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太冰涼,總得讓我先熱熱身吧!”甄男手指流淌不息的雪水河,現編了一個勉強說得過去的借口。
“那你熱身吧,本尊等你。而且本尊一想到馬上就要被你吞噬,突然對這世界好留戀啊,還想多看幾眼呢。”幽魂大帝環臂抱胸,優哉游哉看天。
表情動作分明是告訴甄男:他有的是時間,耗得起!
至于甄男是不是在找借口,他沒興趣深究,也沒必要深究。老鼠落在貓爪,結局早已注定。
老魔頭,你他奶奶的能不能別這么虛偽!甄男恨恨想著,陰陽怪氣道:“前輩節哀吧,天下沒有那么多兩全其美的事,既然想報恩,死也就死了,就當是殺身成仁了。”
“是咧是咧,本尊也這么想呢。”甄男冷嘲熱諷,幽魂大帝卻一點不在乎,點頭附和。
甄男開始在河邊來回踱步,一邊還展腰抻臂,裝模作樣做熱身動作。抬頭看天,太陽還焊在西南天際。
“老魔頭的耐心正在喪盡,但離天黑還有幾個小時,這可怎么辦呢?”甄男一邊踱步,一邊低頭苦思。
幽魂大帝環臂抱胸,自始至終就沒換過姿勢,唯有兩只眼珠跟著甄男轉過來轉過去。甄男來回踱了快一個小時,仍熱身不止,幽魂大帝的耐心在一點點耗盡,此刻甄男每一步邁出,都仿佛一粒砂子揉進了眼中。
幽魂大帝的眉頭越皺越緊,面部表情也越來越不耐煩,終于,在甄男仿佛開始踱第一億次步時,幽魂大帝開口了:“小子,你已經汗流浹背了,熱身該結束了,可以入水了。”
甄男本來沒汗,聽到幽魂大帝這段話,頓時汗出如漿。此刻,他仿佛聽到劊子手行刑時的號炮聲,似乎絞索已經勒上了脖子,只需向河中縱身一躍,從此這個世上就沒有他這個人了。
甄男在河邊站定,扭臉看著幽魂大帝,一通指天指地,強笑道:“前輩你看,多么藍的天,多么綠的草,多么清的水,又是多么溫馨的陽光,難道你就不留戀這個美好的世界,這么著急要報恩嗎?”
“小子,要不要本尊幫幫你?”幽魂大帝兩眼微微瞪起,作勢向甄男走來。他不耐煩和甄男斗嘴皮,太傷腦!
甄男趕緊抬手阻止:“不勞前輩大駕,晚輩自己能行。”甄男碎步向河邊移,但再小的步幅,再慢的節奏,依然是走在通向死亡的路上。
雪水河砭骨的冰寒撲面而來,身后的死神在逼近,甄男透體徹寒,目光緩緩掃過,向這個世界投注下最后的留戀。
驀地,微微的一陣心慌心悸心跳驟緊后,耳畔突然響起微不可聞的尖利嘯音。死神來了,白晝起罡風!突如其來的罡風讓甄男心花怒放,第一次覺得撕裂神魂的罡風是如此可愛。
甄男頓足,扭頭燦爛笑道:“前輩,報恩的事看來只能往后放放了,現在嘛,好像不是時候。”
“什么?你……”幽魂大帝冷冷發問,但立刻,他也察覺到罡風的襲來,手臂簌地暴漲,鐵爪搭上了甄男肩頭,帶著他凌空回撤,幾個呼吸后已經回到了雪坡上。
幽魂大帝放下甄男,十指凝出魂刃,雙手動作如飛,開始在雪地上掏雪洞。甄男靜靜看著,他沒打算逃走。幽魂大帝圣丹境氣場一出,四面皆墻,他逃不掉。
幽魂大帝十指尖尖,堪比穿山甲,掏洞掏得飛快,瞬間雪洞已成。幽魂大帝從雪洞中退出身來,一把拉起甄男,就要向雪洞里鉆。
“前輩,晚輩其實有辦法對付罡風。”甄男期期艾艾道。
“你說什么?”幽魂大帝停下了。
他一生縱橫天下,怕過什么?獨有這罡風,差點要了他的性命,聽到甄男說有辦法對付罡風,難免見獵心喜,滿懷期待問道。
甄男不說話,低著頭似乎在思考。罡風已然迫近,凄厲的嘯音中白雪漫天,猶如白色的沙塵暴,飛卷而來。幽魂大帝抬頭四顧,催促道:“什么法子,你快說!”
甄男依然低頭沉思,幽魂大帝不耐煩了,來拖甄男胳膊:“有什么話,進去再說!”
“有了!”甄男驀然開口,聲音奇大,幽魂大帝不由自主向甄男臉上看去。
迎接他的,是兩束驟然而至的金光,幽魂大帝頓時滿腦子都是燦燦金光,“啊”的一聲低呼,立刻陷入短暫的混沌當中。時間很短,也就零點零幾秒,但這已然足夠了,早已蓄勢待發的甄男已然飄身在十丈之外。
“小子,你使詐!”幽魂大帝勃然大怒,圣丹氣場轟然祭出,同時身形一晃,起身就要追去。
剛剛發動,驀然全身刺痛,哪兒哪兒都是撕裂般的痛,伴著令人難以忍受的灼燒。
對他來說奪命,對甄男來說卻是救命的罡風終于到了。幽魂大帝吃過罡風的大虧,立刻放棄追甄男,強忍遍布全身的灼痛,踉蹌而回,鉆進雪洞,再不敢露頭。
甄男從雪窩中爬出,先服了一枚紫定身葉,然后向幽魂大帝藏身的雪洞邁步走去。剛才幽魂大帝祭出的圣丹氣場,仿佛三座大山,直接將他壓進了雪里。
“老子從不打誑語,說有辦法對付罡風,那就是有辦法,但那指的是老子,可不包括你。老子是凈靈之體,你個老魔頭算什么東西?聽話不聽音,放屁動腦筋,簡直傻帽到家了,活該你上當!”甄男一路走一路發泄一般罵罵咧咧,手上已經擎出了湛瀘寶劍。
一不做二不休,鋤惡務盡!只要老魔頭還活著,有器靈連著線,即便逃到天涯海角,早晚也會順藤摸瓜找上門來。今天不一次性解決,下一次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了。
來到洞口,甄男御風而起,神念所及,湛滬劍簌地變身成三丈長矛。長矛在手,甄男雙手握緊長矛柄,攪動千年積雪。一坨坨的積雪被切割,挑起,然后被罡風吹得四散飛舞。
“攪屎棍,我攪!我攪!我是棍,你是屎!”甄男狠命挖攪。眨眼間,幽魂大帝藏身的雪洞被挖出一個大坑。
甄男目運金光,透過厚重的雪霧,看到被罡風摧殘得虛弱不堪的幽魂大帝在拼命挖雪,企圖深藏在雪中。
甄男摧動丹元,可以石化神魂的金瞳術鎖定了目標,幽魂大帝掘洞的動作滯緩了下來。積雪被一坨坨挖走,雪層被一層層剝離,漸漸露出了躲藏在下面的幽魂大帝。
“去死吧!”甄男雙膀猛然較力,將一大坨雪,連同幽魂大帝一起挑起在空中。
罡風如億萬條食人魚惡撲而至,只在一瞬間,那一坨雪連同幽魂大帝簌簌解體,被罡風吹得無影無蹤。
直到幽魂大帝死,連一句慘叫聲都未傳出。或許,他的嗓子眼被罡風撕裂了,又或許,微弱的慘叫聲淹沒在了咆哮的罡風中。
親眼目睹一代梟雄最終被罡風吹得魂飛魄散,甄男感慨萬千,緊繃的神經甫一松懈,立刻覺得全身脫力,破絮一般被罡風吹出去好遠,才墜到地上。
禍不單行,福有雙至,甄男的運氣總是那么好,無巧不巧的,他正好跌進前晚躲避罡風時大伙挖的那個雪洞。積雪常年經受罡風摧殘,硬梆梆的,雪洞依然保持完整。
躺在雪洞中,甄男大口大口喘息,從一個圣丹境的老魔頭手里逃生,除了機智和實力,最關鍵的部分,運氣在他這邊,但人不能總把希望寄托到虛無縹緲的運氣上,因此這番經歷讓他好一陣心驚肉跳,許久才慢慢平復下來。側耳聽聽,罡風依然未歇,凄厲的嘯音此時聽上去是那么親切。
三次生死考驗中——第一次是從幽魂大帝魔爪下逃脫,第二次是被畢方抓上陽靈氣濃郁的高空,這次又是一次死里逃生——罡風都扮演了救命恩人的角色。時也勢也命也,在別人眼中撕魂裂魄的奪命罡風,在他這里,性質卻完全發生了倒轉。
“小家伙,老子來了,你的新主人來了!”甄男心里快樂地想。
且把新桃換舊符,幽魂大帝已成昨日桃花,他,甄男,從此就是器靈的新主人!立刻!馬上!
甄男突然變得迫不及待,他預感到收服器靈、完全占有乾坤圈將一如中得頭彩,一夜暴富。就如現在,他已經為它規劃出許多的用途。
神念內斂,進神府,入魂器,甄男輕車熟路。金目全開,掃過這片即將被自己征服的土地。沒費什么工夫,甄男看到了,器靈箕坐在一片廢墟中,神情萎頓,垂頭喪氣。
甄男瞬移而止,搬來一塊還算干凈的石頭,在器靈對面坐下,同時保持警覺,防止小家伙再度逃走。
器靈根本沒打算逃走,甚至對他的到來恍若未見,兩只大大的眼睛寫滿無助和哀傷,木然地盯著某一個地方出神,臉上淚漬斑駁。
小家伙哭了,為老魔頭的殞落哭了!但甄男心中沒有厭惡,只有欣慰。
這是忠誠,即便是愚忠那也是忠誠!器靈就是一張白紙,純樸如初生,不諳世事,不辯善惡,完全空白,忠誠就是描畫在這張白紙上的第一次落筆,一個好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