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降下,天地間就像潑下了一桶墨,人就在墨水中泡,極目之處盡數被黑色沾染。就是伸出只手,都瞧不清五指在哪兒。
剛吃過晚餐,南歌肚子里還有些撐,在屋子里溜了一圈兒,見蕭遲沒搭理她,就想著偷摸去外頭看星星。
夜風嗚嗚吹著,南歌一開門又縮著脖子乖乖回到蕭遲身邊窩著,“外面好黑啊,是不是要下雨了?”
蕭遲翻一頁書,隨手給南歌拉近懷里,下巴擱在她肩上“恩。”
南歌撇嘴,怪不得這人避么大方的讓她往外竄。嫌棄的推開肩上的腦袋,南歌起身去擺繡架,這次想給沫沫家繡個簾子所以用的湘繡的技法。其實若材料夠的話她更愿意做鮫綃。還沒過去新鮮勁兒,所以就老是惦記著。
“我今ˉ天考驗了他們的功課,最多五天他們就能進化龍池了。你有什么打算么?”、
蕭遲翻書的動作一頓,抬手捏著眉心·“五日后?”、
“是”南歌給線分成六股,比對著花瓣的顏色,“怎么了?有什么問題么?”
“恩”蕭遲隨手給書擱在邊上,敞開衫子的系帶,露出一大片結實的胸膛“若沒意外,我的雷劫會提前······”
刺出的針一歪,針尖劃迂瑩潤的指肚,劃出一絲妖異的血痕,隨著布料暈開,比邊上粉紅的花瓣還要嬌艷幾分。南歌輕嘶一聲,沒急著上藥,貓眼兒緊盯著蕭遲不確定的再問一次“你說你的雷劫有可能提前?是因為包子他們化龍的關系么?”
蕭遲蹙眉,起身拉起南歌在榻子邊上坐下。常用的藥都被南歌收在了床頭邊上的紫檀木匣子里,蕭遲常用上藥,所以很容易能找見。
看著蕭遲去取藥,南歌撅著嘴,也不知是喜還是嗔,嘖·這人,自己受傷怎沒見他那么勤快過呢!每次還是要她來操勞。
只南歌哪里能知道,蕭遲那個別扭的,哪怕自己痛的久些,也想看某只糯米團子為他忙前忙后,嘴上嘀嘀咕咕抱怨不停樣子·每每這一刻,歷來冷藏在深雪之下的心·會照進數屢暖陽,那溫暖,也獨眼前那個女子才能給予。
“喂,別浪費了,這個藥我做了好久的,哪有針扎一下還擦藥的!”南歌見蕭遲拿的瓷瓶心疼的只跳腳,可惜手被某個家伙揪著·眼睜睜看著市價堪比黃金的藥面子撫在她針眼兒大的傷口上。
南歌哭喪著臉,寶貝兮兮的抱著藥箱子,決定要找個機會藏起來,不叫某只敗家子再瞧見,嗚·她辛辛苦苦調制的藥啊,可是心疼死她了!!
蕭遲淡淡掃一眼,跟著護食兒的小貓兒一樣叼著骨頭四處轉悠的南歌,一拔,一擰,好好好兒躺在繡架上的針就成了個鐵坨坨,絲線早在蕭遲扯針的時候崩斷了,叫繡出的花紋結出了個死疙瘩。藥箱子還沒放下·剛繡沒幾針的簾子又毀了·南歌心口一揪,張牙舞爪的撲過去·勒住蕭遲的脖子,狠狠咬在他耳朵上“你就是來克我的吧,我繡架好好兒擺在那兒哪招惹你了!你要那么去霍霍人家。”
蕭遲攔腰并著藥箱子給抱進懷里,抬手輕撫著南歌剛洗的頭發“包子化龍會有雷劫,倒時會同我在一起。”
說到雷劫,南歌自然忘了什么繡架,藥面的,握住臉頰邊上的手,滿是急切的問道;“那你做好準備了嗎,蛟化成龍還百里成澤呢,包子可是血統最正的龍族,雷劫絕對不比你那會兒的動靜小,你們再一疊加,真的沒問題么?”
反手握緊軟軟的小胖爪子,埋首在南歌脖頸間,略蹙眉,輕嗅著鼻端越見明顯的甜香“無礙。此次不許胡鬧!”
南歌一縮鼻子,反手推開腰間的腦袋,還在為又是血又是疙瘩的繡簾心疼。“什么叫胡鬧,我哪里胡鬧了!那時候我不是好好兒的么?!”
蕭遲抿唇,掰過一心惦記著繡架的小糯米團子,傾身壓在榻子上,紫色的眼底深沉如海“你可信我?“
南歌對上滿是凝肅之色的雙眸,也跟著微抿著嘴唇,知道這是獨屬于這個男子的驕傲,略嘆口氣,環住蕭遲的脖子,終是沒有再這事上糾纏“我相信你,但不許逞強,我會在邊上為你撫琴助勢的。”
紫色的雙眸沁出一絲柔兒,手臂環住纖細的腰肢往懷里收緊“好······”
“真乖~,現在··…··咱們是不是來算算帳了?你來說說,我新作的繡簾你要怎么賠!”
蕭遲眉毛都不抬一下,側身躺著,手臂半撐在南歌頭頂上,低頭看身邊仰躺著,滿是兇悍之色的南歌。其實·那嫩生生的小臉兒再怎么兇悍,又能兇悍到哪兒去,也不過是一只揚著爪子的小貓兒罷了!
見蕭遲看著她半天沒說話,南歌撅著嘴,揪著他兩頰上的肉,“看著我做些什么,你說說,你要怎么陪。”
“我人就在這。”整個人都是你的,你要賠什么?!
南歌后牙槽磨的咯吱想,正欲控訴某人的奸詐,一陣輕輕裊裊的歌聲,制下了她所有的動作,推開某人湊的越發進的雙頰,食指豎在唇邊,輕手輕腳的下了床,想聽的跟仔細些。
海面上波濤洶涌著,浪花擊打在礁石之上,盛綻,寂滅,再大的波瀾也不過是一瞬,跟著被下一朵浪花掩蓋。
就在海中突起的礁石之上,纖瘦的身影靜坐其上,周邊妁浪頭像有意識一樣,避開他的方向咆哮而去。夜色沉黑,湊近了也不過一到黑色的剪影,大概能瞧出一道弧形優美的輪廓,再多也瞧不清了。
沫沫舉著熒惑珠自深海中尋來,剛從水中探出一個頭,舉著珠子湊近銀淼一些,欲言又止的看著抿唇在礁石上的那個“哥哥······,咱們回去吧·要下雨了·”
濃密的睫毛輕顫了幾下,修長的手指撫在懷中的豎琴上,薄唇微抿著“我無礙,你回去吧·夜晚兇險,莫叫父王母后擔心。”
魚尾在水中翻騰出一個浪花,沫沫離銀淼更近一些·拉著他的手,兩手趴在礁石上,滿臉具是擔憂之色“哥哥不走我也不走······”
銀淼不言·眸底極清冷的掃了沫沫一眼,又望向無盡黑暗中的某處,有一下每一下的撥動著琴弦。“別任性!”
沫沫抿著嘴唇不動,下巴就擱在手臂上,固執的要呆在銀淼身邊“哥哥,你還是別喜歡小南歌了,反正你們才認識那么久,忍一忍,過一段時間就忘了·而且,咱們鮫人族雖然雌性稀少,但哥哥你鮫綃織的那么好,為什么一定要小南歌不可?你······你知不知道你那樣做后,可能會孤獨一輩子!!”鮫人一族的王子雖然高貴·但也不能免俗,決不能擁有第二個伴侶。
銀淼垂眸,手指輕輕搭在沫沫腦袋上,眼底多了絲絲無奈,不過相比方才若一灘死水的樣子,要鮮活一些“若說要便要,說不要便不要,那還是喜歡么?就如你·若是你·你現在愿放下包子么?”
沫沫臉上一片通紅,明亮的眼眸死死微瞪了銀淼一眼·頗有些惱羞成怒的味道“那怎么能一樣!”
“如何不一樣?”
“我······我畢竟是女子,還可以挑新的伴侶,但你一旦為南歌孵化子嗣,你就只能守著孩子生活了。小南歌和她戀人是怎么樣,你不是最清楚么?你根本無法插足!而且孩子出生也是靈族唯一的子嗣,那三位長老如何霸道你該最清楚,他們會允許孩子養在鮫人國度么?你更別忘了,靈族的客卿長老可是主神!!”
沫沫十分激動,但喊完,心上又有幾悔恨。她說的雖然是實話,但真的很傷人······
修長的手指握緊,海藍色的眼底又沉寂的恍若一灘死水,了無生氣“那你該知道,咱們鮫人族的男子為情而生,動情就是一輩子,不是么······”
沫沫一愣,緊跟著就趴在銀淼魚尾上嚶嚶的哭了,顆顆如珍珠的眼淚自沫沫眼底滑下來,叮叮咚咚或落在上落在礁石上,或順著礁石滾進海里。是啊,鮫人族的男子,愛上了便沒有回頭的可能。哪怕只因一次回眸,哪怕只為一個微笑,愛便是一輩子。因為得不到回應,而苦苦守候一生的鮫人男子不在少數,但她又何其忍心,叫她至親的哥哥也受那樣的苦?
沫沫哭的極傷心,哭的極投入,想一并將銀淼的悲苦一并也哭出來,因為······那滴情淚之后,鮫人便再也沒了哭泣的能力··…··
情淚,顧名思義,是為情而生的眼淚,感情用盡了才凝出那一滴眼淚。若收獲幸福,那哪里還有哭泣,若是擦身而過··…··那哭泣又有什么意義呢。
揉著沫沫柔軟的發絲,銀淼唇角輕輕勾著,笑如三月的和煦微風,眼底卻若嚴冬一樣的死寂。“相比起來,我很幸福了不是么?多少族人守候一生也不過為一個不經意的微笑,我還同她相處過甚至得到她送的東西,而且,她已經在吃情藻了,······我還能為她繁育子嗣,相比起來······我很幸福了。
他真的很幸福了。鮫人族的男子,易動情,也癡情,多少人為了岸上一個不經意間的微笑,心動。明明知道她可能永遠都不會來海底,還是忍不住癡癡守候了一輩子,這······便是鮫人族的宿命。所以,鮫人先輩們,都限制不許鮫人去岸邊游玩,就擔心又添了傷心之人。
龍島只有神龍,所以,龍島岸邊成了鮫人族唯一可以看海岸的處所,誰知,在那個暖意融融午后,他還心動了······
透過清澈的水波,她溫暖的微笑就那般倒映進了他心里·“那邊有株茉莉開的極好·····她說,聲音綿軟若最輕柔的酥雨。
所以,她記住了茉莉,只卻不知她的茉莉從不屬于他··…··,茉莉沒有季節,所以想他也沒有分別,只想起了,便開始想念。只想念是別人的,他什么也沒有······
因為喜歡,所以抱著一絲僥幸去找了貝殼王,因為知道貝殼王里的病遺,可以讓普通人在睡下生活,那時,也不過是抱著一線希望,但他的期盼卻成了真。
他和她說過話,他教她一起織鮫綃,他擁有她送的香囊,他還擁有她用過的每一個貝殼,他甚至······可以繁育她的子嗣。相比起來,他真的很幸福了,不是么······
一手攬住豎琴,輕輕撥弦,清越的琴音裊裊自海上回旋著,伴著清靈若空山微嵐的低聲吟唱,沒有動人的詞句,沒有聲嘶力竭的訴說,但這低吟,卻緊緊要握住你的心口,叫你透不出一口氣,一并擰的發酸······
清歌渺渺,隨著海風送進上了龍島,早有個人為這琴聲這輕咳泣不成聲。
“為何哭了?”
蕭遲輕輕拍著南歌顫動不已的背脊,抿唇不語,只向畫面的雙眸深沉如海,暗流隱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