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夫人提到張達義對待睿哥兒一事,不用多說,謝豫川已然知曉祖母所說的,是為何事?
他邊喝粥邊道:“張大人對孫兒幫助也頗多。”
謝老夫人微微點了點頭,“沒想到,他翰林出身,竟能不拘一格相助你,真是祖宗保佑了。”
謝豫川忽然從碗里抬起頭,轉身看向謝老夫人,微微蹙眉不太贊同。
“祖母,予珩也是科舉之人。”
“祖母又沒說你不是。”謝老夫人嗔了他一眼,“風冷粥涼的快,快點吃。”
在長輩親人面前,謝豫川暫時放下了他身上肩負的那些重擔,和對不確定未來的思量,在謝老夫人面前,他神情輕松許多。
晚飯時間,張達義去陪母親,母子二人也有體己話悄悄說,根本沒注意遠處謝家祖孫兩人,就吃飯這么點功夫,也在談論他。
謝老夫人吃了半碗,已覺腹中暖意升起。
有謝豫川的提醒,謝家的碗中都有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在謝家人刻意的掩飾下,押解的官差們并沒有察覺太出來,謝家人的狀態與其他流犯之間有多少區別。
趕路的時候,一樣“磨磨蹭蹭”,休息的時候,一樣“就地躺倒”,并無多大差別。
只有謝家人和張達義母子心知肚明,這幾日謝家的吃食里加“東西”了。
因為張達義對謝家用心,對謝家小兒用心,謝家對張母也極為照顧。連日來,張母雖然趕路辛苦,但心里踏踏實實。
張母想偷偷將碗底的好東西撥到兒子碗中,被張達義看見,非但迅速將母親的還回去,還將自己的也添到母親碗中。
有謝家人高馬大的護衛們在外圈擋住,張達義的舉動并未被旁人察覺到。
張母欲再還時,張達義一把子歲數也急了,壓低聲音道:“娘,快吃,別讓兒子為難。”
這話說的有點重,張母瞪了他一眼,才不好意思吃了雙份。
張達義始終盯著母親吃完,才露出一張笑臉陪著母親喝粥,“娘這樣,兒子心里才舒坦。”
一碗加了好東西的野粥入口,腹中饑餓盡消。
母子二人吃完東西收拾好,面對面靠在一起隨意閑聊。
張母說:“我看你這兩日與謝家六郎總是面帶憂慮,怎么了,是不是后面的路程有危險?”
張達義吃完飯,從他那隨身的小布兜里,掏出一把收集到的蓍草,邊數數邊修剪,聽見老母親的話,抬首道:“是有點危險,但未經之事不好妄下定論。”
張母看兒子數蓍草,又道:“我聽隊伍里好些人在議論山匪兇殘,我們是流犯,難道官府押解的犯人他們也會攻擊?”
張達義正好數到一半,“匪賊無德,哪管那些,不過盤龍嶺上的那些有些奇怪,再看看。”
張母也不知道他口中的“再看看”是怎么個再看看法兒,便換了另一件事,“伱們已經想好要拉攏龐既明了?”
“龐家四人讓范五盯上了,不太安全。”
“能成嗎?”
“不知道,試試看。”張達義抬起頭,同母親說:“龐既明一身才學若是浪費了,著實可惜,謝家仁義,若是雙方有意,結一份善緣豈不是更好。”
他觀察多日,謝氏一族家風甚好,如此人家淪落至此,實在可惜。
將來若謝家抓住機會東山再起,張達義有信心,假以時日,謝家一門的榮光必然再現。
如此一份出路,他想拉龐既明一把。
就是不知道此事能不能天隨人愿。
張母見他擺弄蓍草,好奇道:“日頭不在,你大晚上擺弄它作甚?”張達義回道:“怕數不對,湊夠五十,明日待驕陽出來,占占看。”
張母輕輕搖了搖頭,“不過是勸個人,怎得還要問問天意。你直接去攀談不就好了。”
張達義想起之前出師不利,總覺得這事像有個“外應”一樣,不見得有他預想中的順利,老翰林大人臉皮也不是那么厚,想著先探探天意,再去試試。
畢竟歲數一大把了,他是有誠心,可孤掌難鳴,他要是無功而返,總是覺著遺憾。
夜風雖涼,有溫粥果腹。
謝家人吃完收拾妥當,各忙各的。
謝老夫人臨離開前,最后問孫子謝豫川:“你這幾日總提醒你母親在吃食上用心,是不是計劃著什么事?不用跟祖母詳細說,你就讓祖母心里有個底就好。”
謝豫川聞言點了點頭,“是的。”
謝老夫人沉吟片刻,問:“可需要祖母幫些什么?”
謝豫川想了想,說:“這幾日無妨,過幾日女眷們最好換上男裝。”
謝老夫人點了點頭,“好,祖母知道了,這兩日提前讓你母親她們準備著。”
謝豫川心想,祖母應是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
謝老夫人離開后,謝豫川起身在周圍簡單來回散步消食,其他恨不得一直躺在地上休息的流犯,看見他謝豫川居然還有體力散步,真是白眼翻上天。
有人湊到范五身邊,酸溜溜地說:“謝豫川不是在詔獄被打成了重傷嗎?好的這么快?以前不愧是做將軍的啊,身體如此強壯。五爺,你說他們謝家人都是吃什么長大的?”
范五上下牙齒錯了錯位,冷眼掃向對方,“他們謝家吃什么長大的,我不知道,但我五爺吃人長大的。”
那流犯后脖頸嚇的一抽抽,“五爺!我、我這!哎呀……啪啪!”
當著范五的面前,倆巴掌自扇,口中連連道:“五爺,是我嘴賤。”
“你不止嘴賤,你人也賤。”范五瞇眼盯著遠處正在謝家人身邊踱步沉思的謝豫川,眼底一抹厲光劃過,鼻腔中噴薄出一聲粗氣,偏頭罵道:“滾一邊兒去!少在我五爺面前現眼!”
“是是是!”那流犯一迭聲磕頭道歉后趕緊躲開。
這時,范五身邊另有一人,觀察范五神情半晌兒后,很是聰明的在一旁說道:“五爺,我怎么瞧著謝家人的樣子,總是比其他人精神,五爺你看那謝家老幼,他們謝家藏了什么好東西?”
范五瞥了他一眼,冷哼道:“謝家藏了什么,全流放的犯人都知道,連差官都不惦記,你惦記啊?”
那人嚇得連忙擺手:“五爺說笑了,小人哪敢啊!”
范五冷笑,“是呢,誰都不敢,瞧給他們謝家能耐的。”
謝豫川消食一會,正打算回去躺會,抬首剛好對上范五那雙陰鷙不甘心的眼神。
謝豫川臉上的神情沉了下來。
冷冷的目光毫不避諱地看向范五。
直到對方咬牙切齒不甘心先移開視線。
謝豫川心底冷嗤一聲。
與家神失聯正煩著呢。
他看誰來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