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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陽光下不僅有美麗的花朵,同樣也有骯髒的污泥,陰險的毒蛇,和兇猛貪婪的猛獸——聖威爾聯(lián)合公國詩人愛得蘭斯卡。

一樣土育百樣人,在天風帝國攻打止水過程中,僅管人們看到了許許多多各種各樣的英雄,如抱飛雪,商有龍,鄒白永和易星寒等國之義士,但同樣不缺乏楚鑫林,碧空晴,馮然等這類爲了自身利益而出賣國家的奸臣。

當一個國家貧瘠,國主懦弱,百姓對其失望到頂點的時候,國民意志渙散,真正能夠站起來爲國出力的人便已少之又少。

儘管易星寒糾集了數(shù)十萬的大軍,卻是他從北到南一路蒐集號召而來,最終這點兵力之比,在全國範圍比起來,依然是少到可憐的數(shù)字。

在這種情況下,真正是有多少人反抗,就有多少人投降。

有一位先哲說得好:在一場侵略戰(zhàn)爭中,通常會有百分之十的人奮起反抗,會有百分之十的人倒戈相向,但是更多的人,會選擇沉默,選擇明哲保身。

儘管我們看到的,聽到的,都是那些關於英雄的傳奇,但是真實的現(xiàn)實,更多的是冷漠與無奈,是鮮血與背叛,是殘忍與血性。

一個手裡握著一把水果刀的匪徒,可以威脅十餘個大漢乖乖就縛,並將他們一一殺死,三個拿著槍的軍人,就可以屠殺整個村子,無一活口。在一個國家被滅亡之前,從來都不缺乏足夠的降卒成爲侵略國的一支主要作戰(zhàn)力量。

當然,假如侵略方勝利了,那麼降卒就是倒戈軍,是義軍。

假如侵略方失敗了,那麼降卒就是叛軍,是僞軍,是走狗,是典型的賣國賊和某奸。

天風人攻打止水的戰(zhàn)爭裡,至少擁有一個大義名份——統(tǒng)一之戰(zhàn)。

因爲這兩個國家,至少在根源上是屬於同一個民族,曾經(jīng)建立起過同一個國家,沒有那種先天性的族外人侵略攻伐的對待,因此只要持以平和之勢,總是能較爲容易的取得當?shù)厝嗣竦恼徑夂椭С帧R虼颂祜L人打止水,可以視作是秦始皇一統(tǒng)六國似的戰(zhàn)爭,雖同樣充滿暴力與血腥,卻並分不可調(diào)和之矛盾。

相比之下,類似日本侵華這樣的異族入侵所引起的反抗力度就要大得多。可即使如此,也仍然無法掩蓋二百萬日軍壓制住四萬萬國民和曾經(jīng)擁有數(shù)以百萬計的僞軍事實。

究其原因,就在於那多數(shù)人的一方,大部分中依然是選擇了沉默與明哲保身,儘管我們看到的,是那無數(shù)慷慨赴死的英烈,卻正如海明威所說的那樣——冰山之所以壯觀,是因爲它只有八分之一露於水面。

在這樣的對比中,止水降卒的可利用性也就不顯奇怪了。(早在藍城利用降卒作戰(zhàn)時,就有人對淺水清使用王者之氣收服降卒感到不滿,儘管我做出部分解釋,但直到現(xiàn)在,纔算完整解釋出來,等到這一刻,我的心也有些累了。)

所以,儘管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是歷史上卻從來不乏以降卒和僱傭軍爲主力,並取得大勝的例子。

縱向看,遠到武王伐紂,近到太平起義,都有降卒爲主,最終成爲主戰(zhàn)力量的事實。

橫向看,漢尼拔討伐羅馬帝國,用的幾乎都是僱傭兵,卻創(chuàng)造了戰(zhàn)無不勝的奇蹟。

因此,我們不能不承認一件事——人的複雜性,遠超過一切想象,有多少英雄豪傑,也就有多少狗熊混蛋。

但是誰要是以爲,英雄豪傑一定能取得最後的勝利,那他就大錯特錯了。

一首好歌之所以壯麗,首先是因爲它是一曲悲歌。

所以,無論馭用降卒看上去是怎樣的不可思議,但是在這飢苦的大時代裡,這其實一點都不稀奇。

人們將民族,家族,看得比國家更重要。因爲國與國經(jīng)常更迭,反而是民族家族,更爲持久恆遠一些。宗教文化與民族血統(tǒng)上的同根同種,再加樑史案使得國民對王室的離心離德,均使得滅國戰(zhàn)爭中平民反抗的力度急劇縮小,降卒的使用便捷度也就大大高於一般人的想象。

淺水清要想讓手下的降卒士兵打硬仗,如鐵風旗士兵般英勇固然做不到,但是要駕馭他們,卻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困難。

當然,這需要他在形象上做出一些小小的改變……

夜已深,又是一場大戰(zhàn)過去,雙方依然未分出勝負。

死去的戰(zhàn)士固然已永久的閉上了眼睛,活著的戰(zhàn)士卻依然要堅守陣地。

在一天的奮戰(zhàn)之後,淺水清按照慣例開始問候士兵,照料傷員。

姬若紫,這個代替夜鶯在軍中出現(xiàn)的女性,在這刻竟然表現(xiàn)出了與她平素爲人截然不同的一面。

曾經(jīng)纖細柔弱的手,就連喝碗粥也要下人捧來的高貴身份,在這刻全然無存。

她穿起布衣,拿起傷藥,開始爲戰(zhàn)士們療傷,包紮傷口,悉心問寒問暖。

曾經(jīng)的皇宮貴妃,在這刻放下架子爲自己的士兵服務,這對士氣來說,不可不謂是一個極大的鼓舞。

淺水清本人則與馮然,韓偉,章秀易等人一起行走軍中,在篝火中聊天,暢談。

他們的態(tài)度謙和,神情從容,既不擺將軍的架子,同樣在言語中充滿了對未來勝利的信心,儘管現(xiàn)在的形勢看上去是如此的糟糕,他們卻依然談笑自得,完全沒有大難將至的自覺。

到是有人害怕的,如那幾個降將,可是淺水清不允許。

他笑著走在人羣中,對大家噓寒問暖。

“今天可吃飽了?”

士兵便回答:“有些不太夠。”

淺水清便笑:“打了一天仗,體力消耗得多了,飯量也就增長了吧。”

士兵呵呵的笑,淺水清就說:“目前糧食是有些緊張,等打完了這仗,我請大家天天吃肉。”

那士兵問:“聽說淺將軍以前當佑字營營主的時候,你的兵就天天有酒肉吃?”

淺水清就點頭:“做我的兵,比做別人的兵要累一些,得到的自然也要多一些。”

“軍餉也是翻倍嗎?”有人問。

淺水清說:“打贏了這一仗,軍餉我十倍發(fā)。”

大家便一起歡呼。

有人壯著膽子說:“淺將軍,你看上去沒有傳說裡那樣兇惡。”

淺水清笑咪咪道:“傳說裡我是什麼樣子的?三頭六臂九隻眼睛?”

有人叫:“是力拔山河,兩隻眼有銅鈴那麼大,一張嘴就哇呀呀亂叫,能止小兒夜啼。”

淺水清認真道:“他們搞錯了,那是拓拔開山,不是我。”

大家就一起笑。

可能是這些日子淺水清表現(xiàn)得太過溫文的原因,終於有人的問題滑出了底線的邊框。

有人說:“淺將軍打下大梁城之後可還會再屠城?”

這句話一問出,所有人都沉默看他。

淺水清就是在那個時候,發(fā)出了一聲深深的嘆息。

他能說什麼?解釋自己爲何要以血香祭大旗?說自己的屠城並非屠殺爲目的而僅僅是一種手段?又或者是告訴大家其實每次的屠城,都是以屠城爲名,行的驅(qū)逐之實,死去的無辜百姓其實少之又少?還是解釋自己的做法其實是最大程度的保護了止水?

不,不,這些都是虛僞託詞,說這些都毫無意義。

要建立一個惡的形象,遠比除掉它容易得多。沾染了血腥味的手,怎也不可能輕易就洗刷乾淨。

但是……卻未必就沒有辦法。

那一刻,他站了起來,對所有周軍降卒深深鞠了一躬,然後用誠摯無比的口氣緩緩說道:“那曾經(jīng)的過錯,我不必否認,也無從辯駁。曾經(jīng)在無數(shù)場戰(zhàn)爭中拼殺出來的我,和這世上太多的將軍一樣,在殺戮中迷失了本性,並導致無可自拔。”

“在那段時間裡,每一次午夜夢迴,我都爲那一場場殺戮所驚醒,深悔當日之過。”

“象我這樣的人,註定了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但是在我的結局來到之前,至少我可以選擇做一些彌補。”

“這場戰(zhàn)爭,已經(jīng)打了太久,死去的人也已經(jīng)太多,是該到結束的時候了。至少,不能讓止水的人們再爲一個飄渺無望的希望而去送死。”

“所以,我不會血屠大梁城,也不會再以殘忍手段對待任何一名曾經(jīng)的敵人。相反,戰(zhàn)事一旦結束,我淺水清將會散盡所得,將所有資財散於民間,幫助止水重建家園。或許我能做的,比我所造成的傷害依然太少,但是在我淺水清有生之年,我都會努力讓止水人過上幸福安康的生活。”

“我能夠打下止水,也就能夠保衛(wèi)止水。”

他說話的聲音並不大,語氣卻低緩沉重,表情痛苦而複雜,充滿了愧疚之情。

道歉是一門學問,道歉本身不在於話語的內(nèi)容,而在於表達者是否真正把自己的悔意表達了出來,並使對方接受。

在這一點,道歉者的表情表達方式,比內(nèi)容更重要。

淺水清的態(tài)度誠懇真摯,卻是所有人都第一次看到的,他們本以爲面對這樣的問題,淺水清會砌詞狡辯,甚或惱羞成怒殺了問話的人,卻沒想到會得到如此出人意料的答案。

當然,那段道歉的內(nèi)容,同樣也頗值得斟酌。

那是一段並不算太長的道歉語,卻清晰無誤地表達了多重意思。

淺水清把自己的行爲,和歷史上衆(zhòng)多有著類似屠城行爲的將軍放在一起,使自己不再是孤立的,這是一個絕妙的舉措。他通過打贏戰(zhàn)爭結束戰(zhàn)爭來誘惑大家,通過未來的安康來吸引大家,並暗示自己將來終會被老天爺收拾以安人心。

至於那最後的一句話,更是給了所有人一個共同的感覺——當兩個國家併攏在一起時,淺水清,這個世之殺將名將,同時也就歸屬與止水人所有了。

這讓周軍降卒們,分外有著一種特別的感覺。

這種感覺不是自己被人吞併了,而是兩個國家整合在一起,那曾經(jīng)無敵的將軍,也和自己站在了一起,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誠然,淺水清的這番道歉未必能讓每一個降卒都相信並滿意,但的確不可否認的起著相當重要的作用。

我們必須承認一個事實——人的心腸是軟的,是很可以被拿來利用和欺騙的。

當淺水清祭起大旗的那一刻,他是屠夫,但當他放下屠刀時,他便剝下了那層血淋淋的外衣,用他那平和謙沖的態(tài)度去哄騙去對待這蒼生黎民。人們或許不願意承認,但是一個很顯著的事實就是——放下屠刀的人,可以立地成佛,那從未拿起過屠刀的,卻肯定與佛無緣!

那一刻,所有的周軍降卒默默地看著他,一言不發(fā),而姬若紫的眼中,卻蓬勃出如火愛意。

她知道,這一刻的淺水清,已經(jīng)真正領悟到了爲將者更上一層的境界。

而雷火,卻怔怔地看著淺水清。

那個時候,他真得非常非常想知道。

淺水清這刻的說話,到底有幾分是虛情假意,又有幾分是真情實意?

他立下的許諾會成真嗎?他所有的保證,又是否會打上折扣?

但是不可否認,從今天起,淺水清已經(jīng)打算甩脫曾經(jīng)的形象,爲自己重新正名了。

此時此刻,他再不需要揹負那所謂屠夫的包袱以震懾天下了,打敗護民軍後,他將會有足夠的震懾資本!

與次同時,叢林深處,一個女人揹負著一個已經(jīng)重傷昏迷的少年在叢林中艱難跋涉著。

她的步履蹣跚,幾乎每走一步,都要耗盡全身的力氣,搖搖欲墜卻始終不倒。

無雙!

你要挺住!

我們一定會走出叢林,找到碧將軍他們的!

那個曾在敵營中受盡無數(shù)折磨拷打的少女,在這刻挺起胸膛,不顧傷痛而堅強不屈地走在道路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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