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驚雷山脈的深處而去, 天上的雷聲越密集。不時有炸雷貼著他們頭皮轟響,他們仿佛走入了眾神的禁地,那云層中滾滾驚雷就是神靈對他們的警告。周圍已經看不到任何活物, 周圍林立著枯焦的樹木, 樹枝崎嶇地蜿蜒向天空, 那是一具具樹的殘骨, 而這里則是樹的墳場。
“哥哥, 我其實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水銀看著前面那個默不作聲一直往前的背影,開口。
“嗯?”月影微微側過臉,原本銳利得仿佛可以射穿一切的眼神落在妹妹身上的時候變得稍微柔和了一點。
“那天, 我、你還有零,我們在神廟里, 到底發生了什么?”水銀輕輕地問。
長長的沉默, 許久, 月影長長吁了一口氣,開始了他的講述:
“那個時候, 我們無路可逃,只能退向那沙漠中的神廟。其實在靠近的時候我和零已經覺察到不對,這是一種很難用語言說明的感受。在坍圮敗落的建筑里,我們感覺到了一股氣息,是的——邪惡、黑暗、貪婪。仿佛有一雙眼睛盯著我們。可是, 我們別無它法。我和零對視了一眼, 依然決定向神殿里去。那時的我們雖然對殺人還心有阻礙, 但是對一般的怪物卻并不畏懼。這也許就是游戲的后遺癥吧。
我們順著臺階向上, 四周很靜, 只有鬼哭一般的風聲,還有我們三個人孤寂的腳步聲。也許是顧慮到我要照顧你, 所以零走在了最前面。他是第一個進入神廟大殿的。當我正要跨入大門的時候,我聽到里面零的呼喊,他叫我們不要進去。于是我止住腳步,但門里發生的一切卻盡收眼底——巨大的黑色的陰影布滿了整個大殿,在那濃黑中間,有兩點紅光,閃爍著陰毒的光芒,那是怪物的一對眸子。
‘這是什么?’我說著拔了劍就要沖進去,我知道羽非零絕不是這怪物的對手。
‘不要過來!帶著你妹妹快逃!’他回過頭這么對我說,臉上寫著絕望都要滴下來了。
‘你以為我們能逃得掉么?’我回頭望了望來路,追兵雖然不敢接近這座神廟,但是他們遠遠地在外邊守候著,只要我們一出去必定毫不留情地包抄過來。我們現在是前后路俱斷。然后我感覺到身后一個重量,你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暈了過去。于是我把你安置在臺階一旁,也跨入了殿內,好歹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更有希望些。
我的加入并沒有讓羽非零的神情有稍許輕松。只見羽非零口中吟唱著我聽不懂的咒語,天空落下隕星無數,巨大的火雨淹沒了那團黑影。我認得那個招式,我們曾經在元素迷宮遭遇之時,他就是用這招擊敗了我。他上手就是大招可見對眼前的怪物異常緊張。神廟的地面被隕石雨砸出無數個大大小小的窟窿,一時間塵土硝煙彌漫開來,嗆得我們不住咳嗽。神殿中一時無聲無息,我們都以為那怪物被這一招給擊斃了,心情略略放松下來。待到煙霧散去,我們不由得大驚失色,那黑影依然盤踞在我們面前,那隕石雨根本沒有損傷它絲毫。我們面面相覷,絕望從心底滋生,盤桓而上。
我不知從哪里涌起的勇氣,大喝一聲,舉劍向它沖去。長劍沒入那團陰影,竟然如砍在空氣上似的,我猛然醒悟——它本無實體,我們怎么指望刀劍和普通的元素法術對它奏效呢?
一股巨大的壓力自黑影深處向我排山倒海般推來,我頓時被擊飛了數米,狠狠撞在一根石柱上。身上撕裂般的痛,怎么也爬不起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黑影向羽非零處迫去。我張口,發現嗓子發不出任何聲音,從所未有的恐懼狠狠地攫緊我的心臟。我知道我們一行人要完蛋了。我此時只能祈禱它不要發現在樓梯下面的你,雖然這無異于天方夜譚。
然而在那個瞬間,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在羽非零的周身頓時迸發出無數道的金光,羽非零的外貌仿佛一只被敲破的雞蛋,外殼被無形的力量一點點剝落下來。然后我看到了他變成另外一個人。金發如同清晨的第一縷晨曦,浮動在空中,每一絲都似乎帶著溫度與光芒,他站在那里,如同光之子,在他的身后凝聚成一對光之翼。他向著我轉過頭,我的眼皮忽然沉重起來,就像和煦陽光撒在身上一般,我睡著了。在我醒來之后,神廟里不再有羽非零的影子,連同著那怪物也不見了。我找到了你,帶著你離開了那里。”
“后來……我遇見了烈天……我終于弄明白了一件事情。”寂寞月影沉聲說:“羽非零就是奧丁。”
水銀睜大了眼睛,神色無比驚駭:“這……太讓人難以置信……”
“這并不準確。”艾蓮娜鬼魅般在他們身邊現身,“高權限者可以隨意調動數據建立無數化身,他們控制這些化身如同自己的眼和手。而我曾經就是海拉之眼,而與此有著同樣命運的還有死去的斐諾安。”
“曾經?”寂寞月影注意到這個詞,下意識地重復了一下。
“是的……現在的我是自由的。”艾蓮娜的眼神陰冷了下來,“誰也別想再控制我了。”
胭脂色的濃霧正在散去,烈天慢慢看清了他們所在的地方。熔漿之海倒懸在天空,翻滾洶涌。他們處于一片黑色的海岸線邊,向前不遠就是和這黑色草地一樣詭異的黑色沙灘。沙灘的盡頭,紅色的海浪拍打著礁石,濺起明黃的火花。海岸線的盡頭,上下兩片熔漿之海仿佛交融在一起。一群群黑色的鴉拍打著翅膀盤旋在海面上,所過之處落下片片灰燼。
“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羽非零喃喃,由于肩膀上的傷口還需要時間恢復,此時的他把左胳膊繞過烈天的后頸搭在對方另一側的肩膀上,藉此作為走路的支撐。
“你在這里兩年也從沒有聽過嗎?”烈天困惑地皺起眉頭。
“沒有。”羽非零微微搖了搖頭,他的左手微微使勁示意烈天扶著他再往前面走一點。
隨著他們一點點地深入黑色沙灘,那紅色海洋如卷軸一般在他們面前展開,那是奔騰的血流和火焰。他們聽到隆隆的轟鳴,金色火焰構成的雄獅從浪峰上奔涌而下,他們咆哮著嘶吼著搏殺著,然后再次消融到紅色熔漿中。帶著硫磺氣息的熱風獵獵地吹拂著他們的頭發,干燥得似乎可以和一切擦出火星來。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聽到遠遠地隱約穿來聲聲放歌,那歌聲跌宕蒼茫,高亢處如戈壁上呼嘯而過的烈風,低沉處又如護城的鐵索相互撞擊的鳴響。
“是誰在那邊?”羽非零抬高語調對著海面的一個方向喊道。烈天看到他的眉頭蹙著,額頭上有細細的汗珠,盡管依然是依靠在自己身上,可是渾身每一塊肌肉都繃緊了,此時的他很緊張。于是烈天也伸著脖子向羽非零目光的方向望去,他不知道羽非零為何緊張,他什么都沒有看到,什么也沒有感覺到。
一個黑點出現在視線的盡頭,它從海上而來,悠然而緩慢地向海灘的方向而來。就在這個瞬間,羽非零把搭在烈天肩膀上的手臂抽了回來,失去依仗物的他踉蹌了兩下才站穩身形。他口中喃念咒語,深紅的法術如彈簧般陡然彈開,羊皮紙頁上泛著氤氳不清的黑霧。烈天不知所措地望了望羽非零,他依然什么都沒有感覺到,但是他還是抽出了懸在腰間的長劍,將盾舉在他們兩人的前方。
那黑點逐漸變成了一個清晰的黑影,此時烈天看清了,那是一葉小舟。小舟上,一個穿著黑色斗篷的人撐著船向岸邊緩緩靠攏。那歌聲正是來自撐船人。撐船人似乎也看到了他們,他停下歌聲,對著岸邊喊,聲音厚實響亮如鐘鳴:“迷途的旅人,可需要我搭你們一程么?”
烈天看了看羽非零。羽非零難得地繃著臉,一言不發。過了許久,他看了看扭過頭來看烈天,似乎是征詢意見般。
“既然這里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不如搭他的船再往里走看看。”烈天看了看那熔漿之海的小舟。熔漿之海波濤洶涌,而那撐船人似乎一點也不以為意,哼著一支小調等著他們的決定。
“好吧。”羽非零似乎是輕輕嘆了一口氣,他目光垂了下來,在那瞬間烈天似乎看到了悲傷的錯覺。他轉頭對撐船人喊:“那麻煩你靠岸讓我們上去吧。”
“那么請上船吧。”撐船人朗聲一笑,一道金色浮塵構筑的浮橋從小舟上一直延伸到海岸邊。烈天嘗試著踩了踩,很結實,猶如踩在地面。
他們順著那金色的微粒之橋上了小舟,撐船人收了浮橋,撐動船蒿,向著汪洋深處而去。
“我們這是要去哪里呢?”烈天問。
“我不過是一個擺渡人。客人你怎么反而問我要去哪里呢?”撐船人的臉藏在黑色的斗篷里面。
“可是……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烈天茫然搖頭。
“啊呀,如果客人都不知道要去哪里那可就難辦了吶!”撐船人話雖如此,可是語氣里卻聽不出一絲為難的意思,“不如——客人你問問自己的心如何?”
“我的……心?”烈天摸了摸胸口,困惑地皺眉。
“你把我們送到回上面世界的出口吧。”羽非零依然繃著臉,他低聲在烈天耳邊說:“這里還有這個人都太古怪了。我們還是趕緊找到出去的辦法。”
“有些路走了就不能回頭,就像有些事做了就不能重來。客人吶,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到上面的世界。”撐船人慢悠悠地說著。
“不要在這里裝神弄鬼。你究竟是誰?”羽非零上前一把掀開撐船人裹得嚴嚴實實的斗篷。驚愕的神情凝固在他的臉上。斗篷下什么都沒有。他向前探出手,只有一團空氣。
“哈哈,我是誰?那你又是誰?我們到底是誰呢?”撐船人的聲音風一般地繚繞在兩人周圍。
“閉嘴!你這個死老頭!”羽非零的面色愈加陰沉,他對著空中惡狠狠抬起頭,眼睛血紅,血絲充盈了眼白,猙獰的神情讓烈天覺得無比陌生。
“顏?”烈天輕輕喚了聲,但是羽非零仰著頭,似乎沒有聽到一般。
“你還沒有從夢中醒來么?我的孩子。”那陣風繞著羽非零盤旋著,把他的長發吹拂得獵獵舞動,那聲音逐漸變得蒼老。
“住口!”羽非零暴怒起來,法書被魔法的氣流彈到空中,飛速翻動著,紙頁中的黑霧向外擴散著,幾乎籠罩了他的整個上半身。
“顏!”羽非零的異狀讓烈天非常不安,他試圖伸手去拉羽非零,可是手指觸及黑霧的邊緣,一陣巨大的壓迫襲來,幾乎將他擊飛出去。
“呵呵——”那個聲音笑起來,變成陣陣微風,漣漪一樣在空氣中蕩開。一個巨大的人形如水銀一樣在虛空中凝聚,面目模糊,他威武地向著下方的羽非零一指,聲音隆隆如萬雷齊鳴:“你該醒來了,奧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