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深林密,荒野茫茫,休說人了,連人類活動的跡象都看不到,甄男一陣頭大。正這時,“嗵、嗵……”,密林中有聲音傳出。聽聲音,像是有人在刨地,甄男并沒有收到危險逼近的警信,遂決定進去看看。
為避免驚擾到刨地的人,甄男一路故意放重腳步,鬧出聲響,然后他看到了:一老態龍鐘的婆婆正揮鋤刨土,對甄男的到來渾然不覺。
甄男緊走幾步,來到近前,未及發問,先是一愣。老婆婆相貌太有個性了:馱背高聳,猶如扣了一張大鍋,頰肉高隆,眼窩凹陷,裸 露在外的灰褐色皮膚千折百皺。
讓甄男略感安慰的是,老婆婆身量與常人無異,并非想像中的巨人。
“婆婆,你在干嘛?”甄男輕聲問道。
“掘墓!”老婆婆頭也不抬,聲音粗礫,如石頭互磨。
完全陌生的環境、巨樹粗草、神秘古怪的老婆婆。甄男身不知處,頭皮發麻,小心翼翼問道:“婆婆要葬誰?”
“葬魂!萬千魂靈,將因一人復生而死,當葬!”老婆婆狠命掘土不止,但很奇怪諾大的高齡,做這么重的活,氣都不帶長喘的。
話有憚機啊!甄男被勾起了興趣,反而沖淡了害怕的情緒。
“魂不入土,緣何葬之?”老婦人語帶憚機,甄男也以憚語相對。
“魂若不入土,老身就葬天下誑語者。”老人手上動作不停,話聲中依然不見絲毫氣喘,而且中氣十足。
“埋葬誑語者?這么說,婆婆被人騙了?”與智者對答,必定受益匪淺,求知欲向來不弱的甄男越發來了興趣。
“五千年公道,竟然托付浮云。這種人,不該葬么?”老婆婆終于停止了掘墓的工作,抬頭陰惻惻看著甄男,“但那個口出誑語的人,老身惹不起,所以,老身要葬浮云。”
究竟是什么公道,居然討了五千年?而且還要葬浮云,浮云能葬么?甄男聽得一頭霧水,奇道:“葬浮云?魂不入土,浮云不也是么?婆婆,你的話真讓人難以理解。”
“嘎!”老婆婆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森白鋒利的牙齒,“小娃娃,浮云是人非云!要問此人是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好好瞧瞧,這個墓穴,你住著可合適?”
“咳咳,老婆婆,你忙你忙,晚輩告辭!”甄男拱手后退。
這都哪跟哪兒啊,越說越邪乎了,再不走就被埋這兒了,還問個屁的路啊!趕緊逃是正經,越遠越好。
“嘎嘎!”老婆婆粗礫的笑聲一路攆著甄男,就像一只瘋狗狂吠著追來。甄男慌不擇路,狂奔如飛,直到聽不見老婆婆的笑聲才停了下來。
樹木遮天蔽日,陽光從枝葉間漏下來,制造出無數陰影,每一道陰影都仿佛一個作勢欲撲的暗鬼。甄男心驚肉跳,但帝魂這只暗手才是始作俑者,除了他,沒人能回答這是哪里,他又為何來到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不過甄男已經沒有時間喚醒嗜睡的帝魂了,因為他聽到一陣“咔咔”怪響。
尋著聲音看過去,一只火紅火紅的螞蟻!
不錯,就是一只螞蟻,與螞蟻的外形毫無二致。但,如此龐大,五倍!十倍!
巨螞蟻舉著足有三厘米寬的大螯,互相磕碰著,兩只黑亮的眼睛鼓突著,猶如拳擊手出場一般,雄赳赳氣昂昂向甄男逼了過來。
居然要禮讓一只螞蟻!甄男心里苦笑,側身讓路,目送這個大人物雄赳赳遠去。錯身而過時,大紅螞蟻轉了轉豆大的眼珠,睥睨了甄男一眼。甄男眼望別處,不敢與這只驕傲得相當過分的螞蟻對視。
但,甄男視線一轉,卻對上了一雙令他毛骨悚然的紅眼睛。鼠目……甄男腦子里第一時間蹦出了這兩個字,但寸光二字被他生生咽了回去。這雙鼠目太恐怖了,大如雞蛋,血紅血紅的,兇光咄咄,就像打開了遠光燈,眩人眼目。雙方相距五丈以上,甄男卻萬分確定,他被鎖定了。
老鼠隱身在粗大的草棵間,露出碗大的腦袋,灰色的粗毛根根直豎,一對鏟子般的大板牙白森森瘮人。老鼠惡狠狠盯著甄男,眼中滿是靈性,似乎正在衡量這個獵物的實力。顯然寸光這個詞用在它的身上,不是不合適,而是相當不合適。
“噠噠!”老鼠連續磕碰大板牙,低頭拱肩,根根鼠毛蓬松開,愈發駭人。
“媽呀!”甄男拔腿就跑。
一個大男人,寧肯被老鼠嚇跑,也不能被老鼠吃掉!這要真讓老鼠填了肚子,那千古奇冤第一人恐怕就得易主了,再不是竇娥,而成他甄男了。而且,還得添上千古笑話四個字。
“哪里跑?”這三個字,是甄男在腦子里替老鼠大人說的。他聽到草棵晃動的“沙沙”聲,老鼠追來了!
跑!甄男同學在學校可是長短跑雙料冠軍,但這里沒有塑膠跑道,而且羈絆叢生,唯有慌不擇路,也無路可擇。現實世界中老鼠的速度本來就很快,何況是這只四肢長達半尺的大老鼠,沒跑出多遠,甄男感覺自己的匹克球鞋后跟一緊,“嘶啦”一聲,情知被大老鼠咬到了。
“媽的,敢咬老子的鞋!”甄男頓時怒火萬丈。
老鼠這一口,無異是個敗筆,因為它捋到了甄男同學的逆鱗。這雙球鞋,是張語嫣省吃儉用,用積攢一年的錢買下來,剛剛送給甄男同學的十八歲生日禮物,被甄男視為心愛之物。
罵完這句,甄男同學腳下一個急剎車,使一個騰空翻,立刻移形換位,來到了巨鼠背后。老鼠不虞此變,前沖了三尺后,亦剎車扭身。毛聳聳,灰蓬蓬的身體尚未完全扭正,那雙鼠目就看見一只大腳迎面飛踹過來。老鼠來不及躲閃,被踹得離地三尺高,飛出一丈遠。
“吱……”驚恐的叫聲中,老鼠翻轉身子,四肢狂擺,鉆入了粗大的草棵中。
交代幾句,甄男同學雖是男同學,但由于長得過于精致,常被一些偶遇的登徒子誤會為美女,從上初中開始,就不斷被騷擾、跟蹤,甚至當街攔截。甄爸爸在扮演了一段“護花使者”后,不勝其煩,便利用課余,讓甄男同學學了一套女子防身術。甄男同學大概屬于武術天才,學的有模有樣,把一套簡單實用,講究一招制敵的防身術學到了極致,此刻擊退老鼠的凌空翻、低彈腿就是其中的兩招。
甄男將球鞋脫下,檢視損毀情況,口中輕“咦”,沒想到球鞋竟然完好無損。
“明明聽到撕裂的嘶啦聲,難道我感覺錯了?”暗道僥幸之余,甄男有些懵懂。
不過這里不是學校,這里危急四伏,沒那么多時間讓甄男從容思考。“呱……”這聲拖著長音的問候,驚出了甄男一身冷汗。
甄男尋聲而望,見是一堆碩大的,一尺多方圓的黃色牛糞。牛糞兩側起伏不止,前面嵌著兩盞鼓凸于外的花生大小的渾濁的眼睛,背上是密密麻麻分泌著奶白毒汁的斑凸。很顯然,這堆讓人作嘔的東西,并非牛的排泄物,而是一只癩蛤蟆。
“呱……”癩蛤蟆樣子生的瘮人,脾性倒挺溫柔,并未向甄男同學發動攻擊,而是又打了聲招呼。
“免了,免了,老兄相貌堂堂,英明神武,小弟并非天鵝,也實在是高攀不起。”甄男連連擺手,不住后退。
“噗嗵”,甄男注意力全在那只友善的癩蛤蟆身上,沒防備腳下,被一棵長草絆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媽的,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甄男狼狽起身,揉揉屁股,悻悻罵道。
“噗”,癩蛤蟆向前一跳,舉起右肢,晃晃,然后放下,舉起左肢,晃晃,然后放下,像是在打招呼,兩只眼珠也始終滴溜溜轉個不停,狀甚親膩。
丑八怪,莫非真想吃天鵝肉不成!甄男惡狠狠吐了口吐沫,轉身就走。
“爸,媽,你們在哪兒啊,快來救救兒子啊!”甄男漫無目的地在陌生的環境中東闖西撞。
這世上,什么人都可能背叛你,唯獨親爹親媽不會。仿佛祈禱起了作用,然后甄男同學就聽到了身后草棵樹枝折斷的聲音,有東西正在靠近。甄男回頭一看,不由汗毛倒豎!
腳步聲很響,相當響,越來越響,“咚咚”如鼓,敲的人心臟疼,一座小山般的黑影驀地破開濃密的綠色植被,如山壓來。那是什么?熊!是熊么?怎么會這么大?小象一般!
甄男同學非常不確定,也顧不上確定,因為這頭所謂的熊,顯然與剛才那只獻殷勤的癩蛤蟆態度迥異,敵意甚濃,一雙碗大的眼睛兇光畢露,哈喇子流成了水線,顯然是把甄男當成了一頓可口的點心。
甄男同學可不想被怪物填了肚子,因為他還有養母,還有叔叔,還有張語嫣,還有包爺,還有許許多多讓他放不下的親友。
“喂,老兄,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甄男決定來招緩兵計,小步后退中雙手前舉,滿臉堆著討好的笑,“先打個商量,容我先回去向親人告個別,然后再回來陪老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