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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斷草之議(下)

寒風關。

當孤正帆說出斷草時,寞子歐已經明白了孤正帆對第四次圍剿所定下的一個基本核心。

在這里,首先要對糧草這個概念有一個全面的理解。

糧草,是糧與草兩個概念的疊加。糧是人吃的,草是馬吃的。不要小看這兩個概念,它所產生的不同是巨大的。

當年的沙庫而倫家族,之所以可以只攜帶十二天的糧食而堅持二十一天的伏擊,那是因為西蚩大帝國是草原帝國。茫茫帝國百分之八十的土地面積都是草原,處處皆有青草。馬兒永遠不用擔心吃不到草料。所以沙庫而倫的戰士可以憑借他們的堅韌與堅忍,每天吃一半糧食而撐過那漫長的伏擊歲月。

但是馬兒吃不飽,是絕對不行的。

游牧民族之所以騎兵犀利,來去如風,就在于這種馬兒可隨處放牧的優勢上。

相比之下,農耕民族建立起的國家,國家土地上有山地,丘陵,盆地,河川,此外有城市,道路,農田,工廠作坊,這些地方幾乎都是不長草的。

農耕民族先天的環境就不具備隨處放牧的條件,因此他們的騎兵要想往返千里,為了保證馬兒不餓肚子,就必須自帶草料。

所謂的十五天糧草上限,就是糧加草,而馬兒的食量其實是相當大的。

所以當初李飛將軍創下的那個十五天標準教科書式的突襲記錄,不僅僅是戰士們正好在最后一天吃下最后一口糧食,同時戰馬也是一樣。而碧空晴的奔襲,卻是在只攜帶干糧,不攜帶草料的情況下進行的,因為那場突襲是在豐饒草原上展開的,可以自由放牧。所以他就算打贏那場突襲戰,也不夠資格與李飛相提并論。

而驚虹帝國,同樣是一個草料不豐的國家。所有的騎兵在沒有后勤輜重支援的情況下,都必須自帶草料。

帶的越多,馬兒負重越大,速度和耐久力影響就越大。

孤正帆的斷草提議就在于此。

如今鐵血鎮之所以可以如此縱橫,原因就在于他們一兵雙騎,來去如風。一匹馬累了就換另一匹,比驚虹騎兵在速度上擁有許多優勢。但是我們回到那句老話上來說,它的長處就是它的短處。

這份速度優勢是建立在雙馬之上的,因此鐵血鎮對草料的要求遠高于糧食。

有人的地方就有糧食,鐵血鎮得到糧食并不太難,但是草料就不是處處都有的了。而且農耕民族的戰馬,在長期訓練中已經習慣了食用自帶草料,其自行尋找草料食用的能力大大下降,不適宜放牧。

沒有足夠的草料,馬兒不可能跑得動。一旦糧食再出現不濟,唯一的辦法就是殺馬。

沒有了馬的鐵血鎮,就象是跛了足的耗子,耗子之所以能和人對抗,依仗的是體積小,速度快,動作靈敏。失去戰馬,除了體積小外再無優勢可言。人可一腳將其踏死。

鐵風旗之所以明知道疊翠嶺是個誘餌,也要去劫奪糧草隊,其主要目的還不是為了自己填飽肚子,而是為戰馬尋找草料。

蘇南宇和他的三萬騎兵覆滅之后,驚虹人沒法再抽調更多的騎兵參與追擊,如此一來,驚虹人就只能在草料上動腦子。

孤正帆的這個想法,可以說再一次命中鐵血鎮的要害,可以說,孤正帆是在寞子歐提議的基礎上,進一步強化了資源緊縮政策。但是草料與糧食有著很大的不同,要斷鐵血鎮取草途徑,比斷糧的難度更大,付出的代價也更多。一旦孤正帆實行全國范圍內的草料切斷制度,這就意味著,驚虹人將派出大量的人員采用運草,守草和焚草的行為。運草,是將自行調配好的戰馬專用草料運走,守草,則是在國內有限的草原面積派駐重兵防守,焚草,則是對無法帶走和不利駐守的分散型草坡地帶進行大面積焚燒,從而做到真正意義上的不留一草一木給敵人。

這是焦土戰略地一種極至表現,是弱勢國家面對強大敵人入侵時采用的一種退守型策略。古語所謂的不留一草一木,某種程度上就包含斷草之意。當然,如果僅僅只是斷草的話,還不能算是全面性退守,只能說在部分方面采取了極端做法。

全面斷草的戰略性實施,其所付出的代價是巨大的,不僅鐵血鎮將因此失去草料來源,就連驚虹本土從事畜牧業生產的老百姓也會因此大受影響。只有一些大畜牧主,可以通過聘請軍隊保護等方式保護自己的草場,但是對分散性草地和普通百姓來說,這樣的行為無疑是奢侈的,也因此,他們將面對自己的牛馬牲畜無草可食的窘境。

寞子歐終于明白孤正帆這些天來為什么一直猶豫不決地思考問題了,很顯然,孤正帆也在是否采用此計劃對付鐵血鎮而猶豫。如今的鐵血鎮,就象是驚虹人身上的頑疾,揮之不去。曾經以為可以輕易的除掉鐵血鎮的想法,在慘痛的現實面前顯得過于天真,以至于孤正帆不得不考慮更加糟糕的情況,同時也為此做好準備。

“在第三次圍剿的基礎上,進一步緊縮資源,迫使鐵血鎮失去速度優勢,唔,實在不行的話,也只能采用這種做法了。”寞子歐無奈點頭:“不過軍事上,還需要一些新的調整才是。”

“那就要看世均洋那邊的情況后再做決定了。”孤正帆淡淡道:“如果世均洋能夠滅掉鐵風旗,揚我軍威,那么我們就可以繼續采取主動進攻態勢,追殺鐵血鎮其余各路,但如果他做不到,我會向國主建議,采用區域性聯防策略。”

“區域聯防?”寞子歐嚇了一跳,鐵血鎮進入驚虹不過半年多,就已經逼到驚虹人對其要采用區域聯防戰略了嗎?

所謂戰略性區域聯防,其實就是世均洋在南部采用的黃金分割線形勢的防守性表現,其主要行動為,各地大城將主動聯合起來,進行區域式的封鎖和防御工作,與先前的三次圍剿相比,戰略性區域聯防,其實算不上是第四次圍剿,而是一種有計劃的防御體系,是針對實力相當的對手時采取的必要的戰略性防御措施。

先前的三次圍剿,驚虹人都是主動進攻,各地城市雖然駐守,但主要目的是為了防止鐵血鎮對當地造成破壞,引發不必要的損失,但是區域聯防,就意味著在軍事上承認對手有與自己平起平坐的權力,因此不再局限于全方位的進攻對手,而是在必要時采取一定的防御手段,然后通過物資上的消耗來削弱對手,待其自斃。

說白了,就是以靜制動,原因很簡單,驚虹人累了。鐵血鎮這只耗子在驚虹人的宅子里竄得太久,主人用盡各種方法都沒能將其除掉,只能先坐下來休息休息,緩口氣,然后再想辦法。

區域聯防就表面看來,不過是一種防御手段罷了,但其政治意義卻大不相同。因為驚虹方一旦采取這種做法,就等于承認他們在軍事上暫時對鐵血鎮是無可奈何的,不但無法消滅對手,反過來,還要防備對手的攻擊。鐵血鎮兵困驚虹,卻沒有困守待死,反而隨時都有反擊的能量。當然,全面斷草本身,就是對鐵血鎮實力承認的最好說明,但是進一步采取防御態勢,顯然是對鐵血鎮的存在已經表示出慎之又慎的態度了。

在孤正帆的眼里,鐵血鎮如今就是驚虹的癌癥,在最早期的時候小瞧了他,沒能一下子將其去除,現在到了中期,就不得不開始考慮使用一些可能會傷及自身的手段了。

所以這刻,孤正帆點頭說:“我知道你很驚訝,但是我想來想去,恐怕只能這樣了。如今我們要做的,已經不僅僅是消滅鐵血鎮,而是要小心他們的反撲。子歐啊,我很擔心,我擔心走到今天這一步,未來還會不會有什么更大更糟糕的變化。面對曾經的甕中之鱉,籠中之虎,我們要破天荒地對其采取一定的防御行為,那么在未來,我們會不會采用更糟糕態勢下的作戰方法,亦未可定。如果是那樣……”

孤正帆沒有再說下去,心中已經浮現出一個更加龐大,也更加兇險的計劃。此計劃一旦展開,就是真正的兩傷打法,即使能夠滅掉鐵血鎮,驚虹人也要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

他希望自己不用走到這一步,而這希望的源頭,就在驚虹南部,如果世均洋能夠消滅鐵風旗,折其一臂,則鐵血鎮的不敗神話必將告破,可起到全面撫慰人心之作用。可一旦做不到……孤正帆不敢在想下去,只能嘆了口氣說:“一有南部的消息,立刻通知我。”

那個時候的孤正帆,并沒有想到,南部戰局已經在此刻出現了根本性的逆轉……

秋水渡。

東西流向的媚兒河,淌到此處,水面一下子變得寬敞起來,水流平緩,水深僅達人的胸部,人和馬都可以涉水而過。時值春季,萬物復蘇,兩岸的樹林依然郁郁蔥蔥,展現一片喜人的綠色。

按照世均洋的計劃,山狗軍就是要趕在鐵風旗的前面,穿過秋水渡,然后伺機殺鐵風旗一個措手不及。這一帶四野開闊,有利于騎兵沖擊,世均洋給鐵風旗一線拼命的希望,但最終卻是要利用自己三萬大軍的兵力優勢,活活絞死鐵風旗。他的真正想法,是在鐵風旗渡河時對其進行半渡而擊,以克全功。

相對于都是騎兵的鐵風旗來說,山狗軍雖是步旅,但是擅長于叢林作戰與行軍的他們,在行動速度上反而比鐵風旗快上許多。因此在經歷了數日的追趕后,反而跑到了鐵風旗的前面。世均洋就是要利用這個機會,搶先奪得戰場上的主動權,先一步占據有利地形。

由于這一帶畢竟是驚虹人的地盤,所以世均洋沒有再派出前路斥候探路,而是直接命令部隊下水渡河,淌水而過。原本平靜的河面,因為世均洋的這個決定,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

大批大批的士兵跳進水流平緩的媚兒河中,一步一步向對岸挪動腳步。少數士兵甚至脫了衣服在河里戲耍起來,在經過多日的奔波后,他們要借助清涼的河水洗去一身的疲憊。

此時的山狗軍,正處在一生中最難得警戒放松的狀態之中,絲毫沒有注意到對面不遠處的小叢林里,有一支部隊在悄悄移動。

這支部隊是從哪里來的?怎么會突然出現在秋水渡?沒有人知道。山狗軍只知道鐵風旗在他們的身后,而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渡過河去,然后排好陣勢,等著殺鐵風旗一個人仰馬翻。

當第一批渡河部隊安全渡過媚兒河時,世均洋還在躊躇滿志的計劃著下一步的行動,然而僅僅是一眨眼的功夫,整個世界都變了顏色。

大批大批的騎隊突然從對面的林中沖殺而出,呼嘯出奔騰肆虐的洪流。

大旗迎風飄舞,揮動出一個碩大的“水”字,竟然是靈風旗的水中棠!

他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里?世均洋只覺得腦袋嗡得一聲就炸了,然而他甚至來不及思考,只能眼看著剛剛渡過媚兒河的五千山狗軍在對方鐵蹄奔踏,橫沖直撞下被殺得血流成河,五離四散。

六千靈風旗戰士的突然出現,在士氣上重重打擊了山狗軍一把,原本準備打鐵風旗伏擊的山狗軍卻突然被半路殺出來的對手打了一個兇狠的半渡而擊。戰場形勢在一瞬間變得一面倒起來。

盡管已經渡河的山狗軍有足五千之眾,但是這種河灘作戰卻并不是他們擅長的作戰方式。以步對騎,又缺乏能夠克制騎兵的長兵器兵種,山狗軍面對沖擊性超強的騎兵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三千鐵騎化成九天雷霆,在河灘上揮舞著血色戰刀大開殺戒,而在他們的后方,三千弓騎利箭若無休無止的勁放,則是針對尚處在河中的戰士。無數支利箭以刺破蒼穹之勢射向河中的部隊,水面上炸現出一團團血花。

世均洋精心綢繆的半渡而擊計劃,沒成想被人給搶先使用,且正用在他自己的頭上,這刻他氣得幾乎要吐血,黎昌杰大叫道:“將軍,咱們中伏了,下令撤退吧!”

“不行!”世均洋大叫起來。

世均洋深明一個道理——兵敗如山倒。士氣永遠是軍中最重要的一根線,此線若斷,軍無勝理。若他在此時下令后退,即使山狗軍再驍勇善戰,亦很可能就會導致如安府川和平陽那樣的全面性崩潰,而在目前這種地形上,步兵無論如何不可能跑得過騎兵,撤退的山狗軍只有被靈風旗銜尾追殺的份。

他世均洋不敢冒這個險,也冒不起這個險。

“淺水清,不是只有你的兵才有置之于死地而后生的勇氣,我山軍同樣可以!”那個時候,世均洋望著對岸咬牙切齒地說道:“傳我命令!全軍強渡媚兒河,敵人只有六千人,咱們和他們拼了!”

“吼!”三萬山狗軍同時發出瘋狂的怒吼,關鍵時刻,勇氣與斗志就是他們取得最后勝利的砝碼,而對岸灘涂則成為兩軍正式交戰與爭奪的一塊兵家必爭之地。誰能守住這里,誰就是最后的贏家,盡管靈風旗出奇不意打了對手一個伏擊,但是勝利的天平,卻還未完全倒向靈風旗。

對于世均洋的瘋狂,兇狠,還有果決作風,水中棠也是微微有些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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