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的那邊,鄭曦則半個身子靠在枕頭上,雙眼瞇闔。一向衣冠楚楚的他此刻西裝全是褶皺,領(lǐng)帶歪在一旁,發(fā)絲間充滿頹意。
刺鼻的酒味遍布整個屋子,讓沒有開窗的空氣更加悶熱窒重。
梁悅停下虛軟的腳步,彎腰輕輕脫下鞋,隨手把包放在門口,躡手躡腳的走到床邊坐下,一動不動的凝視他,很久很久。久到他的睫毛忽而一閃,眼睛驟然睜開,她才平淡的問:“想吃點什么?”
那是他曾經(jīng)問過她的話,在很多年那次大哭大睡后,她曾得到的唯一一句安慰。
也正因為她語氣真的很平淡,所以他反而有些怔怔,說:“不麻煩了,我喝完酒開車怕出事,剛好離這兒比較近所以過來睡一晚上,一會我打電話叫司機過來接我。”
梁悅察覺到他的聲音有點生硬,多了些往日沒有的客套,于是她靜了一會才站起來,用力把窗簾拉開,又推開窗子,有些微冷的風(fēng)迎面吹來,讓她胸口的疼似乎也緩輕了點。
“我在廣毓園等了你三天。”梁悅淡淡地說。
因為是背對著鄭曦則,所以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都知道了?”他聲音有些沉重,還有懊惱。
“嗯,除了不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她靠在窗子前看著對面的房子,那盞窗子后的臺燈還在,只是今天似乎關(guān)晚了些,天大亮了還在幽幽的發(fā)著召喚離人歸家的光暈。
“我們出去吃頓飯吧!”他的聲音依舊,似乎又再想著什么。
“家里有飯,要吃你就下來。”長久的緘默后梁悅按著胸口笑著回頭說,而后走到拐角處打開臥室的衣柜。
她和他不同,總學(xué)不來有錢人的做派,所以為了方便習(xí)慣在臥室里放個大衣柜,里面裝的都是尋常換洗衣服,此刻她拿過一件家居的長裙,肆意在他面前把身上的衣服脫掉,不算白晰的肌膚毫不保留的露在他的面前,半腰長的卷發(fā)披在身后
鄭曦則靠在床上,雙手相抱,冷眼琢磨著她不同以往的舉動下的含義。
套上長裙的她又和平日不同,嫩綠色的長裙,蕾絲的水邊,伴隨著每個動作,全身肌膚都會被背后的他看個清楚。他有些僵硬,忍不住咳嗽一聲,問:“你做?”
梁悅的手靠在衣柜邊緣,用力支撐著身子,軟軟的聲音象是對自己說話:“當(dāng)然是我做,以前又不是沒做過。”
她很平靜,甚至從容的猶如一切都不曾發(fā)生,再轉(zhuǎn)個身笑笑走到床邊從他身后的枕頭下面拿起發(fā)夾,那個t家的發(fā)夾和身上的柔美長裙有些不搭,卻能完美的把她的頸子和后背都露出來,而身上淡淡的香味讓他更是緊張,即使是新婚那夜他都沒這么緊張過。
慢慢走下樓梯,梁悅一頭鉆入廚房,雖然有四年沒怎么下廚了,但是煮面的手藝還沒有忘。陳阿姨痛恨方便面不營養(yǎng),所以特地在家里準(zhǔn)備了小的壓面機,梁悅尋找到面盆和面粉,倒些水開始和面,雙手正用力時鄭曦則也走到廚房。
脫去西裝的他把白襯衫袖子挽起了,靠在門那里看廚房里忙碌的背影,連眼光都不舍得離開。
其實,昨天他開車路過龍庭時在外面停了好久,他想,如果可以看她一眼再走,也算這四年的夫妻情份沒白裝。
可是左等右等,30號樓一直沒人出來,有些意外的他只好硬著頭皮上來敲門,也才知道她從兩天前就沒有回家。
于是,不由控制的手腳自己摸上了她的床,雖然頭上枕的還是他厭惡那種軟不啦嘰的枕頭,但味道很好聞,于是眼皮就這么不爭氣的開始打架,于是他告訴自己,睡一覺起身就走,別那么丟人,可是一覺醒來,又走不了了。
梁悅回頭,見他愣在那兒,忙解釋說:“我爸喜歡吃面條,小時候經(jīng)常做所,以和面什么都會。”
他也不說話,只是走到前面幫她把前額滑落下的頭發(fā)別到耳后。
“等會兒,一會就好。”她低頭,手腳有點慌,趕緊背過身去使勁揉面。
幾下過后,再搟成長片片,用壓面機壓成細(xì)細(xì)的面條,細(xì)而柔軟的面條落在盤子里,她又彎腰到冰箱去拿雞蛋和西紅柿,快速的洗凈切好西紅柿和蔥花,然后用鍋燒油,蔥花扔入時噴鼻的香味讓他不由得開始重新打量眼前的梁悅,她笑吟吟地面容上掛著得意地自豪。
水加入,油花泛起,面入水,湯味濃郁。西紅柿雞蛋面其實真的很平常,不平常的是鄭曦則第一次看見有個女人為他一個人下廚,做一碗酒后填飽肚子的面條。
陳阿姨聽到聲音從房間里跑出來,想要幫忙,梁悅笑著推她去休息,嘴里還說:“這些東西我都會,只是被養(yǎng)懶了不愛做而已,我自己來。”
鄭曦則站在旁邊還是沒有說話,默默地看她用筷子把面條挑起來放入碗中,然后擺放好西紅柿和雞蛋,再舀一勺熱騰騰的面湯淋在上面,滴兩滴香油,又加了少許的香菜和蔥碎。她端著熱碗,被碗邊燙得吱牙咧嘴,把面條碗放到餐臺上時還不由自主的抓耳垂吸氣。
這一切的一切很像一個人,一個讓鄭曦則想念很久的人……
兩個人隔著桌子坐好,梁悅拿鼻子深深吸氣,聞了一下面條說:“嗯,果然手藝沒有忘,人的生存本能千萬不能忘,忘了就得挨餓。”
他端起面碗,喝了一口面湯。她笑呵呵的問:“怎么樣?比飯店廚師做的好吧?”
他沒吱聲,點點頭,在暖熱的氣息中又吃了口面。
梁悅低頭也吃,卻一口差點吐出來。
好像鹽多了點。她偷眼看鄭曦則,面無表情的他一口一口的吃,直到碗底見空。十分意外的她問:“你不覺得咸嗎?”
他沒有作聲,伸過胳膊把她的面碗也拿到自己面前,又是大口的吃,頭都不抬,更別說拿眼睛看她。
既然沒有回答,那就是不嫌咸,所以梁悅靜靜的靠在椅子上等他吃完。最后一口時,鄭曦則微微嘆了口氣,不等她追問為什么又接著把腕里剩余的面湯喝掉。
等他放下碗,梁悅起身準(zhǔn)備收拾,忽然他很鎮(zhèn)定地說:“梁悅,咱們離婚吧!”
梁悅手中碗筷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還在繼續(xù),她毫不在意的說:“瞎說什么呢,現(xiàn)在離婚率那么高,還用你去湊數(shù)?”
“你跟我什么都沒有,如果要離婚了,以你現(xiàn)在的資歷不必在中天拴死。”離婚在他嘴里還是公事。
梁悅眼睛下面已經(jīng)蘊含了一些水氣,還在笑她仍說“未必,有了前任中天董事長夫人的頭銜,誰敢用我,想用也給不起這個價錢。”
他云淡風(fēng)輕般笑著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就沖你剛剛那碗面再幫你介紹個好公司,至少保住你的年薪。”
梁悅低頭用手指揩掉自己位置前殘留的湯漬,小聲的說:“你別當(dāng)我是白癡,誰能拿三十萬雇個擺設(shè)在那放著?也就中天是個冤大頭。”
她抬起腰,走到他面前說,一本正經(jīng)的說:“還有你,冤大頭。”
“可是,冤大頭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他撲嗤一下笑出來,沒有人看出他的笑是真是假。
梁悅的眼神很堅定,她說:“雖然冤大頭沒有了,可他還是我丈夫。”
轉(zhuǎn)個身,柔軟的蕾絲花邊在腿邊搖曳生姿,水綠色在炙熱里涼爽的很,也給空氣中增加了甜絲絲的味道。
鄭曦則抽過餐臺上的面巾,停在面前發(fā)愣,隨后又抽了幾張疊加在一起擦拭餐臺。
梁悅選的餐臺,是田園風(fēng)格白色款式,長圓的桌面上有一點點的污漬都很明顯,所以他一個個的擦,很認(rèn)真,很仔細(xì),像是在完成某個藝術(shù)品的雕鑿。
梁悅突然從廚房探身說到:“面巾紙很貴,另外你拿抹布蘸點水擦更快。”
他抬頭微微一笑,也不頂嘴,慢條斯理的走到廚房,把手里的面巾紙揉成團扔到垃圾桶里,雙臂從梁悅胳膊下穿過,摟住纖細(xì)的腰,俯在她的背后把臉埋在長發(fā)里。
她身上的味道很熟悉,有些軟軟的香。雖然頭發(fā)騷擾他心底感動,但他還是想親口跟她說些什么
他說:“我以為你會走。”
僵硬不動的梁悅眼淚在眼里流動,咽了下才說:“別傻了,你又沒把戒指弄丟,你說過的,戒指在,人也在。”
“我那是對我自己說的。”他的唇就在她的耳邊,聲音也在那里拂掃。
“都是夫妻倆說這些太沒意思了。”她掩飾自己的感動,佯裝滿不在乎。
可是他還是沒松手,說:“中天丟了我都不怕,我就怕中天丟了,你也走了。”
梁悅輕輕笑了,而后用手擦眼淚說:“我給你的印象就那么拜金?
聲音還算平靜的鄭曦則悶著說:“我怕而已,而且你只買了一張單人床。”
至此,他終于把最深那層擔(dān)憂說出來,所以通體舒暢說不出的舒服。可懷里的人突然掩面弓腰,身子止不住地顫抖,他以為她在痛哭,連忙把她轉(zhuǎn)過身,卻看見滿臉淚痕的她笑個前仰后合。
“對不起,我控制不住。”梁悅看見他憤怒的眼神,察覺自己有點過分,連忙扭曲自己笑著的面部肌肉做悲慟狀。
“沒什么好笑的。昨天晚上我看到單人床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根本就沒給我準(zhǔn)備地方,也可以說你根本就沒把這里當(dāng)成兩個人的。”他指責(zé)。
于是梁悅只好正色說:“鄭總,你睡地那間是客房,我現(xiàn)在是睡在那兒不假,可如果你看一眼主臥再說話會更有理有據(jù)。”
顯然,他在她面前成功的出丑了一回。
鄭曦則面色發(fā)凜,似乎剛剛是在談判時被對手嘲笑計劃草率一樣異常嚴(yán)肅。
于是她踮起腳,把胳膊掛在他的脖子上,安安靜靜的抱著,直到他也開始回應(yīng),把她摟的很緊很緊。
“在家放松就好,我們過過尋常日子吧。別人家怎么過咱們就怎么過,沒有中天,沒有嚴(yán)規(guī),沒有鄭總也沒有梁律,咱們過個正常的日子。”她輕松的說。
鄭曦則終于笑了,眉頭舒展開,清朗堅毅。
梁悅與他錯頸而交,沒有看見,難得一見的笑容,那是他奪回中天以后,很少見到的,沒有任何負(fù)擔(dān)的笑容。
輕松,自然,寧靜,平和。
梁悅第二天和陳阿姨談了一下,本來光毓園那邊也需要人,所以她建議陳阿姨回去干活兒,順便還可以和老姐妹做個伴兒。
沒有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這一說,畢竟她們出來打工,給錢就好,所以陳阿姨臨走前把冰箱里的菜填滿,又秘制了些咸菜,估計她想的是,如果兩個人今后就靠面條過日子,咸菜是必須的。
梁悅笑著把她送到汽車站回來,迎面看見鄭曦則穿著運動服正在逗樓下阿姨的寶寶,童車?yán)锏暮⒆颖凰e過頭頂,咯咯直樂,而他也是開懷大笑。
淡淡的金色陽光終于破云而出,籠在他身上一層溫暖,在北京陰霾了十多天后終于看見絢爛的陽光,而熱浪下的他像似誰家的新手爸爸,連笑容都是無害的。
于是,梁悅警告自己,一定要提防。男人這東西共貧賤可以,共富貴難,看了太多離婚案子的她用自以為的冷靜站在他身邊一同笑,貌似一對兒幸福的父母。
阿姨問:“這是你們家先生?”
梁悅回頭看他,他也正在看她。于是兩兩相望的兩個人一起點頭:“嗯,他出差回來了。”
“趕快生阿,再拖身體不行了。”那個阿姨趕緊叮囑,因為梁悅曾幫她出過婆媳戰(zhàn)略,所以她說話也肆無忌憚起來。
梁悅笑笑,低頭往回走,而鄭曦則跟在后面,沒等走到家門口,他突然說了一聲:“其實生一個也行。”
梁悅回頭,眉毛一挑說:“閑了?那你收拾一下,咱們?nèi)ベI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