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時,皇家慈寧宮。
重重深宮之中,黃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泛著金澤,朱紅色的高墻在朝陽的映照下,無來由生出一股壓迫感。
宮殿的美人榻中正半臥著一位雍容華貴的貴婦人,美人榻側安放了沉香木做成的炕幾和柜格,上面有西域葡萄等奇果異蔬雜陳。
盡管貴婦人兩鬢已華發初生,眼角也漸有了歲月的痕跡,在時光的沖洗下鉛華盡去風韻尤生。年高德劭的老人白發低垂,懶散卻有散發出一股上位者的氣質。
貴婦人此時正半閉著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身旁的女官們細說著什么。在她身前,數名年青貴婦正小心翼翼地輕捶著老人的小腿。
這時,一位小黃門撩起珠簾,屏氣斂息地走了進來,尖聲尖氣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惶恐,“稟告太皇太后,莫尚書等眾位大臣在門外求見
這位看上去端莊肅穆的的貴婦人,顯然正是眼下大晉國處于權力最高峰的執政之人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緩緩睜開雙眼,淡淡道:“傳進來吧!”
“是!”小黃門連忙轉身邁著碎步走了出去。
一位低眉斂目的貴婦人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前,“既然母后有要事在身,那請容臣妾等先行告退,午后再到慈寧宮來請安。”
太皇太后揮了揮手,柔聲道:“下去吧!日后若是無事也無需天天到老太婆這兒來,你們年輕人多尋些熱鬧的新鮮事兒玩去才是正經沒得天天跟著我這老太婆反倒折煞了你們的朝氣。
貴婦人一臉的誠惶誠恐,“臣妾不敢!伺候母后是臣妾等應盡的本分,不敢有所推諉。”
太皇太后頭疼地揉了揉腦門,“你啊,就是這般死心眼,當年你要是再多一點應變之道,性情再溫柔婉約半分,恐怕皇兒他也不至于被那等狐媚子迷了心魂去。”
貴婦人臉色慘白,顫抖著唇頹然道:“都是臣妾不好若不是臣妾沒有盡好本分,也不管讓皇上著了小人的道,以至于……以至于·……”
貴婦人說到后來絞著手絹,泣不成聲。
太皇太后嘆息道:“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再多說又有何益?皇兒他雖然不在了,但你仍是一國之母,這統帥六宮的大責仍需落在你的肩上啊!”
太皇太后說著眼角余光在太后身后幾位貴婦身上掃了一眼,冷聲道:“你雖然膝下無子,但只要宮里一日無君,你一日仍是我大晉國的一國之母你得拿出點太后的硬氣來,萬萬不能讓那等起子小人欺辱了去啊!”
幾位貴婦聽了太皇太后這番已有所指的話兒,均嚇得身子抖了抖,不由自主地垂下腦袋不敢做聲。
太后哽咽道:“謝母后垂憐,臣妾定當竭盡全力助母后管好六宮,為母后分憂。”
太皇太后揮了揮手,“下去吧!”
眾位貴婦們均是心里一松,連忙邁著碎步,從小側門魚貫而出。
太后等人前腳方走,莫尚書等人后腳便踏了進來。
“參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以莫尚書為首的一干大臣們恭敬地跪在慈寧宮里,半低著頭目不斜視。
太后扶著女官的手,起身懶懶地走到書案前淡淡地揮了揮手,“免禮,眾卿家平身!”
“謝太皇太后!”莫尚書等人連忙起身恭敬地站立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多喘。
太皇太后睨了眾人一眼,“可有何事要奏?”
莫尚書連忙上前一步,半弓著背回道:“回稟太皇太后,近日在白鷺書院舉辦的琴技比賽已告一段落,臣等已從眾多優秀學子中擇出琴技最優者已令其在千歲宴當晚為太皇太后演奏助興。”
太皇太后聽到白鷺書院四個字眼神不自覺地閃了閃她勉強定了定神,淡淡地問道:“哦可定了何人?”
莫尚書又恭聲道:“回稟太皇太后,此人乃白鷺書院執事閆若海的嫡傳弟子花志齊。”
聽得閆老爺子的名諱太皇太后晃了晃身子,袖中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紅潤的臉色也隨之蒼白了起來。
一旁的女官見狀緊張地上前扶住太皇太后的臂,低聲問道:“老佛爺,您可有大礙?”
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氣穩住了心神,輕輕地拍了拍女官的手示意她無礙,接而轉身問向莫尚書,“莫卿家所說的花志齊可是前些天害得盧尚書公子重傷的那位公子?”
莫尚書小心地替花朵朵辯解道:“回太皇太后,花公子尚屬稚齡,又手無縛雞之力,他當時還被盧公子鉗制著,根本不可能分身出來傷害盧公子。還請太皇太后明鑒。”
太皇太后轉頭看了一眼一臉云淡風輕的楚凌軒,“軒兒,依你之見呢?哀家可是聽說你跟這花志齊關系緊密,外頭還有謠傳你二人乃是斷袖之
眾大臣聽了這話兒俱是豎起了耳朵,心里好奇的跟貓爪似的。
他們昨兒個在竹林里看見楚凌軒和花朵朵一道出現在賽場,心里已覺二人關系非比尋常,但他們亦不敢多問,眼下此話兒從太皇太后口中問出,他們心中的好奇又被勾了起來。
楚凌軒處變不驚地上前了一步,“回稟太皇太后,微臣與花公子乃是拜把至交,絕非外頭謠傳的斷袖之好。還請太皇太后明鑒。”
太皇太后瞇著眼審視了楚凌軒一眼,見他神色坦然,并無半分閃縮,當下已信了八成。
太皇太后猶豫了一會兒,方才慢聲問道:“莫卿家,你方才說這位花志齊是閆執事的弟子?哀家怎么從來沒有聽說過閆執事有收過徒兒?”
莫尚書撓了撓腦門,惶恐道:“請恕老臣無能此事兒老臣也知之不多。”
太皇太后把目光轉向楚凌軒,袖中的手已緊張得握成了拳。
楚凌軒淡淡地解釋道:“回稟太皇太后,花志齊乃是閆老今年夏初才初收的弟子,相聞閆老深愛花公子的才智,愛才深切才將之收至了門下。”
“對對對!老臣也聽說了!”莫尚書激動地補充道,“老臣聽朱大人提起過,聽說這花公子在閆老的畫上提了一首詩,正是這首詩讓閆老起了將花公子收至門下的念頭。”
太皇太后連聲音也不自覺地顫了顫,“什么詩?”
莫尚書撓了撓頭“好像是叫做春江什么夜,啊!對了,是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太皇太后一陣喃喃,她緊握在袖中的手,指甲已經陷進了掌心亦未曾發覺。
莫尚書連連點頭,大聲贊嘆道:“沒錯,正是春江花月夜!老臣當時還聽朱尚書吟讀過其中一句,這花公子當真是奇才啊!聽說他這詩可是一步蹴成的,并未經過雕琢。”
太皇太后顫聲問道:“莫卿家可曾記得朱卿家所念之詩?”
莫尚書激動道:“這詩老夫就算老得掉牙了也不會忘記的,太皇太后您竊聽老臣吟來。”
莫尚書說罷雙手背在身后搖頭晃腦道:“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太皇太后渾然未覺莫尚書是何時念完的,她此時只覺心中的酸楚如翻江倒海般涌來,已無心再跟大臣們議事,“既然眾卿家都力薦這位花公子,那便按卿家們的決議安排吧!眾位卿家可還有何要事兒再奏
莫尚書等人此時也瞧出了太皇太后的不妥,他們當中大多是當年深知太皇太后和閆老爺子糾葛的老人,此時見太皇太后臉色蒼白便深知她必是想起了當年的往事了。
莫尚書連忙躬身道:“回稟太皇太后,臣等無事兒再奏。”
太皇太后無力地揮了揮手,“眾位卿家既無要事兒那便退了吧!軒兒你留下哀家有話兒要問你。”
“臣等告退!”莫尚書等人連忙躬身退了出去。
“你們也退下去吧!”太皇太后對身后的女官們說道。
“是,老佛爺!”身后一排女官們魚貫退了出去。諾達一個慈寧宮頓時只剩下太皇太后和楚凌軒兩人。
楚凌軒擔憂地上前扶住太皇太后的手臂,“老佛爺,您可有大礙?”
太皇太后沒有回答楚凌軒的話兒,她的眼神定定地看著前方,幽幽地問道:“軒兒,他還好么?”
楚凌軒情知太皇太后問的是閆老爺子,他當即安慰道:“老佛爺您盡管放寬心老爺子他很好。這位新手的弟子深得老爺子的歡心老爺子近些日子來瞧上去氣色好了不少。連說話兒也帶勁兒了。”
太皇太后蒼白的臉色回緩了少許,她幽幽道:“是么如此便好!知道他過得好,我這老太婆的心也好過了少許。”
楚凌軒柔聲安撫道:“老佛爺老爺子心里還是有你的,這次要不是老爺子默許,恐怕選中的人就不是花公子了。”
太皇太后驚訝道:“莫非還有琴技比這位小子更高強的人?”
“那倒不是!”楚凌軒搖頭道,“這位花公子性情比較散漫,不愛受那等世俗禮儀的束縛,要不是老爺子希望她進宮來給您彈奏一曲,她是打死也不會進宮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