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或不信
“永璋在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永璋被耳邊突然傳來的那溫柔低沉的嗓音給嚇了一跳,右手不禁一抖,一滴墨汁就從筆尖上滴落了下來,將他剛寫到一半的這張紙給徹底的毀掉了,只不過眼下他更在意的是站在自己身後的龍隱天。
“皇阿瑪……”,永璋顯然是很心虛,他完全沒想到自己只是發呆了一小會兒而已,就被他的皇阿瑪給逮了個正著,這次皇阿瑪恐怕除了訓誡他之外又要罰他抄書了,於是他趕忙站起身來,稍有些忐忑的回道:“兒臣只是想著好久都沒騎過馬了,所以……”
永璋的話雖然並未說完,但龍隱天已然明白了他的想法,心裡面多少有些心疼他這個既聽話、性格又溫和純良的孩子。
雖然經過了太醫的多方調養,永璋的身體恢復得還算不錯,但這也是相對而言的,現在恐怕就是比他小了三歲多的永珹,體質都要強過他很多,所以龍隱天才在永璋回到上書房上課之後,就下旨免去了永璋每日下午的騎射課程,改爲在御書房學習政務。
可好動畢竟是男孩子的天性,而且滿人又從來都很看重武藝和騎射功夫,幾乎每隔一兩年皇上還會舉辦秋圍,而且就算是天家血脈,若是武功不濟的話,恐怕也難以獲得皇上的重視和青睞,所以不能習武這件事兒對於永璋來說可謂是一個莫大的遺憾。
龍隱天擡手摸了摸永璋的頭,逐漸安撫下了永璋眼中所流露出來的不安,然後才語氣溫柔的說道:“永璋若是想騎馬,那下次去木蘭秋圍的時候,朕就帶你一起去。”
永璋聽後眼中立刻就流露出了濃濃的喜悅之情,因爲誰都知道皇上以前是從不帶阿哥們去參加木蘭秋圍的,一來是因爲有些阿哥的年紀還小,不適宜出遠門;二來則是因爲皇上除了孝賢皇后所生的嫡子外,根本就不喜歡其他的阿哥們,所以自然是不會帶他們前去了。
可現在皇上居然開了金口,要帶永璋去參加後年的秋圍,這怎能不讓永璋欣喜異常,甚至於他還有些不大敢相信的又小聲追問了句:“皇阿瑪,您說的是真的嗎?”
龍隱天看著永璋那雙瞬間就充滿了神采的眼睛,也揚起了一個淡淡的微笑,用半開玩笑的語氣反問道:“朕的話可是金口玉言,還是說在你的心裡,你其實根本就不相信朕?”
雖然龍隱天只是開玩笑的隨口一說,但卻恰好戳中了永璋的心事,讓他心中的喜悅瞬間就消退了下去,原本還有些雀躍的心此刻卻在隱隱作痛。
他不是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皇阿瑪,可恰恰是以前失望的次數實在是太多太多了,以至於他逐漸的學會了再也不對皇阿瑪抱任何的希望。
因爲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他的心就會被傷的越重、痛得越深。
永璋不知道現在該說什麼纔是對的,其實他完全可以說句謊話來讓他的皇阿瑪高興,可他卻打從心底裡不想欺騙自己的皇阿瑪,尤其是經過這次的一場大病,他已經深刻的感覺到了皇阿瑪對他的心意,感受到了什麼纔是父愛,所以最終他還是低下頭、選擇了一句不是實話的實話:“兒臣……兒臣不敢……”
隨著永璋的回話,龍隱天臉上的笑意也逐漸的消失了,他哪能聽不出來永璋話中的意思,明擺著的,永璋對他還是不怎麼信任,雖說並不是一點信任感也沒有,但距離父子間應有的那種全然的相信可還差得遠呢。
不過龍隱天知道,所謂的信任也是從日常的相處當中一點一滴培養出來的,他這個身體的前任幾乎都快把永璋這個兒子給忘得一乾二淨了,那麼永璋在面對他時會表現出不安和不信任也是正常的,要改變父子間的這種狀態自然也是需要時間的,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龍隱天在心中暗自嘆了口氣,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伸手將永璋剛寫到一半的那張紙給拿了起來,從頭細細的看了一遍。
雖然永璋的觀點和看法還稍顯稚嫩,對於官場之中的黑暗和複雜瞭解的也不深,但他這一手楷體小字寫得還是非常不錯的,可見他平日裡是真的下工夫去練過,而且應該已經練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了。
龍隱天見永璋一直都低著頭不敢擡起來,心知這孩子一向心重,於是只得挑了個話頭,隨口問道:“永璋,你的字寫得倒是很不錯,從什麼時候開始練的?”
聲音仍舊是一貫的低沉而溫柔。
永璋被問的微微一愣,繼而擡起頭來看了看龍隱天,不出意外的瞧見了龍隱天一貫的那種似笑非笑神情,他沒想到皇阿瑪並未怪罪他做事不用心,好像也沒有因爲他方纔的話而生氣,甚至於居然還誇獎他的字寫得好。
於是,他也沒來得及細想就如實的答道:“兒臣從六歲的時候就開始練字了,每日都不曾間斷過,因爲皇阿瑪曾經說過,‘字如其人,這字就是學習做人的第一步。’”
不知爲何在答完話之後,永璋的心裡居然生起了一股淡淡的愧疚感,他覺得他不該如此猜忌他的皇阿瑪,他覺得他應該相信他的皇阿瑪纔對,只是心裡那種長久以來根深蒂固的東西,並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皇阿瑪,我該相信嗎?我……還能夠相信嗎?可我真的覺得很怕……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永璋或許並沒有發現,他心中的矛盾其實早就已經被他的那雙眼睛給出賣了,他的每一個小心思都不曾逃過龍隱天那敏銳的洞察力,只不過很多時候龍隱天都佯裝著沒有看到而已。
因爲永璋的心思太重、性子又倔強,很多事若不是他自己想通的話,別人無論如何都是幫不上忙的。
龍隱天將手中的紙放回到了桌上,然後擡手輕輕捏了下永璋的臉頰,語帶關心的說道:“難怪調養了這麼久,也不見你長點兒肉。你現在身子還沒好利索,每天少練一些也無妨的,要不然朕如何能夠放心的帶你去木蘭呢?”
永璋完全沒有想到龍隱天居然會在這御書房內對他做出這樣的舉動來,這不禁讓他又憶起了之前在生病時發生的那些事兒,尤其是那個讓他想忘都忘不掉的吻。
感覺自己的臉上略有些發燙,永璋知道自己又一次不爭氣的臉紅了,心跳也難以自控的加快了不少,他總感覺皇阿瑪和以前相比改變了很多,而這種改變的開始就是那場幾乎快要了他性命的大病,也許這就是因禍得福吧。
雖然對於皇阿瑪的某些做法,他在理智上仍沒有辦法接受,但是他卻很喜歡和皇阿瑪在一起相處時的感覺,只是不知道這樣的日子究竟能夠持續多久。
眼看著永璋雙頰泛紅的低下了頭,龍隱天略微揚了下嘴角,看來永璋不但性格溫潤靦腆,就連臉皮兒都這麼薄,這以後若是到了朝堂上,還不得被那些個老狐貍給欺負死,明明那純妃也不是個小家碧玉的性子啊,怎麼會生養出這樣一個兒子來呢?也不知他這究竟是隨了誰?
就在龍隱天略有些走神的當口,高無庸卻匆匆的走了進來,並且帶來了一個不怎麼太好的消息:嘉貴妃早產了。
聽到這消息,龍隱天臉上的笑意不但消失得一乾二淨,就連臉色也瞬間陰沉了下來。
在旁人看來,這皇上很明顯就是因爲聽到了這個壞消息而惱怒了,若是嘉貴妃和肚子裡的孩子都平安還好,若是有一個出了事兒,恐怕這宮裡面又要死幾個人了。
永璋雖然不希望皇阿瑪離開,但那嘉貴妃可是皇阿瑪剛提了分位的貴妃,而且這次又是早產,於情於禮皇阿瑪都該去看看的。
腦中雖然這樣想著,永璋的心裡卻仍是泛起了一陣淡淡的失落感。
但實際上,龍隱天完全是因爲有人打擾了他和永璋的相處才心中不悅的,那些個嬪妃的死活他可從沒放在心上過,而且他也不認爲嬪妃生個孩子也有必要請他這個皇帝在場,他又不是太醫,去了能有什麼用?
龍隱天淡淡的看了高無庸一眼,輕啓雙脣,用冷到都能掉下冰渣兒的聲音吐出了兩個字:“出去。”
高無庸一聽,冷汗刷的一下就下來了,他知道自己這是運氣不好撞槍口上了,於是趕忙告罪退出了門外,一刻都不敢多耽擱。
永璋十分意外的擡頭看了看完全沒有意思要離開的龍隱天,很是疑惑的問道:“皇阿瑪,您不去看看貴妃娘娘嗎?”
龍隱天回過頭來凝視著永璋的眼睛,意味不明的一笑,反問道:“怎麼,永璋希望朕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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