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十塊洋鈿

魏翌晨的疑心，就是在這一刻生出來的。

“你收了他多少錢？”

“……”

“你拍虛假視頻可是會真的被拉去頂罪的。刑警已經認定，射穿雙層防爆玻璃的，并不是普通的彈弓，很可能是管控武器。”

“你是誰？”

魏翌晨越說越流暢，而且越來越有把握能說服對面的人坦白事實。不料，對方一句“你是誰”打斷了他的感覺。

“你說呢？”還好，他會一點語言藝術。

“你是……警察？”

“你知道就好。”

魏翌晨咳嗽一聲，努力給聲音加點威嚴：“現在給你一個機會，你坦白告訴我——”

太可惜了，電話那頭的胖子掐斷了他的電話。魏翌晨再打，對方已經是正在通話中。只怕是胖子在跟鐘世麟匯報去了。

鐘世麟但凡不是非常笨，一定會跟胖子核對電話號碼。一核對，他就露馬腳了。

良機已錯，時不再來。

魏翌晨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只好作罷。

頭昏腦脹，要往養老院走，忽然想到自己作為病原體似乎不適合再工作，于是改道回家。看看時間，正是上午十點鐘，三五分鐘后走到家，不耽誤通知姆媽午飯加上他的量。

回到家，姆媽不在家。

冰箱空空如也。

魏翌晨扶額，歪做在沙發上。他本來準備歇一歇，給姆媽打電話。萬一姆媽跟著舞蹈隊的姐妹們出去玩耍，那他就去下樓去街面商店買些菜來燒。

昏睡了一小會兒，給姆媽打電話，遲遲沒有人接。魏翌晨昏頭昏腦，也沒有多想。趙雪蓮同志的電話，只是用于她聯系別人，別人聯系她，接不接都要靠運氣。

魏翌晨喝了一杯熱水，感覺好多了。他一鼓作氣，下樓買菜。

買菜時，看到一家店門口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好些人。那時候他還想，上海人還這么無聊，熱衷于看事不關己的無聊閑事。

他走進人少的一家菜店，正在揀打折的小青菜，忽然覺得耳邊飄過的聲線有那么幾分耳熟。豎耳再聽，可不就是姆媽的聲音嘛。

魏翌晨慌忙把手中的菜一撒，急奔出去，撥開人群，果然看到了姆媽的身影。

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抓住了趙雪蓮的防塵袋，那是她慣常買菜用的包，里面也會習慣性地裝著手機、小白紙巾、瓶裝水之類的物品。

趙雪蓮瘦瘦的，本來不是男人的對手，但她有一顆誓死保衛自己物品的心，她用全身地力氣去保衛她的手袋，身體以奮力拔河的姿勢呈現。

萬一男人這時松手，她鐵定要蹲個結實的屁股蹲兒的。

魏翌晨話都來不及說，剛才還虛乏的身體，此刻不知道從哪里涌出一股力氣，一邊拖住姆媽的身體，一邊幫著去拽姆媽的防塵袋。

男人倒也不是不敵這母子倆，只是驚奇來了幫手，連忙漸漸收力。

防塵袋被趙雪蓮拿到，抱著懷里，頭一扭，臉貼在魏翌晨胸口，嗚嗚哭了起來。她哭得那么傷心，那么難過，讓聽聞的人不由改變他們的旁觀立場。

心軟的老阿姨開始指手畫腳，譴責男人仗著年輕有力氣欺負人。魏翌晨看了看，發現男人胸前掛著圍裙，看他站攤的位置，再加上印象，依稀斷出他是賣肉的。 “兒啊，他欺負我。我非要說我買過牛肉后沒有付錢。我付過的。我付了一百塊，他找給我十塊。我錢包里是有十塊錢的。可是他拽著我的包，不肯松手。嗚嗚嗚。”

趙雪蓮同志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看得出來，她確實委屈得很。

不光那些心軟的老阿姨指指點點，那些自認為公道的爺叔也看不下去了。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要趙雪蓮同志拿出錢包里的十塊錢出來。口說無憑，以錢作證。

趙雪蓮同志哭哭啼啼，從防塵袋里拿出頗具老上海風的假綢緞錢包，果然從里面抽出了對折了又對折的十元錢。

還連帶卷出了一張百元的。

圍觀群眾立刻立場大變，紛紛指責老板不要血口噴人，要拿監控畫面出來說話。

“老板倒是承認她買了90塊的牛肉，不是正跟她手里的這十元湊成了一百嘛。”

“可不是嘛。老板你可不能心黑。牛肉錢已經賺到了，還要訛人家給雙份的錢。”

脖子里掛圍裙的男人臉漲得通紅，脖子里青筋鼓脹得厲害。

老板娘一看架勢不對，連忙道歉，說全是誤會。

“鈔票是我收的，我家傻男人不知道。對不住了各位，對不住了阿姨，給大家添麻煩了。阿姨，我賠你一塊上好的牛腱肉。您哭成這樣，我看著都心疼啊。”

老板娘手起刀落，割了好大一塊牛腱肉，套上塑料袋，硬要往趙雪蓮同志的防塵袋里放。

“不要。不是我的我不要。”趙雪蓮同志捂住防塵袋口，抽泣著說。

“看看人家這風格！所以說嘛，她不可能是賴的。”

“就是就是。人老板娘說了，錢是她收的，她男人不知道。”

“誤會一場。都不是壞人。大家散了吧散了吧。”

看熱鬧的漸漸散去。魏翌晨扶著他姆媽往店外走。走到店門口，回頭張望一眼，老板還提著拳頭，臉色漲得紅得發黑，正瞪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們的背影呢。那咬牙切齒的情態，也分明是真心實意的。

魏翌晨心里咯噔一下。

魏翌晨有心事，一路無語。趙雪蓮同志倒是情緒恢復得很快。她走出店不久，脫離了那個環境，立刻話多起來。

“兒子啊，你怎么知道有人欺負我？你來得真是巧哎。誰給你通風報信的？嫦姨？”

“兒子，我買的牛肉老好的，等到家了就用高壓鍋跟你燉了吃啊。”

“對了，兒子，我就是在這里撿到十塊洋鈿的。”

魏翌晨身上那股子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氣，此刻已經如潮水般退去。他身體虛弱，腳步虛乏，說是他扶著姆媽，更像是拉著姆媽的胳膊好借力支撐自己。

姆媽的絮叨從他耳邊飄過，他胡亂地嗯著。

突然聽到姆媽提到十元錢，魏翌晨的心，莫名又咯噔一下。

“十塊洋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