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霧都’,卻是十分難得沒有濃霧,這當然是曬太陽的好日子。
這里的人一年之中,也是難得能曬一次太陽的。
赫連城隕趴在窗口,看著窗外一片空地上的小草。
本來懶懶散散無精打采的小草,一見了陽光就變了,就像一個佝僂的老人忽然挺直了腰。
赫連城隕卻沒有讓一點陽光照在自己身上,他雖然十分喜歡陽光,喜歡光明,自己卻是從來都不喜歡讓它們照在裸露的皮膚上的。
只有站在黑暗中,從能時時都看見光明。
唐雨柔坐在他身邊,不太遠也不太近,距離剛剛好。剛好是赫連城隕伸手卻恰恰及不到她的距離。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水一樣的肌膚中只有幾條絲絮一般的血色。
常年不見陽光的人,臉色總會比別人蒼白一些的。
常年不見陽光的人,也總是喜歡把自己置身于其之下的。
尤其是腳!
唐雨柔脫掉了她的鞋子,赤著腳,踩在閣樓的木板上,陽光就灑在她的腳上。
赫連城隕的注意力,也從唐雨柔的臉上移到了她的腳上,她的腳十分纖美,連腳趾都修長。如果不是赫連城隕趕緊將嘴巴閉上,他的口水現在已經流成了河。
喜歡美色對男人來說并不可恥,簡直可以說十分正常。如果有男人說他不喜歡漂亮的女人,那他一定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赫連城隕愛色,卻并不貪,他也不是個偽君子。
所以他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喜歡,就大大方方地喜歡。
所幸他遇到的,也是一個大大方方的女人,女人總是喜歡將自己的想法藏在心里讓人去猜,唐雨柔卻不同。
她總是能說出別人不敢說的話,愛上別人不敢愛的人。
她也愛喝酒,她也喜歡風流多情的浪子。
她覺得她甚至不會要求她愛的男人只喜歡她一個人。
她本來就是個坦蕩大方的女人。
二人的世界多久都不會覺得無味的,可有些人偏偏就喜歡打碎別人的生活。
三匹馬,三個人,由遠及近,飛馳到了這里,勒住馬韁,停了下來。
當先一匹馬上的壯漢抬頭掃了二人一眼,用沙啞的聲音大聲問唐雨柔道:“這位夫人可見過唐雨柔唐大小姐?”
唐雨柔只是低頭望著他們微笑,卻不答話。
那人啐了一口,罵道:“媽了個巴子的,原來是個啞巴。”一打馬鞭,飛也似的走了。
唐雨柔的眉心皺了一皺,臉色也更蒼白了。赫連城隕卻笑道:“這位啞人姐姐,可見過唐雨柔唐大小姐啊?”
唐雨柔冷笑了一聲,立即在赫連城隕的臉上扇了一巴掌。
這一巴掌快的迅捷無論,堪比夜空的流星,赫連城隕甚至來不及反應,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掌。
然后赫連城隕就飛了出去,身子重重地撞在墻上。他也像李玉一樣,痛苦地**起來。
唐雨柔面上不動聲色,慢慢站起了身,赤著腳,走到赫連城隕身邊,瞇起來眼睛,看著他。
唐雨柔柔聲道:“你真的受了傷?”
本來還在低聲**著的赫連城隕,此時卻連呼吸都沒有了。
唐雨柔這時才著急起來,急忙伸手去探他的呼吸,另一邊一直在**中酣睡著的李玉卻大聲笑了。
李玉笑道:“想不到你這樣的女人,也會被這小子給騙了。”
唐雨柔聞聲,本來探出的溫柔的手忽然變成了拳,拳打赫連城隕下頜。赫連城隕卻在這時連翻了八個跟頭,躲過了唐雨柔這一拳。
“我救了你,你卻來害我?!焙者B城隕笑道。
“我不害你,恐怕你就要害別人了?!崩钣竦?。
“如果他敢負我,我一定會殺了他?!碧朴耆岬?。
“哦?你們倒是挺快,這么快就卿不負我,我必不負卿了?!崩钣竦?。
赫連城隕道:“有些人之間天生就是有一種默契的,我和她恰巧就是。”
李玉卻低下了頭,慢慢走到窗口,不再說話。
他們觸到了他的傷,傷不在身上,卻在心里。
過了好一陣,李玉才道:“我忽然想起來,我今天還沒有喝酒?!?
赫連城隕道:“聽說離這里不遠有座謫仙樓,那里有世界上最美的酒?!?
李玉道:“恰好我也不缺銀子?!?
他隨手套上一件長衫,慢慢下了樓。
這時,剛才疾馳而去的三人三馬又折了回來,見到李玉,罵聲‘媽了個巴子的死狗’,李玉也不動怒,慢慢地走了。
那人對身后的二人道:“他媽的,這里的人都是一個德行,就會裝聾作啞?!?
三人一齊上了樓,見到唐雨柔,不由分說,拔出刀便砍。
唐雨柔卻仿佛癡了一般,不閃不避,眼見刀鋒就要觸及她的后腦,可是一個剎那之前還猛如虎的刀,卻在唐雨柔頭頂停了下來。
這把刀是被人用二指的指蓋輕輕地托住,刀勢也如泥牛入海,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是赫連城隕的二指,除了赫連城隕,天下誰還有這么厲害的手,這么厲害的手指。
連云三十六指。
赫連城隕在笑,他并沒有在意持刀的人,只是用一種迷死人的微笑,看著唐雨柔小巧的臉。
四目相視。
本來蕭殺的氣氛立即有了幾分柔情。
可是總會有不解風情的人會來煞風景。
刀止,還有棍,還有槍!
齊眉棍!霸王槍!
棍如野牛擺尾,槍似入海蛟龍。
棍掃唐雨柔左臉,槍刺赫連城隕右肩。
本來已經死了的刀,也忽然間又有了生機,刀光亮起,朝天的一刀。
如果剛才僅憑一把刀還不是赫連城隕對手的話,現在一刀、一槍、一棍相加,聲勢卻大了十倍,如果剛才分之是疾風,驟雨,烈火的話,現在合之則成了大海、險峰、流星。
發了飆,撒了野的大海,刀削斧劈的奇山險峰,轉瞬即逝的飛火流星。
三個血肉之軀怎么能使的出這樣的刀,這樣的棍,這樣的槍。
刀、槍、劍還未發出,唐雨柔的長發已經被卷起,赫連城隕身上的長衫已經被刀風棍氣撕碎成一條一條。
縱有三花亦會被削頂,縱使銀河亦也枉然。
赫連城隕左手握住了唐雨柔的手,將自己的身體擋在唐雨柔身前。
生死霎那,十指緊扣,心有靈犀一點通。
退不了就不退!
避不過就不避!
與其狗一樣抱著未知的可能倉皇逃竄,不如去搏一搏。
搏命!
用自己的命,搏敵人的命!
搏敵人的命,救自己的命。
赫連城隕和唐雨柔不退反進,他們同時除了手。
然后一人出指,一人甩袖。
沖天而起的一指,右手食指,一指戳中了使刀人的額,可這個時候棍卻到了,赫連城隕的食指急縮,中指彈出,避開了一棍,那一指卻彈在使刀人的眉心。
他的眉心立即破了一個血洞,血涌如柱,卻不致命。于此同時唐雨柔右袖一送,袖子忽的變長,長及七尺,軟如長鞭,袖口卷住了槍尖,同時左袖一揚,擊飛了送來的棍。
赫連城隕一指即中,余下四指不停,一戳一談一點,使刀人雙目被眇,穴道被封,倒在了地上,眼眶流出兩道血淚,一動不動,只是將牙咬的格格作響。
三人中既然有一人倒地,另外二人的兵刃立即沒有了力量,槍又成了槍,棍又成了棍。
既然是槍,是棍,就絕不可能是唐雨柔和赫連城隕的對手。
所以槍棍同時停了手。一停手,就向后掠去。
他們沒有在意使刀人。
他們無心,也無精力去在意使刀人。
赫連城隕看了看自己襤褸的外衣,尷尬地看了眼唐雨柔,然后對槍棍二人笑道:“‘孤星堂’三絕?”
使槍人將長槍反手插回背上,抹了抹臉上的汗,道:“你知道就好。”
赫連城隕道:“蕭劍閣手下,‘刀絕’,當年漢中席家年青一代高手席曉風;‘槍絕’,云南彝族‘神槍天將錦子龍’趙小云‘;‘棍絕’,少林戒律院掌刑僧一龍大師。當年蕭總堂主靠你們三人,一日間連挑十八匪寨,自此到現在六年間,三人聯手,未嘗一敗,我說的對不對?”
趙小云道:“可是我們今日卻敗了。”
一龍跟著道:“大敗?!?
趙小云接著道:“不僅是大敗,而且還傷了席曉風?!?
赫連城隕笑道:“因為我有她,我們之間的默契,比你們更深?!?
赫連城隕的手,還握在唐雨柔的小手上,他們只了相視一眼,仿佛就能看穿彼此的心思。
有些幸運的男人,老天總會為他安排一個女人,不需了解,甚至不用交談,只要眼神相對,就能了解彼此的內心。
趙小云道:“我們雖然打不過你們,可你身邊的女人,我們一定要殺。”
他走到‘刀絕’身旁,從他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令牌,紫金的令牌。
恩殺令!
蕭劍閣的恩殺令!
在當今武林,蕭劍閣的恩殺令就是圣旨。
蕭劍閣要殺唐雨柔。
蕭劍閣也要殺唐雨柔!
赫連城隕左手又開始不自覺地摸自己的眉毛,他道:“看來你們蕭堂主不僅是個堂主,是個侯爺,簡直可以算作是個皇帝,一句話,就能要一個人的命?!?
趙小云冷冷道:“我們只管殺人!”
赫連城隕笑道:“你真是天生的殺手,恐怕不僅要殺她,還要殺他?!彼噶酥赶瘯燥L,又指了指一龍。
趙小云的臉上陰霾之色漸起,提高了聲音,道:“你他媽的少來挑撥我們兄弟之間的關系,我們一起攜手殺敵時,只怕你還在你娘的肚子里呢?!?
赫連城隕道:“你的兄弟們并不傻,你是這樣想,他們當然也是這樣想,畢竟,這樣一個美人,落到別人手里可是十分的可惜。”
趙小云不再說話,他回過頭看了看一龍,又看了看還躺在地上的席曉風,低下頭,陷入了沉思。
然后他就深深地陷入了永久的沉思。
因為他死了。
他的脖子僵硬地扭了回去,眼珠陡然突了出來,似乎要沖破了眼眶,飛出去打向他的仇人。
他做夢都沒想到,一龍居然先下了手。
‘棍絕’一龍,他出手時悄無聲息,可他手里棍卻像一條致命的毒蛇,在最不經意的一瞬間驟然發動攻擊,咬死自己的敵人。
他們是兄弟,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可是現在趙小云就死在了自己的兄弟手里。
曾經的兄弟。
真正將你害的家破人亡的人,往往是你身邊最親近的人。
你的兄弟。
一龍一擊得手,緊接著一腳將趙小云背上的長槍朝赫連城隕和唐雨柔方向踢出,他人卻像閃電一般,提棍直打席曉風。席曉風苦于身子不能動彈,眼見一棍朝天,打向自己的腦門,然后他就看見了自己的**飛了出來,落進了自己的眼睛里??墒撬男睦飬s忽然坦然了。
死在自己的兄弟手上,總好過死在外人手上。
一龍殺了自己的兩個兄弟,然后扔掉了他的棍,再也沒有瞧其他人一眼,轉身便走。不是走,而是跑,發瘋似得跑,身影沒入了樹林中。
唐雨柔望著一龍身影消失的地方,嘆道:“世上真的有這么狠心的人?!?
赫連城隕將唐雨柔摟入懷中,她并沒有抗拒,順從的將頭埋進他的胸膛里。
“你該知道,傷你最深的人往往都是身邊最親近的人,或者是兄弟,或者是……”
情人。
愛人。
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