轉彎處,李遠看見一匹馬在前面奔跑,揚起一路塵土。李遠夾緊馬肚子,加快了速度,十分鐘之後,李遠追上了歐冶子,歐冶子看到李遠,並沒放慢速度,而是揮鞭加速向前奔跑。李遠大聲叫歐冶子停下,歐冶子不理,李遠只好趕到他前面去攔截,李遠的馬很快就超過歐冶子,迫使歐冶子停了下來。
李遠見歐冶子停下來了,他跳下馬,跑上前去,把歐冶子的繮繩緊緊抓住,把歐冶子拉下馬。李遠責怪地看歐冶子一眼說:“歐冶師傅,你這不是去送死嗎?你沒有把寶劍帶走,伍子婿會放過你們嗎?伍子婿是個老奸巨猾心狠手辣的惡魔,即使你把寶劍送給他,他也不會放過你們,因爲你的存在就是對吳國的威脅。”
“可我總不能坐視不管啊,我寧願和夫人死在一起,免得我一輩子愧對夫人。”
“你放心吧,範上將軍正在想辦法營救你夫人,你要知道吳王身邊還有一個對越王忠心耿耿的西施,如果西施都救不了夫人,你還能救得了嗎?”
“不管救不救得了夫人,我都應該去吳國,和夫人呆在一起。”
“可是你走了,王者之劍將半途而廢,你別忘了,你身負王命,一旦你被伍子婿殺害,越王永遠沒法鑄出王者之劍。難道歐冶師傅要背叛越國,成爲萬人唾罵的叛國者嗎?”
歐冶子猶豫了。
李遠接著說:“即使你夫人被伍子婿殺害,她也是爲越國而死,大王會記住她,越國百姓會記住她,多少人爲了越國的復興,付出了年青寶貴的生命,難道你夫人不值得爲國犧牲嗎?你現在不去吳國,伍子婿可能以爲你沒收到他的信,只要寶劍沒送到伍子婿手上,夫人都是安全的,如果你去了吳國,又沒送上寶劍,伍子婿會立即殺掉你們。”
歐冶子覺得李遠說話非常有道理,他慢慢冷靜下來,站在那裡想了一會兒,默默轉過身,向湛盧山方向走去,范蠡上將軍估計得沒錯,在國家利益和私人感情之間,歐冶子最終選擇了國家利益。
3
歐冶子回到湛盧山,但心並沒回來,他時時刻刻想念朱儁,白天還好,可以用拼命幹活來趕走思念,同事們知道歐冶子內心的痛苦,常常沒話找話說,安慰他、鼓勵他,把他注意力吸引到工作中來,歐冶子領會他們的良苦用心,儘量不去想朱儁的事。
但是,每到晚上,他就會情不自禁去想朱儁,此刻,他獨自倚在下洞邊的槐樹上,看著滿天的繁星和一地的月光,一次次祈禱:夫人,你千萬不能出事,否則我會內疚一輩子!
你是因爲我而被誘騙到吳國去的,你一定受盡折磨吧?你一定因爲承受巨大痛苦吧?伍子婿無所不用其極懲罰你吧?夫人,你受苦了,我恨不得長著翅膀飛到姑蘇,和你一起分擔痛苦。
可是,我不能走啊,爲了越國的利益,爲了越國百姓不再受夫差的凌辱,我真的不能走,請原諒我吧,等我把王者之劍鑄造出來,我一定去姑蘇陪你,哪怕和你死在一起,我也願意!
夫人,你千萬不能比我先走,不要想不開啊,好死不如賴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說過鑄成王者之劍後,回去與你長相廝守白頭到老,夫人,你一定要等著我……
歐冶子不知不覺淚如雨下……
羅依然一直悄悄站在歐冶子背後,默默地注視著他,當他側身時,羅依然趁著皎潔的月光,看見歐冶子眼角流出晶瑩的淚水,她的心被揪了一下,針扎似的疼,她輕輕地走上前去,掏出手絹,爲歐冶子擦去淚水。
歐冶子見是羅依然,有些不好意思,嘴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似乎告訴羅依然他不會有事。
羅依然說:“師傅,你日日夜夜都這樣,真叫人揪心,想開點吧,即使你天天痛哭也解決不了問題,傷心只會搞壞身體,你是我們的精神支柱,可千萬不能倒下啊。”
“依然姑娘,謝謝你,我不會有事的,你先去睡覺吧,我呆一會兒就會好的。”
“不行,師傅不去睡,我也沒心睡,不如站在這裡陪師傅說話呢。”羅依然仰頭望著他,一陣微風吹拂,他聞到從她秀髮間飄來一股淡淡的芬香,月光下,她的臉龐如白玉蘭一般潔白溫婉。
夜,已經很深了,初夏的山風有些涼,歐冶子見羅依然穿得很單薄,怕她著涼,叫她進屋睡覺,她不肯走,歐冶子只好和她一起進屋,羅依然這纔回臥室去。
歐冶子脫下衣服,躺在在牀上,他仍然睡不著,朱儁蒼白的臉孔、銀鈴般的笑聲、溫柔悅耳的聲音、楊柳般柔弱的身軀、細碎的走路聲、身上特有的氣味,一一浮上心頭,過去生活的每個場景,平時是那麼尋常,此時此刻卻變得那麼美好那麼珍貴。
他甚至有些後悔來湛盧山鑄劍,如果一直在莫干山不回國,朱儁肯定不會出事……想到這裡,他嚇了一跳:怎麼會這麼想呢?如果沒人爲國出力,爲國犧牲,談何復國雪恥?他搖搖頭,把這想法趕跑,以後再也不能這樣想啊,爲了國家的復興崛起,就算奉獻出生命也是值得的!
歐冶子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這些天的夜裡,他腦子被朱儁裝滿了,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天亮了,時間怎麼那麼快呢?以前他從來不知什麼叫失眠,躺下不到五分鐘就睡去了,可這些天來,牀鋪就像熱鍋,燙得他渾身難受,似乎千萬只針在扎著他的肌膚,使他無法入睡,此時,他才知道失眠的痛苦,他曾聽人說過失眠很痛苦,他總是不相信,現在他相信了。
天很快亮了,微光從竹片牆間漏進來,如水般潑滿整個臥室,歐冶子無法再躺下去,他穿衣起身,爲了不打攪他人睡覺,他躡手躡腳走到門邊,稍稍用力把門提起來打開,以免弄出聲音,隨後縮著身子,走出臥室。
歐冶子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想把胸中鬱積了一夜的悶氣呼出來,想讓自己振作一下,清晨清爽的空氣沁人心脾,肺葉擴張開了。
他沿著小路往上走,茫然地來到樹林裡,不知要幹什麼,因爲好幾天沒睡覺,他腦子一片混沌,看東西不那麼清晰,往上攀登了一會兒,覺得心跳加快,一股濁氣像稻草般塞滿心胸,他想停下休息一會兒,就在這時,他腦子突然一片空白,兩眼發黑,昏倒在地上……
羅依然時時刻刻牽掛著歐冶子,半夢半醒之間,似乎聽到歐冶子起牀了,她跟著起牀,看見歐冶子向林子走去,她猜想他可能一夜沒睡,她擔心他的身體,沒承想,歐冶子果然昏倒了。
她驚叫一聲,向歐冶子跑去,幸好歐冶子倒下的地方是泥地,如果是巖石,或者萬丈懸崖,後果不堪設想……
羅依然把歐冶子扶起,讓他的頭靠在自己的懷裡,手指掐著歐冶子的人中,不停地搖晃著他,一會兒,歐冶子醒來了,他看見羅依然滿臉是淚,無限痛惜的樣子,心裡感動又內疚,她的淚爲他而流,她的痛惜發自內心,如果一個男人被這樣的女人心疼著,說不幸福是假的。
歐冶子不想在她的懷裡逗留,他深深吸一口氣,雙手撐著地試著站起來,但他再怎麼努力也辦不到,羅依然見他醒來了,一下放鬆了,臉色馬上由雨轉晴,她像個溫柔慈祥的母親,囑咐孩子般地叫他別動,把他緊緊地摁在懷裡,他掙脫不了她的雙手,他只好聽她的,閉上眼,他聽見了她“咚咚”的心跳。
過了一會兒,歐冶子的意識漸漸清醒,力氣回到了身上,他說要回下洞,她轉過身,蹲下身子,把他雙手扯到自己的肩膀上,想揹他回家,但他怕其他人看到她力大無比,引起別人懷疑,死都不肯讓她背。
他力氣雖然還沒完全恢復,但他硬撐著站起來,試著向前走,羅依然知道他是爲了她不被人懷疑,才這樣做的,她想了想,把他右手拉到肩膀上,竭力撐起他的身子,叫他閉目養神,慢慢向前走去。
回到下洞後,衆人都已起牀,衆人看見歐冶子臉色蒼白,雙眼發紅,渾身無力的樣子,問羅依然怎麼回事?羅依然把歐冶子昏倒的過程說了,李遠一聽,知道歐冶子是因擔心朱儁才造成的,李遠怕歐冶子再次昏倒,叫羅依然好好照顧歐冶子,他去松溪裡抓中藥和補藥給歐冶子補身子。
李遠中午就回來了,他爲歐冶子抓來了七天的中藥,這些藥都是補氣安神的,有靈芝、五味子、人蔘、鹿茸、酸棗仁、枸杞等。郎中囑咐他一天吃兩副藥,每副藥煎兩次,乘熱喝下,並囑咐歐冶子要好好休息,儘量做到心平氣和。
羅依然恨不得歐冶子趕緊好起來,她取來木碳生火,把藥洗好,放在鉢頭裡,再放到小爐子上煎熬,熬了將近一小時,把藥湯倒在碗上,端到歐冶子的牀邊,爲了使藥湯快點涼,她嘟著小嘴,對著碗不停地吹,歐冶子叫她放在旁邊讓藥慢慢涼便是,羅依然不聽,她心裡急,只想讓歐冶子快點喝下,早點好起來。
羅依然邊吹,邊看著歐冶子,見他臉色已由蒼白變成紅潤,說話的聲音也充滿活力,心稍稍安寧了。她拿起調羹舀了半調羹藥湯,遞到自己的嘴邊,試了試溫度,覺得溫度剛剛好,用調羹舀來藥湯,要喂歐冶子喝,歐冶子嫌她太體貼太親熱,不讓她喂,想坐起來自己喝,但被羅依然摁在牀上,不讓他起來,歐冶子只好聽之任之,羅依然看他聽話順從,頓時眉開眼笑。
喝完藥湯之後,羅依然還不肯走,歐冶子叫她去做別的事,她說李遠吩咐她不要做其它事,只負責照顧他。
歐冶子只好讓羅依然坐在他牀邊,聽她說小時候的各種趣事,以及失去雙親時的各種感受,她說得很細,表達能力很強,連當時的天氣、環境、氣味都說得很清楚,說著說著,她覺得歐冶子沒有迴應,回頭一看,歐冶子竟然睡去了,發出輕微的鼾聲。
羅依然看到他熟睡的樣子非常陶醉,他那雕塑般的五官棱角分明精緻端莊,氣質堅毅儒雅,透出一種誘人的魅力……她久久地注視著這張臉,她真想悄悄地親他一口,但不忍心吵醒他,便捂著狂跳的心,悄悄退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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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冶子強迫自己別再去想朱儁的事,但是,他又做不到,他明白羅依然爲了照顧自己,付出太多辛勞,如果再因想朱儁徹夜不眠而昏倒,如何對得起她?如何對得起殷切盼望他早日病癒的各位兄弟?
歐冶子把所有精力集中在王者之劍的設計上,以便暫時把朱儁忘懷,他相信范蠡能想辦法把朱儁救出來,如果范蠡救不了朱儁,自己更救不了,那只有認命了。
歐冶子已經把王者之劍畫好,定型下來了,她長55.7釐米,寬4.6釐米,柄長8.4釐米,重875克,劍首外翻卷成圓箍形,內鑄有間隔0.2毫米的11道同心圓,這11道同心圓代表鑄劍隊的11個人,雖然池新和黃鳳潔已經殉國,但依然被歐冶子設計成一道同心圓。
這些同心圓由裡到外漸漸加大,代表11個人團結一致,一心向著越王。劍格正面準備鑲藍色玻璃,背面鑲綠松石。這樣能使寶劍更加美觀、華麗、尊貴,真正像一把王者之劍。
歐冶子把劍脊銅的比例設計爲83%,錫的比例爲16%,鉻和鉛的比例爲2%,這樣會使劍脊更柔韌,不容易折斷,爲了使劍鋒更加銳利,劍鋒的銅錫比例和劍脊要有所不同,歐冶子把劍鋒銅的比例設計爲79%,錫的比例爲21%,不加鉻和鉛。經過千百次的摸索,歐冶子認爲這樣的配比最完美。
歐冶子選擇在芒種這天鑄造王者之劍,他和謝良野、周明山一起開始熔鍊銅和錫,嚴格按照設計好的比例把銅和錫稱好,放到小坩堝里加熱,直到把銅錫溶化,然後倒入劍模中,鑄造劍脊和劍柄,等劍冷卻後,再按照劍鋒設計的銅錫比例,把銅和錫稱好,放進坩堝溶煉,不久,銅錫溶化了,他們把坩堝裡的銅錫水倒入劍模之中,因爲劍脊和劍柄都預留有凹槽,後來倒入的銅錫水迅速和劍脊溶合在一起,結成了密不可分的一體,這樣,一把完美無瑕的王者之劍被鑄造成了。
但是,在沒有打開劍模之前,他們不敢肯定真正成功了,這是他們第一次按照這樣的比例鑄出的劍,不可能第一次就成功吧?銅錫水慢慢冷卻後,歐冶子親自開啓劍模,一看,歐冶子的眉頭慢慢舒展成一朵燦爛的花:此劍不僅完美無缺,而且劍上遍佈無數個自然形成的菱形花紋,這些菱形花紋非常規律地排列在一起,像用黃金製成一般絢麗多姿。
謝良野和周明山驚叫起來,如此華麗的寶劍他們第一次見到,李遠他們聽到了叫聲,以爲鑄劍寮裡發生什麼事,紛紛跑進來看,原來是王者之劍出爐了,衆人像打了大勝仗,歡呼雀躍著,緊緊抱在一起,流出激動的淚水……是啊,三年了,這三年何等艱難啊,他們吃盡了苦頭,忍受著飢餓,歷經了生死考驗,如今成功了,他們能不流淚嗎?
歐冶子輕輕撫摸著劍鋒,感覺非常鋒利,又用手指彈著劍脊,發出了“噹噹噹”清脆悅耳之聲,他舉起劍,準備往試劍石上砍,衆人的心都快跳出喉嚨,他們怕萬一劍斷了,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歐冶子不管衆人的擔憂,他右手一使勁,向試劍石砍去,只聽“當”的一聲,偌大的試劍石瞬間被砍成兩斷,隨之騰起一股塵土,而劍的刃口卻毫髮無損。
衆人大叫著:“成功了,我們成功了——”他們的欣喜若狂的歡呼聲響徹整個山谷,山谷傳來了他們的回聲,久久不肯散去。
就在這時,湛雲峰上突然烏雲聚集,狂風大作,電閃雷鳴,陣陣松濤發出海嘯般巨響,樹枝紛紛在狂風中斷裂,塵土、沙石、樹葉被狂風捲起,天瞬間暗了下來,似乎暗夜突然降臨了……
“你們看——天狗食日——”羅依然突然大聲叫起來,衆人擡頭望著中天,金黃色的太陽正被一個黑色的圓盤慢慢蠶食,天漸漸暗了下來,直到太陽完全被圓盤覆蓋,天才完全暗了,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衆人看著這神奇的一幕,驚訝得不敢出聲,都在猜想爲什麼會在王者之劍鑄成之時,出現天狗食日的現象呢?
一會兒,天又一點一點地亮了,微弱的光芒無力地流泄下來,四周的山峰在蒙朧中慢慢清晰,太陽漸漸露出來了,金色的光芒重新照耀大地山川,狂風停止發怒了,山谷又恢復了寂靜,在狂風中哭泣的羣鳥紛紛飛出巢穴,高歌著衝向天空。
“歐冶師傅,天狗食日預兆著什麼?”謝良野擔心地問。
“這是好兆頭,百年不遇啊,說明王者之劍光芒蓋過太陽,預兆著吳國必將被我國滅亡,夫差可能會死於王者之劍下。”歐冶子自信地說著。
“真的嗎?”
“當然,我略懂一些八卦學,現在我們越國臣服於吳王,吳王象徵太陽,越國象徵月亮,就是衆人剛纔所說的天狗,太陽被月亮吃掉了,出來了一個新的太陽,新太陽就是我們越王,剛纔的天象預兆越國一定會打敗吳國。”
“哦……”謝良野略有所悟。
李遠說:“既然如此,歐冶師傅給王者之劍取個好聽的名字吧,原來的四把寶劍都有名字,王者之劍也應該有名字吧?”
歐冶子臉上的肌肉繃緊,開始思索著,過了一會兒,歐冶子望著李遠說:“結合今天的天象,就叫‘湛盧’吧。”
“‘湛盧’?什麼意思?”
“就是黑色的勝利之意。”
“哦,好,太好了,就叫湛盧吧,我同意!”李遠贊同。
“李將軍,我們終於鑄出了湛盧寶劍,應該慶祝一下吧?”陳利說。
“對,應該慶祝,我現在就和你去松溪裡買酒買菜,大家開懷暢飲,今晚我們不醉不休!”李遠豪情滿懷。
李遠和陳利走了,歐冶子和謝良野、周明山把湛盧劍拿去淬火,經過幾十遍淬火,湛盧劍更加堅硬了,隨後被歐冶子拿去磨光,經過反覆磨礪之後,湛盧劍身上的花紋更加絢麗,劍刃更加鋒利,在太陽下閃耀著迷人的光芒。
歐冶子把湛盧緊緊抓在手上,捨不得放下,他面對著湛盧山跪下,把湛盧劍舉過頭頂,口中唸唸有詞:“感謝湛盧山的銅、錫、水和山神,讓我鑄出了絕世寶劍,使我不負王命,造福越國人民,我代表全國人民感謝你——我的福地湛盧山……”他飽含淚水,向湛盧山鞠躬三次,謝良野和周明山也跟著跪下鞠躬,感謝湛盧山對他們的恩賜。
夏天的日子長,李遠和陳利傍晚五點回來了,這時的太陽纔剛剛向西山邁步,沒有急著趕路的意思,完全有時間煮一餐豐盛的晚餐,因爲菜的種類太多,羅依然一個人忙不過來,陳利見狀,正好有機會親近羅依然,幫她洗菜、擇菜、切菜,在羅依然的指導下,陳利把菜切得非常精細。
菜一道道被羅依然送上來,衆人打開酒罈,開始喝酒,說笑聲、猜拳聲、酒碗相碰聲交織成一首交響曲,衆人忘了三年來所有艱辛,憧憬著越王的獎賞,和家人的團聚。
漸漸地,衆人喝醉了,有的開始說大話,有的當場醉倒在桌子,有的知道自己無法撐下去,躺到牀上呼呼睡去,唯一沒醉的是歐冶子和李遠,李遠不敢喝醉,他知道自己責任重大,他要保護好湛盧劍,因爲那個內奸還沒查出來,絕對不敢大意,若稍有差池,便前功盡棄無法彌補,如何向大王交待?
歐冶子因身體還沒完全恢復,他不敢多喝,只有他和李遠最清醒。
第二天歐冶子拿出鏨子,在靠近劍格的地方鏨下兩行鳥篆銘文,共8個字——“越王鳩淺自乍用劍。”“鳩淺”就是勾踐,因爲是越王的名諱,歐冶子不敢直鏨其名,只能用“鳩淺”來代替。
歐冶子在劍格正面鑲上藍色玻璃,背面鑲上綠松石,一把美麗無暇巧奪天工的絕世寶劍橫空出世了。
5
李遠把已經鑄成王者之劍和準備起程回會稽的事寫在信上,飛鴿傳書給范蠡,范蠡給他回信,準許他們擇日起程回去,他會派大軍去處州迎接他們,因爲東坪郡到處州是由武夷山山脈連接而成,一路都是崇山峻嶺道陡路窄,不適宜大部隊行軍,他們只能在處州接李遠。范蠡一再囑咐李遠從湛盧山到處州的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要李遠用生命來保護五把寶劍的安全
李遠給范蠡回信說絕對沒問題。
李遠和歐冶子商量,定於夏至這天起程,當時從會稽來湛盧山時,那天也是夏至,這樣,來湛盧山鑄劍正好三週年。
因爲還剩餘四百多斤銅錫沒用完,歐冶子和謝良野、周明山把所剩的銅錫分成十六塊,每人的馬匹各馱兩塊,平均每匹馬負重五十斤上下。李遠考慮到路上不可能一帆風順,建議衆人輕裝上陣,把銅錫寄存在郭璞那裡,拜託郭璞擇機運回會稽。歐冶子雖然捨不得把銅錫寄存在東坪郡府,但覺得李遠的話沒錯,同意了。
夏至的頭一天,歐冶子帶著衆人來到湛雲峰,湛雲是湛盧山最高峰,所以他們選擇這裡祭拜山神,衆人在歐冶子的指導下搭起簡陋的架子,擺上了豬頭、公雞、鴨子、黃米酒,以及各式水果,點上燭火,開始祭拜山神。
衆人虔誠地跪下磕頭,感謝山神給他們方便與力量,讓他們鑄出了五把絕世寶劍,他們祈禱山神保佑,讓他們平安順利回到會稽,以踐履王命。
這時,一片烏雲從天際飛馳而來,在湛雲峰上停下了,一陣風兒吹來,突然下起了大雨,每個人都被淋溼了,但奇怪的是燭火併沒有被風吹滅,五分鐘後,雨停了,風住了,四周靜悄悄的,巍巍羣山又恢復明麗青翠,極目遠望,可見百里之外的景物。
歐冶子說山神顯靈了,化作風雨向他們承諾保佑他們路上平安,衆人很欣慰,無形中滋長了安全感。
翌日,他們準備起程了,衆人起個大早,羅依然在煮飯,其他人在收拾行李,李遠叫衆人輕裝行路,帶兩套換洗衣服和佩劍就是,別捨不得用過的東西,回到會稽,什麼都有了。衆人只好忍痛割愛,把舊衣服、被子、工具都扔下。
天氣格外晴朗,湛藍的天空飄浮著幾縷白雲,彷彿主旋律的伴音,湛盧山沐浴在金色的晨曦裡,巍峨俊秀,含笑無言,似乎默默地惜別衆人,布穀鳥叫得特別歡快,樹葉在布穀鳥的倡議下,發出嗽嗽聲,歡送他們。
衆人背起包袱起程了,歐冶子走在最後面,走到陟岵臺時,歐冶子回頭凝望湛盧山,他的目光從下到上,一遍又一遍注視著湛盧山,那雕刻一般挺拔的山樑,劍一般直刺天際的山峰,鬱鬱蔥蔥的森林,甚至一草一花一水,他都要看個夠,他要把湛盧山銘刻於心。
三年了,是湛盧山的山水養育了他,讓他鑄造出絕世寶劍,他怎麼捨得離開呢?他雙膝跪下,向湛盧山磕了三個頭,然後從胸口的衣袋裡掏出一塊絹帛,放在地上,雙手插入土地,抓起一把泥土,放在絹帛上,雙手顫抖著包起來,他要把它帶回會稽,永遠留念。
歐冶子站起來,正想轉身離去時,空中忽然響起一陣“啊——啊——啊——”的鳴叫聲,原來是那隻救他的烏雕在他頭上盤旋,它可能知道歐冶子要離開湛盧山,所以來送行,好一個知情知義的靈雕啊,歐冶子雙眼溼潤了,他又向烏雕跪下,連連向烏雕磕頭,他沒什麼回報烏雕的救命之恩,只能用磕頭來表達感激之情。
烏雕似乎收到了他傳遞去的信息,從空中俯衝下來,落在歐冶子的身邊,叫著拍動翅膀,意思叫歐冶子起來,不必如此感謝。
歐冶子笑著站起來,雙手輕柔地梳理著烏雕的羽毛,烏雕閉上眼睛,享受著歐冶子的撫摸……
李遠走了一段之後,發覺歐冶子掉隊了,他擔心歐冶子,於是放下包袱,回頭來找歐冶子,看到歐冶子正在和烏雕說話,走到了歐冶子面前,叫歐冶子趕路。
歐冶子依依不捨地和烏雕說再見,烏雕領會歐冶子的意思,拍著翅膀飛走了,歐冶子看著烏雕漸飛漸遠,沒入雲端,才邁開步伐,向松溪裡走去。
到了松溪裡,衆人來到楊方家,向楊方辭行。楊方微微一愣,說你們這快就要走了?楊方捨不得他們走,有李遠他們在,他感到特別踏實、安全、自豪。
楊方和衆人來到紫大爺家領馬匹,紫大爺見所有人都要走,緊緊拉著李遠和歐冶子的手,含淚地說:你們走了,我又要上山採藥過日子了,從此,我的一座大山倒了。
李遠知道他們走後,紫大爺的日子又會變得艱難,多付給了他十兩銀子,紫大爺死活不要,說自己不是那個意思,實在是捨不得他們走。
李遠把銀子給楊方,叫他等他們走後,交給紫大爺。
楊方準備送他們到東坪郡,但楊方沒有馬,只好作罷,送他們過了渡,到松溪西岸才和他們揮手作別。
衆人來到了郡守府,郭璞見李遠一行身上都揹著重負,叫侍衛們把衆人身上的包袱卸下。李遠說包袱裡全是精銅精錫,準備放在郡府,由郭璞保管,擇機派人送到范蠡府中,因爲他們這次帶著五把寶劍回都城,任務非同小可,擔心路上會出意外,他們沒法重裝行軍。
郭璞說沒問題,這等小事包在他身上。
還不到中午,李遠卸下銅錫之後,想起程趕路,郭璞死活不肯,他一定要爲衆人餞行,李遠感到盛情難卻,答應留下來吃完午飯再走。
郭璞想請李遠他們去清心客棧吃飯,李遠不讓,說在那裡吃飯太招人耳目。郭璞只好命廚師去買菜,快點煮好飯菜,讓衆人吃了好上路。
飯菜很快就煮好了,美味佳餚擺滿了一桌子,衆人開始盛飯吃,郭璞哪裡肯,他一定要讓衆人喝酒,衆人沒有李遠的命令,不敢喝酒,郭璞去求李遠,讓衆人喝點酒,李遠想了想說:好,每人最多隻許喝兩碗酒,絕對不能喝多。
酒罈被郭璞打開了,香噴噴的酒香頓時充斥著整個房間,衆人嗅到酒香,有了喝酒的慾望,桌上除了郭璞和鑄劍隊的九個人之外,沒有其他人,郭璞端起酒碗,說:“兄弟們,你們千里迢迢來我湛盧山鑄劍,歷經了千辛萬苦,九死一生,終於鑄出王者之劍,我爲你們感到自豪,對你們十分敬佩,你們從今走後,也許一輩子也不會見面,來,我們共飲一碗。”
衆人在郭璞的勸說下,喝下了第一碗,來而不往非禮也,衆人想輪流敬郭璞,但郭璞說:“我不能喝你們的敬酒,因爲你們只能喝兩碗。等一會兒,我敬每人一碗,你們就接受不了,還是我先敬你們,來,李將軍,從你開始,我敬李將軍一碗,祝你們一路順風,馬到功成,早日回家,踐履使命。”
“謝謝郭郡守,此去處州山高路險,希望能平安無事。”李遠表面平靜,內心卻十分擔心路上會出意外,他知道伍子婿不會善罷干休,但憑自己一身精湛的武藝,又覺得沒什麼好擔心的,只是他們的人太少,只有他和陳利、江絕、黃堅石、林一虎會劍術,力量不免單薄,如果郭璞能派幾個武功高強的侍衛護送他們,那就好了。但此時當著衆人面,李遠又不好說,以免增添衆人的憂心。
郭璞知道李遠平靜的外表下承受著巨大壓力,聽出了李遠的弦外之音,他試探著說:“李將軍,我建議派幾個侍衛護送你們到會稽,李將軍可否願意?”
“那太好了,衆人拾柴火焰高,求之不得呢。”李遠眼裡閃著金光,沒想到郭璞和他心有靈犀,一下就看透了他的想法,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李遠的心踏實多了。
郭璞接著去敬其他人的酒,敬完歐冶子一碗酒之後,他和其他人只喝一口,他今天不能醉,他還要去安排護送的侍衛。
衆人在酒足飯飽後散席了。
郭璞找來四個侍衛,這些侍衛衙役當中武功最好的,他們高大威猛虎背熊腰。
李遠叫他們比試一下武藝,他們有的拿刀,有的拿劍,有的拿棍,在院子裡騰挪躍閃比試了一會兒,雖然他們的武藝不很精湛,但一個人對付兩三個一般的士兵沒問題,李遠挺滿意,便收下了他們。
李遠向他們承諾,如果順利把護送寶劍的任務完成,讓他們到軍隊中擔任百夫長。他們無比欣喜,從地方差役轉變成軍人是很大的提升,而且還能當百夫長,是他們做夢也不敢想的好事,當然,他們沒考慮到此去一路何等兇險。
午後一點,十三個人騎著馬兒起程了,郭璞帶一個侍衛,親自騎馬送他們,一直送到五里外的山口,李遠對郭璞說:“送君千里,終有一別,郭郡守就送到這裡吧,我們後會有期!”
郭璞坐在馬背上,向衆人深深鞠躬:“兄弟們,你們一路保重,我們來日方長……”
衆人依禮相拜,叫郭璞回去,郭璞叫他們先走,衆人走了,郭璞目送他們消失在蒼茫的曠野中,纔打道回府,他默默祈禱衆人一路平安,因爲那個內奸還沒找出來,郭璞深深明白此去一路兇險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