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小說

正文_第 一 章

1

越國地處長江下游南部,這裡的春天來得特別早,驚蟄剛過,和熙的春風開始輕柔地吹拂,搖醒了花草樹木,花兒一個勁地綻放,似乎爭著把最美的笑容獻給春風,嫩黃的柳葉也在風中扭著腰肢盡情舞蹈,訴說歡悅的心情。

今天是個久雨放晴的好日子,會稽城(今紹興)大街上車水馬龍熙來攘往,揚起陣陣塵土,早市的小販在吆喝著招攬生意,酒店的旗幟在風中招展著,官家的歌女趁早在練嗓子,好一派歌舞昇平景象,紅男綠女走向郊外,手裡拿著精緻的風箏,準備乘著晴好天氣放飛美好心情。

溫馨柔和的陽光從馬廄的窗口斜照進來,照在越王勾踐的身上,他翻個身子,身子底下的柴薪發出軋軋聲,他慢慢睜開眼睛,看到金粉似的晨曦撒滿被子,聞到了熟悉的馬糞味,渾身頓時充滿力量。

夫差4年(前492年)他在吳國爲奴3年,他受盡了人間絕無僅有的奇恥大辱,他當了夫差的馬奴,每次夫差上馬,都把他當作凳子,無情地從他後背踏過,他聞慣了夫差鞋子底下的泥臭味,每天下工回到夫差給他居住的馬廄,揩鼻涕時,全是濃得發黑的齷齪物。

爲了討好夫差,讓夫差放鬆警惕,他讓自己夫人爲夫差伺寢,還把愛將范蠡的心上人西施送給他當妃子(後升爲娘娘),最讓他無法忍受是他爲夫差嘗便診病,每次他想起夫差屎尿的惡臭時,他的胃立即開始痙攣,忍不住要吐……

他的忍辱負重終於贏得夫差的憐憫,夫差7年(前489年),夫差在西施的斡旋下放他回越國,當時他一過江,踏上祖國的土地時,立即匍訇在地上,雙手插入泥土,從地上捧起一把泥土,眼淚奪眶而出:“祖國啊,我回來了,我向你發誓:不報亡國之仇,爲奴之恥,決不爲人!!!”

往事一幕幕如浮雲般在眼前飄過,勾踐心痛難當,他趕緊嚐了一口掛在牀邊的苦膽,大聲問自己:“勾踐你忘了亡國之仇、爲奴之恥嗎?”

“不,勾踐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自言自語著。

從回國那天起,他就沒有回到王宮生活,而是住在和吳國差不多的馬廄,他在馬廄後山砍來柴薪,鋪在地上當牀睡;在牀邊掛一個苦膽,每天睡醒後和三餐之前,他都嘗一下苦膽,這是爲不讓自己忘記亡國之恨。

他臥薪嚐膽整整9年了,這9年來他和人民奮發圖強勵精圖治,把一個積貧積弱千瘡百孔的國家治理得慢慢富強起來,百姓不再挨餓受凍,志士不再感到屈辱,官員勤勉清廉,日子充滿了盼頭,但和吳國相比,越國還遠遠不夠強大,所以,他繼續住在馬廄裡臥薪嚐膽。

窗外傳來一陣“嘚嘚”的馬蹄聲,馬兒在大門外停下,勾踐一聽就知道是范蠡的駿馬——“小聰”,他聽出是范蠡的腳步聲。

勾踐能聽出20多個文武官員的腳步聲,這是他在吳國爲奴時練出來的,由於他日夜擔心伍子婿派人暗殺他,他在睡夢裡都警醒著,只要一聽有陌生的腳步靠近他的馬廄,他立即醒來,緊握住佩劍,隨時準備和對方撕殺,幸好夫差交待過衆臣,未經他允許任何人不許傷害勾踐,儘管如此,但勾踐依然提心吊膽,不敢沉睡。

范蠡臉上帶著自信而迷人的微笑,腳步輕快、飄逸,充滿青春活力,他的身材高瘦,但並不柔弱,像風中的楊柳富有韌性,絕不會被狂風摧折。他五官精緻得像雕刻家手下的作品:挺拔的鼻子,白皙的皮膚,一絲不亂的頭髮高高地綰在頭上,明眸閃爍著鑽石般光芒,寬闊的額頭上刻著淺淺的波紋,表現出睿智和儒雅,裡面似乎藏著深不可測的謀略。這樣完美的男子,難怪會被西施深愛、被勾踐珍愛。

范蠡走進馬廄,看見火盆裡的碳火早已熄滅,他蹲下身子去取碳,準備生火,但被勾踐止阻了:“範愛卿,免了,寒冷的長夜已經過去了,溫暖的日子已經到來了。”他的話意味深長。

“好吧。今天的確是個好日子,大王在馬廄呆久了,應該去郊外踏青,剛纔我經過郊區時,看到很多男女老少在放風箏,要不,我和大王也去湊個熱鬧,與民同樂?”范蠡拿過木碳的手在衣服上輕輕拍了拍。

“亡國之君哪有那種閒情野趣?寡人還是不去了。”勾踐輕輕嘆了一口氣。

“大王,亡國之君也是人,我們的國家已經日漸富強,復國雪恥指日可待,大王不必時時掛懷。”

“指日可待?三年?五年?還是十年?”

“這……大王不必心急,欲速則不達,我們還要繼續努力做好強軍富民工作,做到這點後,還得耐心等待機會。”

“機會?上天會給我們機會嗎?”

“對,一個出兵必勝的機會,我相信上天會眷顧我們。”

“這話你和文種跟我說過幾十次了,我耳朵都聽起繭了,我不想再聽。”每每提起復國之事,勾踐都心急如焚蠢蠢欲動,但每次都被范蠡和文種給勸住了。

“我們現在的國力不到吳國一半,如果發生戰爭,我們必敗無疑,如果我們再敗,夫差絕不可能給我們爲奴的機會了,到時我們將死無葬身之地,大王的心情我理解,但我們不得不面對現實,戰爭絕對不是逞一時之勇一時之氣可以贏得的。”

“我何嘗不懂這道理?只是我恨不得早日寢夫差的皮,食夫差的肉,以解心頭之恨。”

“我也想啊,我和大王一起在吳國爲奴,受夫差的羞辱不比大王少,我的西施還在吳國強顏歡笑討好夫差,我也恨不得立即打敗吳國,殺死夫差,與西施長相廝守。”范蠡望著北方,眼裡閃著淚光,渾然忘了自己,他的心飛到西施身邊去了。

勾踐沉默了,是啊,范蠡的痛苦不比他輕,想當初他爲了討好夫差,親自把西施送給夫差作妃子,他已知范蠡和西施靈犀互通情深似海,但爲了他的復國夢,硬生生地把他倆給拆開了,如今想起這件事,他覺得愧對范蠡和西施,想到他的復國夢竟然要靠一個小女子實現,自己何等不屑?

“範愛卿,我們不談出戰之事,談談最近戰略上有沒有新謀略?”勾踐換了個話題。

“昨天我在巡營時,看見兩個士兵在練習劍術,其中一個士兵的劍被另一個士兵的劍砍斷了,我我腦子突然開竅:假如有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握在大王的手中,那麼敵人的大王會害怕它;假如我們有幾把這樣的寶劍,握在將帥們的手中,那麼敵人的將領會害怕它;假如我們有很多這樣的寶劍,握在士兵的手中,我們的敵人都會害怕它,從而達到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目的。”

“這我知道,可世上已有很多名震四方的寶劍,又如軒轅、泰阿、工布、赤霄、七星等,難道還能鑄造出比這些更好的劍嗎?”

“長江後浪推前浪,當今的冶煉技術日新月異,鑄劍名師遍佈各國,只要我們誠心尋找,一定能找到最好的鑄劍師。”

“你是不是有人選了?”

“還沒有,若大王同意,我想能找出這樣的大師。”范蠡下意識地咬了一下牙齒,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表示他已經做出決心。

“好,範愛卿,這事就交給你去辦,記住:不管花多大的本錢,一定要把國之神器鑄造出來,我們要擁有比任何君王都好的寶劍!”

“諾!臣謹記,臣告退。”范蠡向勾踐做個揖禮,轉身走了,范蠡和勾踐之間已親密到不行君臣之禮了。

2

范蠡騎上小聰馬,信馬由繮地走著,並不急促,他觀賞著路邊花紅柳綠的美景,聆聽鶯歌燕舞的妙音,極目遠望纖塵不染的白雲悠然飄過,頓感心曠神怡耳清目悅。

範府位於城東的郊區,是范蠡自己選擇的住處,當時他和越王回到越國時,勾踐把靠近王宮的一座豪宅賜給范蠡,以報答范蠡的耿耿忠心,但范蠡看到越王住在馬廄裡,他把這座名叫“別苑”的豪宅退給越王,住到郊區來,“別苑”就空置著。

這座被更名爲“範府”的房子位於西山腳下,這裡茅屋錯落,竹樹青翠,側倚青江之水,朝朝暮暮鳥聲啁啾,偶爾能看見鹿兒幽鳴著在林間漫步;聽到深林裡猴子“嘰嘰”的叫聲,是幽靜清心的好住處。

古往今來的聖賢,都喜歡依山傍水結廬而居,美麗大自然可以陶冶人的性情,使人返樸歸真,耳聰目明,而爭名奪利之徒喜歡居於繁華鬧市,在滾滾紅塵中磨滅了純樸本性,去做金錢勢利的奴僕……

范蠡邊想邊走,走過一條橫臥在曲溪上的板橋,橋下曲溪之水清可淘米,魚兒悠然漫遊,幾個村姑在溪邊浣衣,口中哼著野曲俗調,悠揚婉轉,自得動聽。她們見范蠡打馬走過,紛紛停下手中的活兒,向范蠡投來欽慕的目光,范蠡是她們理想的夢中情人。范蠡見自己成了衆人目光的聚焦點,他手起鞭落,催促小聰飛快跨過板橋。

馬兒跑了幾十步之後,來到了範府大門,門邊的侍衛立即迎上來,接過范蠡的繮繩,把馬繫到馬廄去。

範府原是個小財主的府第,進得門來,只見東西兩座廂房,各有6間,正面是主房,一共4進,共8間房,和“別苑”相比,範府顯得狹窄逼仄,不如“別苑”的一棟耳房。自此房被范蠡看中後,小財主願意低價轉賣給他,他仰慕范蠡的人品才華,願意交范蠡這個朋友。

院子被家奴打掃得十分乾淨,小池立有假山,水中養著水蓮和金魚,從青江引來的水淙淙流轉著,奏著動聽的歌。東西廂房的前面種一排竹子,青翠欲滴,風兒一吹,發出“嗽嗽”聲,渾然天成別樣的幽靜。

范蠡走進府裡,叫來侍衛:“盧淺,你去把李遠將軍喚來,我有事要見他。”

“諾,上將軍!”盧淺長得人高馬大,是范蠡的貼身侍衛,對范蠡惟命是從。他轉身出去,飛身跳上等候在門外的白馬,揚鞭絕塵而去。

一個時辰後,李遠被盧淺喚來了,李遠是范蠡手下得力將軍,他武藝高強,勇猛無比,曾經空手打死過兩條惡狼,更可貴是他的智慧,他從小飽讀兵書,用兵神出鬼沒,出人意料,常常以少勝多,並且屢戰屢勝,士兵們都叫他“常勝將軍”。

李遠走到范蠡的面前,邊行禮邊說:“上將軍召喚末將前來,有何急事?”

范蠡命婢女奉上熱茶,對他說:“事也不急,大王想鑄造一把天下無敵的寶劍,李將軍可曾聽說哪個鑄劍師最出名?”

“應該是歐冶子和干將這兩位鑄劍大師。”

“哦?他們是哪裡人?說說他們的情況。”

“歐冶子是咱們越國的,干將是吳國的,干將是歐冶子的師弟,也是歐冶子的女婿,歐冶子已經鑄造出了龍淵、泰阿、工布三把寶劍,這三把劍都被各國的將帥們所擁有,早已名震九洲。”

“我真是寡見少聞,這麼好的鑄劍師就在眼皮底下,竟然不知曉。”范蠡搖搖頭。

“上將軍事無鉅細地日理萬機,不可面面俱到,不必自責。”

“能找到歐冶子嗎?”

“應該可以,聽說他住在城西的郊外,但不知道他的具體住址。”

“你向士兵們打聽一下,一定要找到歐冶子,一有消息馬上回稟我。”

“諾,上將軍!”

兩天後,李遠從士兵那裡得知歐冶子的住處,這個士兵是歐冶子的遠房表弟,聽說李將軍要找歐冶子,非常樂意帶路。

李遠把士兵帶到范蠡家,范蠡一聽說,很高興,他命士兵前面帶路,三人一起騎馬向西郊奔去。

天上飄著毛毛細雨,遠山飄浮著白色煙靄,西郊的村子和青江兩岸,籠罩著薄薄的春寒和白霧,農舍茅屋隱藏在薄煙後面,神秘朦朧,如水墨畫般淡雅。

三人走過一座石板橋,向林子深處馳去,不一會兒,士兵在一座黃土短牆前停下,對范蠡和李遠說:“兩位將軍,請下馬,這就是我表兄的家。”

短牆中間有個歷經風雨斑駁點點的大木門,門兒緊閉著,士兵用手拍著大門,拍了一會兒,沒聽見裡面有響動,加重了拍門力道,這才聽見裡面有個女聲道:“誰呀,來了。”

大門“吱”一聲打開了,一個臉色黧黑荊衣布裙的年青女子出現在他們面前:“你們是誰?要找誰?”

“鳳潔妹妹,我是小林子啊,你不記得我嗎?我們上將軍要找表哥。”

黃潔趕緊雙腿跪在地上,向范蠡和李遠行跪拜禮,范蠡把她扶起來,她起身後說:“我去叫夫人來。”說罷轉身去向房裡跑去。

wωw тt kǎn C〇

進得門來,是一個小院子,院子裡種著各種青菜,一個老家奴在院子裡挖菜地,空地上堆放著柴火、竹木、傢什之類的雜物,院子的左角砌著一個大爐子,爐子邊的木樁上鉗著一個鐵砧,是歐冶子鑄劍用的。

一會兒,黃潔扶著一個高瘦的中年婦女出來,面容蒼白略帶倦色,弱不禁風的樣子。兩人走到他們面前,一起跪在地上,向范蠡和李遠施禮:“不知兩位將軍駕到,有失遠迎,祈望恕罪。”

范蠡把她們扶起後問:“趕緊起身吧,地上很溼,別弄髒了衣服,你可是歐冶子夫人朱儁?”

“在下正是歐冶子的拙荊,請兩位將軍屋裡說話。”

范蠡和李遠向屋裡走去,這是一棟三面泥牆一面木板的建築,一共有五間房,比起大多數住在茅屋裡的人來,算很高級了。堂屋中的傢俱簡陋,一張八仙桌擺在正面的神龕下,朱儁請兩位將軍坐在八仙桌邊的椅子上。

黃鳳潔端來香噴噴的茶水和瓜果,放在桌子上,然後站在朱儁的身邊,等候她的使喚。

“請問夫人,歐冶師傅可否在家?”范蠡問。

“我夫君不在家,你們找他有什麼事?”

“我們奉越王之命,想請他爲我們大王鑄劍。”

“這……你們來晚了……”

“怎麼了?歐冶子師傅去哪裡了?”李遠急著問。

“一個月前,吳國派人來請我夫君爲吳王鑄劍去了。”

“啊?”李遠輕聲驚叫起來,他感到問題嚴重。

“李將軍,你們早一個月來就好了。”朱儁遺憾地說。

“請夫人把當時的情況說說。”范蠡說。

“一個月前,有個吳國人來找我夫君,說是吳王派他來的,請我夫君去吳國爲吳王鑄劍,當時我夫君不想去,吳國人說他們把我女兒和女婿也僱去了,我夫君想能和女兒女婿一起鑄劍,有些動心,吳國人說吳王願意出10兩黃金僱我夫君,先給我們2兩黃金作訂金,事成之後,再把另外的8兩付清,當時我們家缺衣少食,我夫君爲了家計,便跟吳國人走了。我因爲體弱多病,不宜跟隨,便留在家裡。”朱儁邊說邊喘著氣。

“歐冶師傅在吳國什麼地方鑄劍?能找到他嗎?”范蠡問。

“說是在莫干山(此山因干將、莫邪在此鑄劍而得名,原名無考)上,沒有具體地址。”

“他沒有託人帶信回來過嗎?”

朱儁搖搖頭。

范蠡想了想,對李遠說:“我們先回府商議吧。”他們辭別朱儁,打道回府。

3

回到範府後,小林子別了兩位將軍,回軍營訓練去了。

范蠡和李遠進了範府,落座後,李遠問范蠡怎麼辦,范蠡沒有回答他,他正蹙著眉頭沉思,思緒彷彿進入冥冥八極,渾然忘我。李遠見狀,也陷入了沉思。

少頃,范蠡迴轉神來,對著李遠問:“李將軍,你有什麼好主意?”

“我……我還沒想出來。”

“我們一定要找到歐冶子,想辦法讓他回國,這麼好的人才絕對不能爲吳國所用,倘若歐冶子爲吳國鑄造出絕世寶劍,對我們越國來說將是滅頂之災。”

“是啊,我們的士兵對吳國本來就心懷畏懼,如果吳軍有了鋒利無比的寶劍,對我們來說是莫大的壓力。”

“能不能派人去越國,找到歐冶子,勸他回國爲我們所用?”范蠡拿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茶。

“此路可行,不過,吳國肯定有人監視歐冶子,我們恐怕很難找到他,就算找到歐冶子,吳軍也不可能讓他半途而廢,回越國爲我們所有,更別說吳國有個老謀深算的伍子婿。”

“先找到歐冶子再說,可能事情會有變數,這事你去辦行嗎?”

“這……行是行,只怕吳軍認出我來,反而壞了大事,上將軍,我不是貪生怕死……”李遠不太願意去,找個鑄劍師需要一個將軍親自出馬嗎?豈不是大材小用!

“這我知道,空手面對兩隻惡狼不逃,反而迎頭趕上的將軍,怎麼會貪生怕死呢?據說監視歐冶子的士兵是伍子婿一個將軍的手下,你沒去過吳國,十幾年來我們沒有和吳國發生過戰爭,吳兵認出你的可能性很小,你和小林子一起去,化裝成商人,最好是化裝成賣農具的小販子,要千方百計找到歐冶子。”范蠡沒看出李遠的心思。

“找個鑄劍師,要我親自出馬嗎?”李遠終於把話挑明。

“只有這樣才能表明我們的誠意,如果派一個無名小卒去,未必能感動歐冶子,還是李將軍去吧,別小看歐冶子,他可抵得上千軍萬馬啊。”范蠡嚴肅地望著李遠。

“我走了,軍中事務由誰來管?”

“我暫且替你代管吧。”

“好,那有勞上將軍了。”李遠終於下了決心。

“記住:一定要找到歐冶子,要用誠心感動他,讓他心悅誠服地回國鑄劍,千萬不可魯莽動粗以勢壓人。”

“在下謹記上將軍囑託,定不辱使命!”李遠大聲說道。

李遠和小林子去好幾家打鐵鋪,從鐵匠們手中買來許多農具,把農具捆綁在馬背上,脫下鎧甲,穿上長褂,打扮成小商人的模樣,騎著高頭大馬向吳越交界處的莫干山奔去。

他們快馬加鞭,曉行夜宿,無暇顧及一路上的大好春光,兩日後,到了莫干山腳下,他們邊吆喝著賣農具,邊向人打聽歐冶子,問過了幾十人,竟沒人知曉誰是歐冶子,更別說歐冶子的去向了。李遠都問一些老年人,因爲年輕人有可能是吳兵。李遠想一定是吳兵把歐冶子藏匿了,鑄劍是國家機密,自然不可能對外泄露。

吳越的春天多風多雨,傍晚下起小雨,暮色漸漸昏暗,小林子又餓又累,中午他們只吃了兩個菜包子,就匆匆上路了,現在肚子“咕咕咕”地向他抗議著,李遠卻還在不知疲倦地向人打聽著歐冶子,他不敢說話,只好跟在李遠左右,默默前行。

“小林子,餓了吧?”李遠問。

“將軍……不,師傅,我不餓。”他意識到不能叫將軍,趕緊改口。

“這種事以後不可再發生了。”李遠訓斥地瞟他一眼。

“諾,師傅!”

“我們找個飯館吃飯吧。”

他們來到一個叫下甸的郡子,此郡離姑蘇(吳國都城,今蘇州)近兩百里,非常繁華熱鬧,他倆牽馬走過街頭,看了幾家客棧,李遠都沒看中,李遠想找一家偏僻少人的客棧,這樣不容易被人發覺他們的目的,又走了一刻鐘,他們看見一棵大樟樹下有家名叫“香樟”的客棧,從門口望去,裡面清靜整潔,李遠叫小林子前去詢問。

店小二見兩位牽馬的貴客來住店,急忙上前問候:“兩位客官住店吧?裡面請,我們客棧乾淨又舒服,包你們滿意,我先把你們的馬兒牽到後院去餵養。”說罷接過他們手中的繮繩,把馬牽到馬廄去。

店老闆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人,熱情地和他倆打招呼,問他們要什麼房,李遠叫他開一間中房就行了,店老闆叫店小二帶他倆上樓看房間,二樓的房間都是用木板隔成的,雖然小了點,但傢俱乾淨,被褥整齊,通風透氣。

李遠要了一間靠後院的房間,他打開窗門,警覺地往四周觀察一會兒,這是李遠的習慣,是當將軍起碼的素質。

天還完全暗下來,他擡頭看見莫干山在前方聳立著,依稀看得見山腳下有條小溪穿過鎮子,向遠方迤邐而去,隱隱傳來潺潺的流水聲,他們的馬正在院子吃草料,一切都很平靜,李遠稍稍放心了。

一樓左邊是招待客人的飯館,裡面不大,擺放著6張八仙桌,桌子嶄新,是花梨木製作的,散發著一股芳香,此刻沒有任何客人用餐,他倆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向店小二點了四道菜,叫了一壺酒,慢慢喝起來。

這時店老闆走進來,李遠請老闆坐下喝一杯,老闆是個直爽人,坐了下來,邊敬酒邊和他們聊開了:“聽二位的口音是越國人吧?”

“是啊,我們是越國的鐵匠,來吳國賣農具。”

“哦,越國的冶煉技術很好,農具很好銷吧?”

“還行……除了賣農具外,我們還想來吳國找我師傅,我已經五年沒看見他,也不知他怎麼樣了。”

“你師傅?他是幹什麼的?叫什麼名字?”

“他叫歐冶子,以前是和我一起打鐵的,聽說現在他來吳國鑄劍了,就在莫干山上,老闆可曾聽說過此人?”

“歐冶子?我沒聽說過,有具體地址嗎?”

“沒有。”

“莫干山可大了,方圓幾十裡,要找一個人不容易啊,或許半個月都難找到。”

“煩勞老闆幫我們打聽一下好嗎?”

“好,沒問題。”

“來,老闆,我敬你一杯……請你把莫干山的情況介紹一下好嗎?”李遠把酒乾了。

店老闆也把碗裡的酒喝光,接著說:“莫干山山巒連綿起伏,風景秀麗多姿,以竹、雲、泉而馳名,竹子是莫干山‘三勝’之冠,以其品種之多、覆蓋面積之大列於九洲之首,是個避暑消煩的好去處……”

“有幾條路通往山上?”李遠不想聽他說莫干山的風景,打斷了老闆。

“據我所知,各有東西兩條路上下,小路我不清楚了,我們客棧背後有路直通山頂。”

“步行要多少個時辰?”

“一個時辰多些。”

李遠覺得問得差不多了,桌上的酒菜也已吃盡,他付了銀兩,離開飯館,回到客房,洗漱完畢,吹滅燭火,鎖好門窗,躺在牀上準備入睡。

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小林子很快就睡著了,樓下偶爾傳來馬的輕啼,一隻蟋蟀在棚頂上“嘰嘰”地叫著,雨越下越大,打在瓦片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風也大了,呼嘯著搖曳窗外的柳枝,窗外夜黑如漆……歐冶子,你在哪裡呢?一定在山上和我一樣忍受悽風苦雨吧?如何才能找到你?是否曾想過回祖國?

4

清晨,幾隻黃鸝在窗外的柳樹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一縷曙光從窗口擠進來,把李遠吵醒了,他起身打開窗門,風雨已經停了,院子裡散落著一地花瓣,像點點鮮血灑在地上。他們的馬兒站在馬廄裡沉睡,天空一片灰暗,可能還會下雨,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上山去找歐冶子,不能等到天晴纔去,李遠叫醒了小林子,準備上山。

李遠和小林子吃了早飯,帶上十幾個包子當午餐,李遠想把房間退了,把馬拜託店老闆飼養。他問店老闆山上有沒地方住宿。店老闆說荒山野嶺的哪有地方住宿?李遠想了想,把住宿費預付給店老闆,和小林子向莫干山登去。

上山是一條狹窄彎曲的土路,下了一夜大雨,變得泥濘溼滑,一不小心就會滑倒,還好李遠和小林子經常在山裡行軍,已經走慣這樣的路,可腳步卻比晴天慢許多,李遠耐心穩步前進,他知道找到歐冶子絕不容易,急也急不來。

開始時,路兩旁是疏密有致的小樹林,林子長著松樹、樟樹、柯樹等各種各樣的雜木,許多不知名的鳥兒在林間啼叫,偶爾有幾隻麂子和獼猴在溪澗邊敏捷地跳來躍去,形態活潑可愛。

越往山上爬,林子越密,樹木越高大粗壯,濃密的綠蔭遮住了光線,路變得灰暗了,林間飄來一陣陣寒冷的嵐氣,他倆渾身起雞毛疙瘩。林間深處傳來老虎和野狼的嚎叫,淒厲悠長,膽小的人禁不住打冷戰。

李遠不在意山裡的猛獸,他一直留意著有沒岔路,諦聽著有沒錘打的聲音,但不見任何岔路,也沒聽到鐵錘的敲擊聲,連個人影都沒見著。

到半山腰時,李遠見旁邊有一處凸出的懸崖,便來到懸崖上歇息,順便觀察一下山勢地形,山下是縱橫的田野和交錯的溪流,下甸郡的茅屋和瓦房歷歷在目,擡頭往山頂看,近處是一片翠綠青蔥的竹海;遠處的山頂被飄忽的雲霧緊緊鎖住,難見真面目,看來一時半會還到不了山頂,他倆已走了一個時辰。

他倆繼續往山上走去,一刻鐘後,突然下雨了,雨越下越大,一團團的濃霧從山頂往下飄來,瞬間把他們罩住,看不見五步之外的情景,他倆沒帶雨具,雨點把他倆的衣服淋溼了,小林子說:“師傅,我們找個蘆葦叢躲雨吧。”

“躲什麼雨?刀槍劍戟咱都不怕,怕什麼雨?走!”李遠刀一樣的目光剜著他。

小林子自知理虧,趕緊道:“我是怕師傅得了風寒。”

“我可沒那麼嬌貴。”

小林子不敢再說,只顧奮力向山頂攀去。

雨偏偏要跟他們作對,傾盆而下,他倆成了落湯雞,小林子感到身子陣陣發冷,雨水淋得他的眼睛難以睜開,爲了抵禦寒冷,他只好加快腳步。

一會兒,他倆的面前出現5條岔路,小林子站在那兒看傻了,但他不敢問,怕再次引來李遠的斥責。李遠看了片刻,選擇直上山頂的路走。

半個時辰後,他們到達了山頂,山頂是一片片茅草和荊棘,其它什麼都沒有。李遠在山頂周圍找了許久,不見人的蹤跡。濃霧使他們目不能極,與瞎子無異。

李遠站在山頂思忖了許久,決定下山,他們是從東邊上來的,於是,選擇了從西邊下山。

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此刻用在他倆身上再適合不過,因爲路滑,小林子摔了幾次跤,身上臉上粘滿了泥巴,變成了泥人,連李遠那樣敏捷的身手也不能倖免,只不過他要比小林子好得多。

他倆到山腳時,天暗了,正好山下有個小村子,李遠想到村裡找輛馬車,問了幾個人,都說村子裡沒有馬車,他們只能步行回下旬。路人說小村到下甸20里路。小林子一聽暗暗叫苦:飢腸轆轆筋疲力盡的可怎麼走?

李遠找了一個農家,給了主人一個碎銀子,在那裡吃飽了飯,準備回下旬,主人見他們渾身雨水,叫他們烘乾衣服再走,李遠說不用麻煩,於是,冒雨上路了。回到香樟客棧時,已過了十二點,店老闆以爲他們在路上耽擱了,不回來睡覺,把門給關了,他們敲門進去。

連續幾天,李遠和小林子都上莫干山尋找歐冶子,並且走不同的路,他們把5條岔路走遍了,但沒探到歐冶子的任何消息。

第六天,他們正準備再次上山時,店老闆把他倆叫住了:“兩位客官暫且留步,你們這樣找下去不是辦法,倒不如使些銀子,叫人帶你們去找。”

“這主意不錯,有誰稔熟莫干山?”

“常在山上打獵的吳二父子應該知曉。”

“好,有勞老闆把他倆找來,他們要多少銀子我們給。”

店老闆應聲而去,半個時辰後,來了一位獵人,獵人雖已近天命之年,但精神矍鑠目光如炬,一看就知道是個登山好手。

李遠雙手作揖道:“敢問老伯可否稔熟莫干山?”

老伯道:“我在莫干山上行獵30年了,對此山瞭若指掌。”

“老伯最近一個月是否經常上山?”

“沒下雨都上。”

“哦?是否知曉一個叫歐冶子的人?”

“這個我可不知。”

“是否看見有人在山上鑄劍?”李遠換了詢問方式。

老伯想了想說:“我沒看見鑄劍人,不過我看見有人在老虎澗開山鑿石。”

李遠一陣歡喜,趕緊問道:“有勞老伯帶領我們去找我師傅好嗎?”

“這個……”老伯猶豫著。

“我們會給你銀子。”

老伯還有顧忌,因爲他當時看到有士兵參與其中,官家的事,豈是他這個小小百姓得罪得起?

“老伯,你不需把我們帶到他們面前,只需在對面山嶺指出他們的方位,我給你一兩銀子。”

老伯動心了,這是他打獵半年的工錢啊,他答應帶他倆上山。

今天是個難得的睛日子,老伯帶著他倆一路行走,老伯健步如飛,不到一個時辰,來到了5條岔路口,老伯沒走其中的任何一條路,而是往小樹叢裡走去,樹叢裡隱藏著一條人跡罕至的小路,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只有獵人才知道這路。

他倆緊緊跟在老伯身後,有時披荊斬棘,有時在陡峭的懸崖上匍匐而行,來到一個山坳後,老伯停下來,指著對面兩百米之外的山澗說道:“兩位客官,對面就是老虎澗,你們看,他們正在崖壁上鑿石呢。”

李遠和小林子藏匿在大樹背後,向前方望去,幾個人正在揮著錘子鑿石,李遠看了一會兒,回頭看看小林子,小林子點點頭,確認歐冶子就在他們中間。

李遠把一兩銀子付給老伯,叫老伯先回家去,老伯千恩萬謝後離開了。臨走時,李遠交待老伯千萬不能把此事說出去,否則可能會引來殺身之禍,老伯點頭表示謹記於心,又發誓絕對不會向外張揚。

5

老伯走後,李遠問小林子:“你能確認歐冶子在對面山上嗎?”

“可以,師傅你看——”小林子右手指著對面的山上,“那個穿著棕色短褂的人就是歐冶子。”

李遠看了一會兒,見歐冶子正站在指揮幾個人開山鑿石,旁邊有兩個佩帶寶劍的士兵幫他們挑礦石。

“師傅,我們應該怎麼辦?”

李遠想了想說:“他們在這麼隱秘的地方開採礦石,知者少而又少,倘若我們光明正大去找歐冶子,難免會被吳兵懷疑,得想個辦法,把歐冶子叫出來,對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服他回國爲上策。”

“讓我去找我表兄不行嗎?”

“不妥,萬一吳兵問你怎麼知曉歐冶子在那裡,你怎麼回答?”

“這個……我就說表嫂託我上山找他嘛。”

“還是不妥,這樣吧,我們先躲在採石場邊的觀察,等待時機單獨接觸歐冶子,才萬無一失。”

“行,就照師傅說的辦。”

他倆穿過密林,跨過溪澗,翻過兩座山嶺,悄悄來到老虎澗附近的密林裡,倆人各自爬上一棵大柯樹,站在樹椏上往左邊看,緊盯著採石場裡每個人的一舉一動。

小林子的位置最佳,他躲在粗大的樹幹後偷窺,清晰地認出了歐冶子和莫邪以及干將。莫邪和干將是去年臘月十六辦的喜酒,他參加了他們的婚禮,當時莫邪才16歲,歐冶子便把女兒許配給鑄劍名師干將,干將雖然大莫邪12歲,但莫邪沒有嫌棄干將,更不敢違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採石場裡除了兩個士兵外,還有兩個小林子不認識的人,可能是吳兵僱來的鐵匠吧,他們揮汗如雨地揮舞著鐵錘在勞作,山澗傳來了此起彼伏的錘打聲。

看到千方百計尋找到的親人就在眼前,卻不敢叫喚,小林子如魚遊沸釜焦急萬分,整個上午過去了,歐冶子沒停下歇息過,他多麼盼望歐冶子走出採石場撒尿啊,這樣就能把歐冶子叫到僻靜處說話了。

中午時分,他們收工了,工人陸續回去吃飯,歐冶子跟著一起走了,小林子從樹椏上跳下來,打個呼哨,李遠從另一棵樹椏上滑到地上,向小林子走來,從包袱裡拿出包子吃著,小林子邊吃邊問:“師傅,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啊。”

“你有什麼錦囊妙計?”

“乾脆讓我直接去見我表兄好了。”

“不行!再等等,他總有拉屎撒尿的時候。”

“要是沒這時候呢?”

“那就一直等下去,一直等到機會來臨。”

小林子沉默了。

山澗裡傳來“叮叮噹噹”擊打聲,採石場開工了,李遠和小林子爬上樹椏去觀察,然而,他們看了一下午,還沒等到和歐冶子說話的機會。

太陽緩緩落到西山頂上,五彩繽紛的晚霞在天邊燃燒著,把羣山洇染成淡金色,鳥兒飛回鳥巢,寒風陣陣襲來,掃過樹梢,發出嗽嗽聲,再不回去,看不見回客棧的路了。

小林子向不遠處的李遠打個回去手勢,李遠示意他再等待,小林子搖搖頭,繼續向前方觀望。

收工了,幾個人陸續離開採石場,歐冶子在收拾鐵錘、鐵釺和土箕,採石場只剩下歐冶子,小林子見機會來了,從樹上跳到地上,向採石場跑去,李遠也跳下去,緊隨其後。

歐冶子看見兩個人突然向他跑來,微微一凜,一看是小林子,他大爲驚訝,小林子緊緊抓著歐冶子的手,激動地說:“表兄,我們找得你好苦啊。”

“你怎麼知曉我在這裡?”

“唉,一言難盡,這是我們越國的李將軍,我們來找你回國鑄劍。”

李遠上前給歐冶子行禮,歐冶子趕緊對他們說:“此地不宜久留,一旦你們被吳兵發現,性命難保啊,這樣吧,你們住在哪裡,我抽空去找你們,此事得從長計議。”

歐冶子邊說邊把他們推開,示意他們快走,小林子說:“我們住在下甸郡香樟客棧,表兄一定要來,我們不見不散。”

“一定!一定!”

歐冶子和他倆揮揮手,疾步離開採石場,李遠和小林子欣喜萬分地回客棧。

他們在客棧中等了三天,沒等來歐冶子,李遠擔心地問:“歐冶子是個怎麼樣的人,會不會言而無信?”

“不會,他是個一言九鼎的大好人,我從小就仰慕他的人格,他可能一時走不開。”

李遠點點頭,稍稍放心了。

天又下起大雨,雨水從屋檐上一溜兒一溜兒地往下流,打在地上,形成無數個小洞,不遠處的溪水猛漲起來,發出嘩啦啦的聲音,李遠和小林子坐在房間裡,望著陰沉沉的天空發呆,下這麼大雨,歐冶子肯定不會來,又要白等一天了……正想著,忽然響起“篤篤篤”的敲門聲,小林子打開門一看,竟然是歐冶子!歐冶子身穿棕衣、頭戴斗笠站在外邊,雨水正從棕衣上滴落下來。

李遠趕緊把歐冶子的棕衣脫下,把他請進屋裡,見他衣襟溼了,叫店小二拿來火碳,在屋裡生個大火盆,讓歐冶子焙衣褲。

李遠叫小林子守在門外,以防有人偷聽。小林子應聲而去,李遠請歐冶子在椅子上坐下說:“歐冶師傅,我們盼你望眼欲穿啊,今天終於把你盼來了,這下可好了。”李遠眼裡閃著興奮的光。

“李將軍千里迢迢來找在下有何貴幹?”

“我奉越王和范蠡上將軍之命,特來請歐冶師傅回國爲越王鑄劍。”李遠端詳著歐冶子,歐冶子高大粗壯,臉色黑裡透紅,五官端正,如刀削一般有棱有角,氣質堅毅剛強,一雙大眼炯炯有神,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也許是飽經風霜吧,眼角和額頭刻著些許淺淺皺紋,有一種別樣的成熟魅力。

歐冶子想了想說:“這恐怕不合適。”

“爲什麼?”

“我既然答應伍相國爲吳王鑄劍,大丈夫怎麼可以出爾反爾呢?”

“對殘暴的吳王講信用,就是對我們越國百姓殘忍,倘若歐冶師傅爲吳王鑄造出絕世寶劍,將是越國的滅頂之災,你將成爲被越國百姓唾罵的千古罪人,被越王所不容啊!”李遠很激動。

“這……這我倒沒想過……我只知道大丈夫應該養家餬口……”歐冶子搖搖頭,心情頓時沉重起來。

“你一心一意把精力放在鑄劍上,是不可能想那麼多,我告訴你吧,越王是一隻有遠大志向的雄鷹,他忍辱負重臥薪嚐膽,只爲有朝一日報亡國之仇,雪爲奴之恥,越國現在不如吳國強大,想復國必須有令吳軍爲之膽寒的寶劍,請歐冶師傅爲國所想,爲民所思,回國爲我們鑄劍吧,只要你回國鑄成絕世寶劍,我保你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李遠真誠而懇切。

“榮華富貴我倒不曾想,有一碗餬口的飯和抵禦寒冷的衣裳,我就心滿意足了……可我被吳兵監視著,很難脫身啊。”

“乾脆我上山把吳兵全部殺了,把你和女婿女兒都接回越國,一起爲越王鑄劍,我自信憑採石場那兩三個吳兵,幾招之內我能收拾掉。”

“千萬不可,倘若我和女兒女婿一起跑了,女婿家必將招吳王誅滅九族,還可能導致吳國對越國開戰,此乃下下之策。”

李遠沒想到歐冶子竟這麼深謀遠慮,剛纔他只是拿氣話試試歐冶子罷了,他很開心,因爲歐冶子已有回國之意。

“歐冶師傅,你有什麼良策?”

“暫時沒有,容我好好想想再說吧。”

“你什麼時候才能動身回國?”

“就這月上旬吧。”

“真的?”

“絕無戲言!”歐冶子眼裡閃著義無反顧的光。

“好,痛快!那我在客棧裡等你下山。”

“不用,你們在這裡呆久了,怕會引起老闆的猜疑,萬一引來吳兵,後果不堪設想,你們先回越國,在越國邊界前山鎮接我,這纔不會讓人起疑。”

李遠覺得歐冶子說得有理,沒想到歐冶子的心思比他還慎密,他對歐冶子肅然起敬。

6

莫干山採石場籠罩在一片濃霧之中,雖沒下雨,卻看不清十步之外的景物,七八個工人和士兵在採石場裡有條不紊地勞作著,他們用了一個多月,開採出一大堆銅礦石,堆放在山坡的空坪上。

歐冶子負責把開採出來的銅礦石搬到石堆上,近午時分,礦石堆邊突然傳來一聲慘叫,大家紛紛丟下手中的活兒,向歐冶子跑去,他們一看,愣住了:原來歐冶子的左手被一塊大礦石壓住了。

他們趕緊跑過去,三個男人合力把礦石搬開,讓歐冶子把左手抽出來,衆人想看看歐冶子傷得怎麼樣,但一動歐冶子的手,他便發出聲聲叫喊,干將猜想可能是橈骨斷了,一檢查,果然是橈骨折斷了。

莫邪見歐冶子臉色蒼白,咬緊牙關忍著巨痛地蹲在地上,眼淚奪眶而出:“爹爹,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很痛吧?”

“不要緊,爹爹能扛得住,女兒不要傷心。”歐冶子爲了安慰莫邪,艱難地擠出一絲微笑,莫邪看出他在強顏歡笑。

歐冶子對治療骨傷有經驗,他對干將說:“你們到林子找些三七和草烏的葉子和根系來,前幾天我看見過這兩種藥,把藥的葉子和根系加上一些澱粉,搗爛,敷在骨折處,再用木板固定好。”各人聽了之後,到林子裡去找這兩種中藥,留下莫邪在照顧歐冶子。

莫邪把歐冶子扶到一塊石頭上坐下,雙手把歐冶子的左手托住,嘴裡不斷地吹氣,以減輕歐冶子的疼痛,不時痛惜地望著他,歐冶子的疼痛緩解許多,笑著說:“女兒不用心痛,兩三個月爹爹就會痊癒。”

“爹爹這樣,女兒怎麼不心痛呢?”

“也許會因禍得福。”

“說什麼呢?”莫邪嗔怪地看歐冶子一眼。

“爹爹擔心你孃的身子,在這荒山野嶺,想捎個口信給你娘都難,這下正好,可以回家去看看你娘啊,你娘那身子骨讓爹爹放心不下。”歐冶子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彷彿不是斷了橈骨,而是揀到一塊金子。莫邪看不出這是歐冶子爲了回越國,自導自演的“苦肉計”。

“爹爹斷了一隻手,還說這種話,想我娘了,爹爹可以向監工長請假呀。”

“上山容易下山難啊,吳王恨不得我們早日鑄出天下無雙的寶劍,哪能輕易請假?”

正說著,干將他們回來了,各人手上拿著一把三七和草烏,他們把三七和草烏放到三隻碗裡,撒上澱粉,加些清水,輕輕搗著,搗成青色漿糊後,把其它碗裡的藥和在一起,攪拌一會兒,用小勺子把藥敷在歐冶子的骨折處,用竹片把歐冶子的左手夾緊,捆上小繩子,干將拿來一條寬布條,把歐冶子的手掛在胸前,這才完事。

歐冶子在山上過了三天,每天夜裡都在喊痛,其實歐冶子在演戲,平時這點疼痛,不至於讓他吵得別人睡不著,因此,莫邪和干將常在夜裡起牀照顧歐冶子。

第四天,歐冶子對監工長說:“我的橈骨可能被接錯位了,請監工長允許我回家療傷,反正我在這裡也不會做事,反倒累了女兒女婿。”

監工長思忖了一會兒說:“也好,山上缺醫少藥的,萬一耽擱了師傅的傷病,我可擔當不起,不過,你傷好之後立即要回來。”

歐冶子對監工長千恩萬謝,沒帶走任何一件東西,離開了居住的草寮,向在採石場幹活的干將莫邪告別,干將莫邪囑咐他下山路上千萬要小心,絕對不能摔倒,若造成二次骨折,左手可能會殘廢。歐冶子叫他們放心,他會照顧好自己。莫邪還不放心,要送歐冶子下山,歐冶子執意不肯,莫邪才罷休。

歐冶子立即下山,一路小心翼翼地走著,他看見在空中飛來飛去的小鳥,有種魚入大海鳥歸深林的感覺,十分歡快舒暢,以前他鑄劍是爲了賣錢,以獲取日常生活開支,這次完全不同,他是爲國家爲越王爲人民鑄劍,而且是個將軍千里迢迢從越國趕來找他,這輩子他見過最大的官是李遠將軍,說不準還能見到越王呢……強烈的自豪感陡然從心中升起。

歐冶子去香樟客棧找店老闆,店老闆和李遠已經結下友情,李遠臨走時交待店老闆關照歐冶子,歐冶子叫店老闆幫他僱一輛馬車,他要回越國,店老闆二話沒說,命員店小二去僱馬車。

一刻鐘後,馬車來了,駕馬車的是個年過四十的老把式,有20年的駕車經驗,自稱姓王名久,看樣子是個本分憨厚的人,歐冶子叫王久送他到越國的前山鎮便可。倆人談好了價錢,歐冶子付了一半車資給他,倆人在香樟客棧吃飽午飯後,便趕車上路了。

王久知曉歐冶子左手骨折,把馬車駕得又慢又穩,以免顛簸,造成震盪,這樣一路曉行夜宿,向越國趕去。

卻說李遠和小林子在前山鎮住下,天天站在吳越兩國的必經之路翹首而待,從早晨到中午,從中午到晚上,不論晴天雨天,他們站痛了腿腳,望酸眼睛,一直沒見到歐冶子的影子,心裡難免著急,會不會歐冶子忽悠他們?不,不可能!和歐冶子一接觸,李遠便知曉他不是那樣的人。難道歐冶子想不出辦法來?或許吳兵不讓歐冶子回國?會不會歐冶子的意圖已經暴露?各種可能性在李遠的腦海盤旋,心裡總有一種無法把握的感覺。

李遠怕錯過歐冶子的馬車,手持令牌,叫來兩個當地的士兵,設下卡哨,對每一輛經過的馬車進行查看,搞得旅客怨聲載道,說平時這裡從來沒人設卡,怎麼突然多了一道關卡,是不是要和吳國打戰了?李遠不理會過路人怎麼說,只要不錯過歐冶子就行。

傍晚,太陽下山了,暮靄漸漸籠罩四野,遠山一片蒼茫,李遠準備回客棧吃飯,看見從官道上慢慢駛來一輛馬車,車前用布簾遮住了,等馬車走近,李遠令馬車停下檢查,馬車停下來了,他掀開布簾,一眼就看到歐冶子坐在裡面,歐冶子向李遠點頭微笑,李遠心裡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了。

李遠爲歐冶子付了另一半車費,叫王久回去了,他們目送王久走遠之後,纔回過頭看歐冶子,李遠見到歐冶子左手被布條吊起來,問他怎麼一回事,歐冶子笑了笑說:“我把左手橈骨砸斷了。”

“啊?這可怎麼好?”

“李將軍莫怪我,不用苦肉計,吳兵不會讓我回家。”

“你爲了回國竟然故意砸斷自己的手?”

“只能如此!”

李遠被歐冶子感動得熱淚盈眶,雙手作揖,俯下腰身,向歐冶子深深一鞠躬說:“歐冶師傅的高風亮節和拳拳愛國之心讓李某無比仰慕,請受李某一拜!”

“李將軍千萬不可,多少將軍和士兵以身殉國,我小小的斷肢之舉算不了什麼。”歐冶子邊說邊用右手去扶李遠。

他們見天色已晚,便回到客棧吃晚飯,李遠非常高興,叫了兩壺酒,和小林子慢慢喝著,以祝賀歐冶子順利歸國。歐冶子因傷不能喝酒,以茶代酒,和他們共飲,他們海闊天高地暢聊著,似乎有聊不完的話,三個人雖然地位身份不同,但心卻靠得很近。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他們僱一輛馬車,讓歐冶子坐上馬車,李遠和小林子陪護在馬車邊,慢慢向會稽進發。

正文_第 五 章正文_第 六 章正文_第 三 章正文_第 五 章正文_歐冶子與湛盧劍正文_第 八 章正文_歐冶子與湛盧劍正文_第 四 章正文_第 六 章正文_第 十 四 章正文_歐冶子與湛盧劍正文_第 十 一 章正文_第 九 章正文_第 十 章正文_第 十 三 章正文_第 四 章正文_第 四 章正文_第 三 章正文_第 二 章正文_第 十 二 章正文_第 六 章正文_第 四 章正文_第 十 三 章正文_第 七 章正文_第 二 章正文_第 九 章正文_第 二 章正文_第 四 章正文_第 十 一 章正文_第 五 章正文_第 一 章正文_第 九 章正文_第 八 章正文_第 九 章正文_第 六 章正文_第 八 章正文_第 九 章正文_第 十 三 章正文_第 一 章正文_第 五 章正文_第 十 三 章正文_第 四 章正文_第 十 章正文_第 二 章正文_第 十 章正文_第 十 章正文_第 七 章正文_第 二 章正文_第 十 一 章正文_第 五 章正文_第 六 章正文_第 一 章正文_第 七 章正文_第 八 章正文_第 十 章正文_第 十 章正文_第 十 一 章正文_第 二 章正文_第 二 章正文_第 五 章正文_第 八 章正文_第 六 章正文_第 九 章正文_第 三 章正文_第 八 章正文_第 一 章正文_第 三 章正文_第 二 章正文_第 四 章正文_第 七 章正文_第 七 章正文_第 十 章正文_第 六 章正文_第 九 章正文_第 三 章正文_第 七 章正文_第 十 三 章正文_第 二 章正文_第 一 章正文_第 十 四 章正文_第 五 章正文_第 十 二 章正文_第 五 章正文_第 一 章正文_歐冶子與湛盧劍正文_第 十 二 章正文_第 八 章正文_歐冶子與湛盧劍正文_第 二 章正文_第 七 章正文_第 六 章正文_第 一 章
正文_第 五 章正文_第 六 章正文_第 三 章正文_第 五 章正文_歐冶子與湛盧劍正文_第 八 章正文_歐冶子與湛盧劍正文_第 四 章正文_第 六 章正文_第 十 四 章正文_歐冶子與湛盧劍正文_第 十 一 章正文_第 九 章正文_第 十 章正文_第 十 三 章正文_第 四 章正文_第 四 章正文_第 三 章正文_第 二 章正文_第 十 二 章正文_第 六 章正文_第 四 章正文_第 十 三 章正文_第 七 章正文_第 二 章正文_第 九 章正文_第 二 章正文_第 四 章正文_第 十 一 章正文_第 五 章正文_第 一 章正文_第 九 章正文_第 八 章正文_第 九 章正文_第 六 章正文_第 八 章正文_第 九 章正文_第 十 三 章正文_第 一 章正文_第 五 章正文_第 十 三 章正文_第 四 章正文_第 十 章正文_第 二 章正文_第 十 章正文_第 十 章正文_第 七 章正文_第 二 章正文_第 十 一 章正文_第 五 章正文_第 六 章正文_第 一 章正文_第 七 章正文_第 八 章正文_第 十 章正文_第 十 章正文_第 十 一 章正文_第 二 章正文_第 二 章正文_第 五 章正文_第 八 章正文_第 六 章正文_第 九 章正文_第 三 章正文_第 八 章正文_第 一 章正文_第 三 章正文_第 二 章正文_第 四 章正文_第 七 章正文_第 七 章正文_第 十 章正文_第 六 章正文_第 九 章正文_第 三 章正文_第 七 章正文_第 十 三 章正文_第 二 章正文_第 一 章正文_第 十 四 章正文_第 五 章正文_第 十 二 章正文_第 五 章正文_第 一 章正文_歐冶子與湛盧劍正文_第 十 二 章正文_第 八 章正文_歐冶子與湛盧劍正文_第 二 章正文_第 七 章正文_第 六 章正文_第 一 章
主站蜘蛛池模板: 河间市| 三门峡市| 青龙| 高雄市| 清远市| 宁德市| 汾西县| 广丰县| 奉化市| 电白县| 普兰店市| 南郑县| 磐石市| 樟树市| 贵州省| 龙陵县| 佳木斯市| 洪江市| 万盛区| 永胜县| 盐津县| 永福县| 石嘴山市| 育儿| 军事| 壶关县| 灌云县| 四子王旗| 任丘市| 师宗县| 沙坪坝区| 来安县| 敦化市| 沽源县| 牟定县| 莲花县| 木兰县| 瑞丽市| 凌源市| 江门市| 周口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