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終歸是輪迴, 我戰勝不了自己,所以我選擇退出。
——來自百度貼吧“戒賭吧”
今天是難得的陰天,楓凌夕沒有戴上兜帽, 懶洋洋地靠在了窗臺上, 一頭柔順的銀髮如瀑布般披散開來, 垂到了地上。
“你動作好慢。”她一手託著腮, 另一隻手拿著瓶蓋戳了洞的水瓶子, 時不時給窗臺上的常春藤擠擠水。
“我只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在讀高中生,又不是專業木匠!”拿著尺子在一堆木頭中比劃著的莫小貍,聞言立刻擡起了頭, 氣呼呼地看向楓凌夕。但是對方沒理他,只有阿青跟他揮了揮兩片枯黃的葉子, 兩條藤蔓卷啊卷, 不亦樂乎。
“你這麼挑剔, 爲什麼不請人回來修,或者乾脆買個新的好了!”莫小麗鼓著腮幫子, 低下了頭,用量角器量好九十度,砸了顆釘子下去固定住。爲了釘得整整齊齊,他也是拼了。
“你有錢嗎?”楓凌夕挑高了一側的眉毛,“或者說, 你覺得我會有錢嗎?”
莫小貍一開始沒轉過彎來, 好一會兒了纔想到這店裡收的手續費是時間, 而不是……錢。
有再多的錢也買不到時間, 可另一方面, 空有時間也沒用,還得想辦法賺取。
“笨死了。”楓凌夕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你直接說你沒錢不就得了嗎?窮鬼!”莫小貍對“笨”這個字特別敏感, 在楓凌夕的毒舌摧殘下,已經到了一聽就炸毛的地步。
“你說什麼?!”楓凌夕站直了身子,叉腰瞪著她,空洞的銀眸大大地睜著,有點嚇人,“錢這種骯髒的東西,我纔不屑呢!難道你覺得我給你發時間,還不如給你發錢當酬勞嗎?你這個沒追求的人!”
“你……”憑著身高優勢,莫小貍就算是坐著,也不用擡頭看她。
窗臺上的常春藤努力地伸展藤蔓,在他們二人間揮動著枯黃的葉子。但很顯然這拉架的水平太溫柔了,氣紅了眼的兩位根本就沒注意到他。
就在這時,快被蛀蟲蛀空的木門“嘰呀”地一聲被推開了,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剛踏進小木屋裡沒站穩,一頭栽在了地上。
“歡迎光臨‘第25小時’,客人。”楓凌夕十分淡定地走到那人面前,優雅地行了個屈膝禮,禮貌而周到地說,“希望我們的交易愉快。”
栽在了地上的男子猛地擡起頭,待看到楓凌夕的樣子後,他整個人像被蠟封了一樣死僵死僵的。
他竟然不小心栽進了這家黑店裡……
真的有家店叫“第25小時”,真的有個銀髮銀眸的奇怪小女孩……
那就是說,這個世界上真的偷時間的人?文二全臨時前說的都不是胡話?
聽到了一個沙啞難聽地能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時,文祥新腦子裡還是一團漿糊地還沒反應過來,直到他捕捉到一個關鍵詞“第25小時”,然後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先生,你還好吧?”見狀,莫小貍放下了手中的活兒,走過去想扶起那個賴在地上不想起的人。可是,他都還沒靠近,那人就像見鬼了一樣尖叫出聲,手腳並用地快速往後挪,幾秒後,便離他遠遠的。
什麼時候,他也到了提前享受這種高級待遇的時候了?
莫小貍抽了抽嘴角,正想伸手託一下自己有些下滑的眼鏡,卻發現自己右手還拿著錘子,左手還拿著釘子。然後,他也愣住了。他好像不經意間幹了件不得了的事……
“客人,我們沒有惡意,我們是好人。”楓凌夕非常有禮貌地繼續微笑。
但文祥新的表情更扭曲了,繼續誇張地往後挪,直挪到了窗臺下,貼著牆。
突然,他感覺到頭上好像有東西在摸他的腦袋。稍微挪開了一點,擡頭,他看到了什麼?文祥新眨了眨眼,再揉了揉眼睛,一顆枯黃的植物像揮手一般地向他揮著兩片葉子?
“啊……”的又一聲慘叫,他眼前一黑,然後什麼都不知道了。
而在楓凌夕和莫小貍看來,他們只知道一個人從栽進來的那一刻起就在不斷尖叫,見什麼都尖叫,叫得越來越歡樂,然後受不了了昏過去。
“呃,能進店裡的都是有緣人?”莫小貍放下了錘子和釘子,託了託嚴重下滑的眼鏡。
楓凌夕放下了捂住耳朵的手,改爲了捂眼,說:“別問我,我一點都搞不懂你們人類的事。我已經跟這個社會脫節很多年了。他就交給你了,扔出去也行。”
還沒說完,她就已經不負責任地揮揮手,踏進了黑暗中。
莫小貍撓撓頭,看向了受了驚嚇委委屈屈地把葉子都合攏了的常春藤,問:“阿青,我們要不要把他綁起來?總覺得很危險。”
可問題是,哪來的繩子啊?阿青,能借你的藤蔓用一下不?
……
……
“所以,你是人?”文祥新冷靜了不少,但還是警惕地打量著莫小貍。
莫小貍盤著腿坐在地上,儘量表現得純良一點,說:“真人!要不要我拿學生證給你看?”學生證是出入必備的打折利器。他往寬鬆地校服裡摸索著,順便挪挪屁股,把藏在身後本打算應急用的錘子牢牢擋住。
“算了,我相信你。”看起來不像假的,文祥新終於鬆了一口氣,動作也沒那麼拘謹。
“那棵東西呢?”他指了指窗臺上剛摸了他頭的不知名物種。
“那是阿青,他能聽懂我們說的話,是……”莫小貍也不知道怎麼解釋,因爲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一顆通人性、非常溫柔體貼的常春藤!”
文祥新瞪大了眼睛,來回打量著他們。
“我聽人說過你們這家店。”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的眼神黯淡了下來,說:“我的兄弟。他來過這裡。”
“他還好吧?”莫小貍又不可避免地想到杜晟。
“他死了。”文祥新抿抿脣,終是說了出口,“他說他的時間被偷光了。”
又一個……莫小貍厚厚鏡片後的眼睛也有些暗淡。在這裡打工了一段時間了,他本已經對這家店和楓凌夕有了改觀,可是又一個悲劇擺在他面前,他又開始動搖了。
“本來沒見到這家店前,我一直以爲這都是二全的幻想。”文祥新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說,“賭博日夜顛倒,精神總是處於緊繃、興奮狀態,一鬆懈下來,感覺到虛弱很正常。況且,二全是被人打得重傷而死的,要說是時間都被人偷盡了也有點荒唐。”
“可是,我竟然誤打誤撞地進來了。我離開家後,漫無目的,渾渾噩噩地在街頭晃著,竟然一頭就栽了進來。”文祥新猛地擡頭看著莫小貍,問,“這都是真的嗎?這家店、偷時間的人,這些都是真的吧?”
莫小貍點了點頭,想了想,說:“能進店裡的都是有緣人。可能是因爲你的某個願望與時間有關,纔會進來,呃,‘一頭栽進來’。”
“與時間有關的願望嗎?”文祥新沉默了一下,“我確實有。”
他越說,頭低得越下,“我想回到3年前,那時的我還沒沾賭,還在一間不算好但起碼也是正經的大學裡讀書,爸媽身體也還好,姐姐也不用……”
“不可能!”一個沙啞難聽的聲音從黑暗處發出。隨之,一個全身裹在黑棕色長袍裡的小女孩慢慢地現出了身影。
文祥新本來放鬆了點身子立刻又緊繃起來,警惕地打量著她。
楓凌夕睜著銀白色的眸子,並沒有太多的情緒,也沒有了一開始的客氣,而是冷冷地看著他說:“時間如奔涌的河流,永不可倒流,只會往前。過去便是徹底的過去了,即便是註冊後,偷竊而來的時間,也只能增加在當下。”
就像奮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般,文祥新終是在那雙空洞的銀眸的注視下,堅持不下來,自暴自棄地癱倒在地上,捂住臉,說:“不用註冊了,我就已經是個偷時間的人。我把爸媽和朋友,還有姐姐的一聲時間都給偷了。與其說他們在贖罪,還不如說他們在替我贖罪。我就是個混賬,惡魔……”
“你也別這麼說。”還是不會安慰人,莫小貍舔舔脣瓣,斟酌著開口,“事情都已經發生了,責怪自己也沒有用,你應該,額,應該……”
“我能不能把我的時間都還給他們?”文祥新突然坐了起來,問道。
“應該”了好久也說不出後文的莫小貍更加不解了,這是要通過讓對方偷,來把時間還回去嗎?
還沒等他想清楚,楓凌夕就冷笑了一聲,對文祥新說:“你這是想自殺?人類真是奇怪的生物。連死的勇氣都有了,就偏偏沒有勇氣活下去面對現實,面對自己的錯誤。”
莫小貍立刻明白了,第一次這麼認同楓凌夕的話。他惱怒地站起來,對著文祥新吼道:“對啊,你這算什麼?你以爲自己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嗎?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家人、你的朋友該怎麼辦?他們借錢給你,卻被你拿去賭。幫你還賭債,你有了錢繼續去賭。現在一切都沒了,你首先想著的還是你自己!聽著,想要補償,就用自己的下半生來補償,努力去還債,證明自己,而不是想著用這樣的方式‘還’……啊!”
“吼什麼吼,吵死了!”先是被人尖叫洗耳,又來了個只會吼的,楓凌夕煩躁地走過去,一腳踢在了莫小貍膝蓋上。
“你若是真的想‘還’時間,我也樂意做這單生意。”楓凌夕拿出了自己剛放好的黑色符紙,放到了文祥新面前,像扇面般展開,一共六張。
“把血滴在紙正中央,有反應,便是契成。其餘的,你可以讓你的父母、姐姐和朋友把血滴在上面。但是,記住,”楓凌夕瞇起了銀眸,說,“若是你把這些紙用於其它用途,絕對會有你無法承受的後果。”
“我知道。”把紙小心了接過手中,他深吸了一口氣,咬破了拇指,滴了一滴血在其中一張倒五芒星的中央。
只見那紙很快地發紅發燙,從他手中掙脫出來,然後在半空中自燃,化成了細碎的黑灰。下一刻,黑灰彷彿有生命地蠕動,泛著螢綠色的光芒往屋頂飛去,最終消失在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裡。
“這就是二全看到過的場景嗎?”淚水無聲地從他的眼眶裡溢出來,流淌過他憔悴飢黃的臉頰。
原來,黑夜裡,也是能有光明的,只是,你會不會珍惜,和,能不能等到……
“嘰呀”的一聲,木門再次合上。
莫小貍重新拿起了錘子,卻怎麼都沒動力繼續幹下去了。腦子裡一團漿糊,他乾脆坐在地上發呆。
“誒,你說他真的能戒賭,能改過自新嗎?”腦子不太靈光,他乾脆向楓凌夕提問。
楓凌夕倚在窗臺上,面無表情地逗弄著阿青,說:“這種事,他自己相信了也沒用。更何況我們……”
再賭就剁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