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伊娜從一個小帳篷出來的時候身上已經(jīng)煥然一新, 臉上的泥土被洗得干干凈凈顯出瓷白色的膚色來,打結(jié)的長發(fā)也整整齊齊地梳理成一個簡單的發(fā)髻,那身臟舊的桃紅色法袍換成了一件干凈的淺綠色長袍。當(dāng)她拎著裙子小心翼翼地穿過滿是泥漿的道路時, 感受到了兩旁不少火辣辣的目光, 這讓她頗有些小小的飄飄然。那個叫做血族末裔的如鐵疙瘩般的男人從來不拿正眼瞧她, 這讓她的自尊心非常受挫。而現(xiàn)在這些注目禮稍稍平衡了下她之前不平的心緒, 她在眾多男性的注目禮中, 帶著女王出行般的驕傲,抬頭挺胸地到了集市口。
那男人果然在那里,他背對著她, 黑鐵頭盔被摘下來托在手里,黑色短發(fā)隨風(fēng)輕揚。她看著那個背影, 不由得放輕了腳步。她接近他, 然后她看到了他的真容——飛揚的黑發(fā)每一根都書寫著桀驁不馴, 鮮血般的紅眸冷靜犀利,他看著未知的前方, 如一只蓄勢待發(fā)的獵豹。黑色的金屬重甲包裹了他的全身,他站在那里,挺拔、修長,如一柄即將出鞘的寶劍。盡管鋒芒尚未全露,但是渾身散發(fā)的銳氣不可抵擋。
她忽然覺得胸口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那是一種久違的奇妙感覺, 她知道愛情擊中了她。這個傲慢的男人從所未有地吸引著她的視線, 在那一刻她仿佛變成了十幾歲的青蔥少女, 內(nèi)心如青春萌動般惴惴不安起來。
“我……我來了。”她的語調(diào)也不自覺盡其所能地溫柔起來。
“哦。”男人扭過頭看她, 仿佛驚訝于她的變化,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會。而就這么一會足以讓她欣喜若狂。不過她心中涌動的熱情隨著男人視線再次的移開而冷寂下來, 她看到男人重新戴上頭盔向著前方邁開大步。而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也許是即將臨近目的地,伊娜覺得這一天過得如此之快,當(dāng)天空昏暝下來的時候,他們看到了寶石灣的浩瀚海面。正如其名,那片一望無際的海面呈現(xiàn)出不同的瑰麗色澤,在天上火紅行星的余暉照耀下,遠遠望去如一片寶石的海洋。
“看到了嗎?圣地就在這片海域的心臟處,只要能夠到達那里,我們就能回家了!”再看到這片海灣的時候,伊娜喜不自勝,她向著沙灘跑去,一直到細碎白浪淹沒角落。她深深彎下腰掬起一碰海水,輕嗅著,仿佛從中能嗅到家鄉(xiāng)的氣味一般,手指上那枚松動的戒指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著。她對著海面笑起來,渾身顫抖,她一把拽下那枚戒指,丟向海中。戒面上的光元素之石微弱地閃爍了一下,很快被新一波的浪花淹沒。
血族末裔一直冷眼看著這個女人的一舉一動,直到她把戒指丟入海中,他頭盔后的臉色大變。他連忙沖入海中想撈起那枚戒指,但是海浪滾滾,就那么一會的功夫,戒指已經(jīng)被沖得無影無蹤。
“蠢女人,你瘋了嗎?”他惡狠狠地鉗住伊娜的肩膀。
“你不是說過這并不適合我嗎?”伊娜的臉上微微露出痛苦的神情,她不滿地抱怨:“喂!放手!你把我弄痛了!”
血族末裔冷冷放了手,他背過身,一件一件開始解身上的盔甲。當(dāng)最后的腿甲被解下丟在沙灘上的時候,他只剩下貼身的衣褲,隨后他一個猛子扎入水中。
“不就是一枚從死人身上摸出來的戒指罷了!你才是在發(fā)瘋!”伊娜站在海灘上,憤憤地跳腳,“我得告訴你,這里一天只有一班船!它就快來了!”可是不論她怎么喊,海中的血族末裔都沒有搭理她。她看到他不斷地把頭露出水面換氣,然后再次潛入水中。
“莫名其妙的男人!”伊娜終于放棄了把血族末裔從水里叫出來的想法,而是百無聊賴地擺弄起血族末裔留在岸上的東西起來。厚實黑鐵的盔甲,上面刻著細細的魔法符文,一看就是被元素附魔過。同樣材質(zhì)的長劍,伊娜試著掂了掂,劍很重,她一個沒拿穩(wěn),劍重重掉了下來,差點沒把她的腳趾頭砸到。同樣沉的還有那面用暗紅色金屬打造的盾。戰(zhàn)士就是個人形裝甲,她心里想著,把目光投到了一邊那個小小的牛皮袋上。她知道不應(yīng)該偷看別人的私人物品,但是強烈的好奇心戰(zhàn)勝了一切,她太想了解這個神秘的男人了。在這種心情的驅(qū)使下,她打開了牛皮袋……她的面色慢慢凝重了下來,最后驚恐之色寫滿了整個臉孔……
怎……怎么會是這樣……恐懼和不安如跗骨之蛆般順著她的發(fā)絲向上攀爬,她想站起來逃跑,可是她看到了投射在她身前的巨大黑影,她艱難地扭過頭,對上了血族末裔那對如嗜血野獸般的犀利眸子。
“……求……求你不要……殺我……”她語無倫次地喃喃。
“你在殺他的時候,有聽過他的懇求么?”血族末裔嘴角掛上一抹冷笑,然后黑鐵長劍落了下來。
◆ тt kǎn◆ ¢o
烈天木然地坐在那里,不聽,不看,不想,此時的他仿佛變成了一具石雕。因為只要聽了,那如提琴低鳴般優(yōu)美的聲音仿佛猶在耳側(cè)呢喃著“小葉……”只要看了,那黑曜石般幽深明亮的瞳就會晃動在眼前,嘴角微勾,似笑非笑。只要想了,從前種種就不停在腦海里上演,一會是單薄明媚的少年在陽光下對他伸出手,一會是黑發(fā)的青年站在家門口狐貍似地盯著他笑個沒完,一會又是黑衣黑發(fā)的魔導(dǎo)師執(zhí)拗地拉著他——如果你不和我走,那我就殺光這里所有的人。他們從前的種種過往如走馬燈一樣在他的腦海中循環(huán)播放,不能快進不能暫停不能終止。
盡管他那么想切斷對外界對內(nèi)心的通道,但是回憶卻如絲如縷如煙如霧地從心靈各個沒有牢牢封死的縫隙滲透進來。
他想起十年前,兩個少年手拉著手登上了宛山。在郁郁蔥蔥的密林中,當(dāng)他們眼神相投的時候,他們在彼此的眼眸中看到對方的倒影,有什么東西在滋生,那混沌而不安的情緒如嫩芽般破土、生長。稚嫩的雙手緊握,微熱的手汗暈濕在一起,這些如同清香濕潤的泥土氣息成為一種懵懂的曖昧。就算遭遇了變故,這嫩芽也沒有被掐滅,而是沉睡了,沉睡在少年的心中,在八年之后茁壯生長,開出花朵。縱然記憶被篡改,縱然痕跡被抹除,那種愛戀卻融于血,刻于骨,就算再忘卻多少次,他們依然會相遇,并且愛上彼此。
“THE KEY。”一個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如一縷飄渺的樂音。一股巨大的力量強行闖入他的思想,將他從回憶中生生撕離出來。聲音和色彩重新回到他的世界中。他帶著夢醒般的茫然抬頭看到金發(fā)的奧丁站在他的面前。
“THE KEY!”奧丁微微提高了聲音,烈天注意到,此時奧丁的聲音聽上去竟然和顏行歌有七八分相似。這種相似時不時在提醒著他顏行歌的離去,如鈍刀一般一下下切磨著他的內(nèi)心。他看著奧丁,金發(fā)的奧丁猶如渾身散發(fā)著晨曦般的光芒,這種光芒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扭過頭,試圖逃避這光芒的存在。
“你不想問我什么嗎?”奧丁開口,他的金發(fā)仿佛沒有重量一般漂浮在空中,每一縷都散發(fā)著耀眼的光芒。
“不。”烈天木然地回答,他的眼神投向紅色海面的最深處,在遙遠地平線的方向,他看到了一座塔,時之塔,散發(fā)著元素光芒的時之塔筆直地插入云霄,延伸向未知處。
“那里就是圣地,一切因果都將在那里終結(jié)。”奧丁在烈天身后淡淡地說,“在那個時候,你將作出選擇。”
“選擇什么?”烈天沒有回頭,一抹嘲諷的冷笑掛上唇邊,“你,或者,海拉?夠了,我對你們這種無聊的搶奪游戲厭倦了。”
“你必須選擇。”奧丁不急不慢地說,“這是你的命運。”
“奧丁!你不過是一個高級的程序,不要在我面前擺出先知的嘴臉!”烈天猛地站起身,一把拔出腰間懸著的長劍,鋒利的劍鋒指著奧丁的脖子,“你知道……我完全可以抹殺你!”
“當(dāng)然。”奧丁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只要你不介意顏行歌和我一起被抹殺。”
烈天的面色頹唐起來,他緩緩垂下劍尖。
“好啦,事以至此,我建議我們開誠布公地來談一談。我會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訴你,怎么樣?”奧丁攤開手,露出一個誠懇的表情,“其實……真實的世界遠不如你們想象的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