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低語 九、橋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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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一地啊，死了一地，哎喲我的娘。”老漢喊著娘，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
“那個情形，陰森啊，連著好多天，我閉上眼睛就能瞧見，這輩子是忘不了啦。”他把煙放在嘴里，使勁地嘬。
面前的整座山，都是智蟻科技的養(yǎng)殖基地。這是眼下最熱的保健品公司，打著生態(tài)養(yǎng)殖的旗幟，號稱最高等級的螞蟻是用豬肉加專門配方食料放養(yǎng)喂大，把小小的螞蟻賣出黃金價。現(xiàn)下什么東西只要是放養(yǎng)的都貴，連螞蟻也要放養(yǎng)了，一下子就偶人，打敗許多其他的“圈養(yǎng)飼料型”螞蟻類保健品，銷量節(jié)節(jié)攀升。單看山腳下那片白色的內(nèi)部度假村，就知道他們賺了多少錢。
日上三竿，我正在一片油菜地旁，和一位農(nóng)家老伯聊天。
這是昆山，當年王雯帶著駝子去找的獸醫(yī)，本就住在山腳下的一幢農(nóng)民別墅里。
王雯一去就沒有回來。等到第二天，團里派人去找，小別墅里沒有人應(yīng)門，隔著窗戶向里望，就看見地上有血。
王雯和駝子都死了，那個姓游的獸醫(yī)不知所蹤。
王雯的手上腿上有很深的狗咬傷，但致命傷時割喉一刀。駝子背上的駝子不見了，一片血肉模糊，且右后側(cè)動脈被劃破，死于大出血。
警方的調(diào)查記過，當時游一生的家人去了海南游玩，診所里只有他一個人。游一生開刀失敗，致狗大出血，且發(fā)狂咬人，這對他的名氣是毀滅性打擊，有可能一時不理智產(chǎn)生了殺人滅口的想法。同時王雯的衣衫有撕扯跡象，也不排除游一生見色起意施暴未果后殺人的可能。另外，手術(shù)割下的瘤不知所蹤，是案子的另一個疑點。
現(xiàn)場的情況一片狼藉，狗死在手術(shù)室，王雯死在客廳，是在向外逃的時候被椅子砸倒，再遭割喉的。椅子上采到了游一生的指紋。
游一生“畏罪潛逃”，警方當時一度在汽車站火車站等交通樞紐布網(wǎng)，監(jiān)控家庭電話，卻一無所獲。
其實，現(xiàn)在想來，腦太歲進了馬戲團，最后落得這樣的記過，完全是它自己的選擇所致。如果不是它把自己變成了一條馬戲團中的寵物狗，事態(tài)絕不會發(fā)展到后來的地步。但它的運氣之背，依然讓我嘆為觀止。我知道我這樣說很不厚道，又有兩條人命傷在它手里，但作為一個以滅亡人類這個物種為目的的異類，一個曾導(dǎo)致上百人死亡的殘忍惡魔，現(xiàn)在多出來的這幾條人命，完全是“誤傷”級的。
我可以大概想到當時的情景。王雯把駝子騙去看醫(yī)生，但害怕進了診所被駝子識破謊言，預(yù)先帶了一只強效麻醉針。她可能在接近診所的時候就一針扎進駝子身上，讓駝子失去反抗能力。
腦太歲在針扎進宿主身體時才發(fā)現(xiàn)不對，然后調(diào)集能量在狗體內(nèi)迅速分泌出抗麻醉的化學物質(zhì)，所以狗蘇醒的時間比王雯預(yù)料得早得多。應(yīng)該是剛上手術(shù)臺，醫(yī)生才沒切幾刀的時候。
駝子復(fù)蘇后的激烈反應(yīng)，致使游一生劃破了狗的動脈造成大出血，當時的情況對腦太歲來說必然十分危急，這只拉布拉多無法再作為宿主使用，它得要立刻更換宿主。
其實在我向來，腦太歲還是有另一個選擇的，就是拼著受些傷害，假作被切下來的肉瘤，被扔進垃圾箱里，等待時機。為是么它沒這么做，也許是它已經(jīng)習慣于寄生在其他生物身上，習慣于有一個受它控制的宿主了，慣性的力量是很強大的；也許是游一生在開刀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個“瘤”非常奇特，不打算把它扔掉而是做切片實驗，那樣就算殺不死腦太歲，也會大大傷害其神經(jīng)。后一個選擇也有另一個問題，它完全可以等王雯回去，游醫(yī)生一個人要切片研究時寄生的。
如徐亮所說，總有些問題永遠找不到答案。無論因為怎樣的動機，腦太歲先是控制狗咬傷王雯，再附體控制游醫(yī)生。王雯只是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孩子，當時瞧見這如電影《異形》中的場景出現(xiàn)在眼前，就算腳沒有受傷，大概也嚇軟了，終于在逃出大門前輩游一生追上殺死。
警方不下了天羅地網(wǎng)，為什么沒有抓到游醫(yī)生，在我看來，并不是腦太歲狡猾，而是警方的預(yù)判出現(xiàn)了錯誤。
通常此類惡性案件，兇手都會外逃，特別是和家中沒有聯(lián)系，外逃的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百。所以警方的所有手段，都是針對外逃而來的。但我覺得，腦太歲恐怕逃不遠。
以上一次殺死劉春城時為例，盡管附體在了一條狗身上，腦太歲還是盡了一切的力量，消除痕跡。但是這一次，在一幢無人打擾的別墅里，腦太歲控制的是人，有大把清理一切痕跡的時間，卻什么都沒有做就逃走了。哦，只是隨便拉扯了兩把王雯的衣服故布疑陣，還有把駝子背上的傷口弄得模糊來了一些。
結(jié)合何夕對附體負面作用的猜測，恐怕腦太歲的情況，是極不樂觀。在這種惡劣形勢下，腦太歲第一要解決的是體內(nèi)矛盾，而非遠遁。
以上這些，都是昨晚團長告訴我的。林杰幫我往昆山市公安局打了電話，基本屬實，沒有補充。我覺得再找辦案人員并無太大必要，如果腦太歲沒逃遠的話，也許周圍的居民會發(fā)現(xiàn)些蛛絲螞跡。
這位老漢的房子，就離游醫(yī)生的小樓不遠。他極健談，聽我打聽游醫(yī)生的事情，張口就滔滔不絕。
“不是我老頭子迷信，那年開春，妖著呢。你說游醫(yī)生，平時多好一個人吶，怎么會做這種事他有老婆有兒子，日子過得熱騰著呢。再說了，他老婆，那可比死的小姑娘漂亮。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嘿。當然，那是說她年輕的時候。”
然后他才反應(yīng)過來，問我是誰，為什么要打聽這些東西。
我記起林杰幫我杜撰的理由，信手拿過來。
“你要打聽奇怪事情寫文章，那我告訴您，那年開春，奇怪的事情可不單是這一宗，還有更古怪的呢。”老漢說。
我忙問還有什么。
時間就是游醫(yī)生診所出事后的第二天，夜里下過雨，老漢早晨進山里去，想采些野蘑菇。盡管智蟻科技把整座山都租了下來，但作為在這兒生活了幾十年的人，有的是小路能讓他偷偷溜進山里不被智蟻科技的人發(fā)現(xiàn)。
進山?jīng)]多久，眼前的情形就讓他嚇得魂不附體，飛快地逃了回來。
先是零星的幾具，老漢好奇，壓著恐懼，順著往前走，就瞧見了一大片的尸體。
當然不是人的尸體，有鳥、山雞、松鼠、黃鼠狼、野兔、野貓、蛇，甚至還有兩匹狼。從前總是有人說在山里聽見過狼叫，從來都沒誰真的見過。
這些山禽野獸死得血肉模糊，肚皮翻開，羽毛內(nèi)臟飛得到處都是。許多蟲子聚在這些尸體旁啃食，好像還有許多蟲尸。那簡直是個人間地獄，老漢顧不得細看，飛也似的掉頭就跑。
怎么那么像中了范式病毒的死狀？我心里想。
“您有和別人說嗎，別人見到過嗎？”
“我回來就嚇病了，燒了七八天，別人只當我在說胡話呢。后來我有大半年沒敢進山，再進去時，就沒見過類似的事情了。”
老漢說的事情，肯定和腦太歲有關(guān)系。但到底是為什么造成的，我無從猜測。
我跑去智蟻科技的度假村，給幾個門口的保安發(fā)了煙，亮了記者證，說是來采訪這么件奇事的，問他們有沒有聽說過，都搖頭。我又照著老漢所說，從一條小路上山，在山林間深一腳淺一腳的東走西逛，把鞋弄得都是泥，沒發(fā)現(xiàn)一點異狀，就和普通的山林一般無二。
我找到正經(jīng)山路，前面是個白色的涼亭。過了涼亭，路的一側(cè)樹了塊木牌，上面寫著“三號蟻區(qū)”，后面用一人高的綠色塑料隔離板圍起一大片，想必就是智蟻科技的養(yǎng)殖基地了。
迎面走來一個穿著白衣的工作人員，看見我愣了一下，問事我誰怎么進來的，然后客氣地把我送出山。路上我問他有沒有聽說過山里動物暴斃的事情，他說自己才來工作不到一年，但沒聽同事說起過。
臨近終點，卻被卡住的感覺非常難受。我接連打給何夕梁應(yīng)物還有林杰，他們和我一樣，覺得這事情呢一定與腦太歲有關(guān)，但怎么個有關(guān)法，從何查起，卻沒有頭緒。
梁應(yīng)物讓我別急，因為尸體是在荒僻的山路不通的林子里，周圍也不靠著螞蟻養(yǎng)殖場，所以的確可能只有老漢一個人看見；但另一個可能，是智蟻科技知道這件事，因為某個原因壓下不說。他建議我先回上海，從側(cè)面探探智蟻科技的底再說。
也只能這樣，我繼續(xù)留在昆山也發(fā)揮不了什么作用，再者事情畢竟過去了兩年，急也不在今天。比起來，張巖的事情才真是急。美劇《whthoutatrace》里說，失蹤超過48消失生還可能性就很低，這是源于FBI真實的數(shù)據(jù)。誠然中美的情況有許多不同，但我初見張巖時，劉小兵已失蹤許多個48小時了，他現(xiàn)在還活著嗎？
我看了眼表，二十二點三十分。這是塊最多只值三十塊錢的假勞力士表，做工粗糙得任誰都能看出它的真面目，只差在表面上刻著“假貨”二字。
橋洞里沒有路燈，洞外的燈光星光只照得進小半，即便我的眼睛已經(jīng)習慣了這里的光線，能看到的依然有限。
這就是已經(jīng)連續(xù)發(fā)生過兩起失蹤案的橋洞。這是我蹲點守候的第二天。
胡子拉碴，頭發(fā)粘呼呼的，身上三天沒洗澡——這對流浪漢來說顯得太干凈，所以我在第一天的時候就往身上“上過妝”。衣服是臟臟的舊西裝，現(xiàn)在許多流浪漢都穿這個，都快成制服了，讓要錢也顯得很“正式”。
我?guī)е粋€裝了個追蹤器的舊山寨手機，梁應(yīng)物接應(yīng)的車就停在橋洞外的對面路上，我走出橋洞就能看見那輛黑色的奧迪。作為雙重保險，我的臟頭發(fā)深處，左側(cè)頭皮上還粘了一個綠豆大小的追蹤器。此外，更在橋洞的頂上裝了個隱蔽的微型攝像頭，哪怕是夜晚，也能清晰地拍下橋洞里發(fā)生的一切。
我們的蹲點計劃是十天，前五天我來，后五天輪到梁應(yīng)物。
這個橋洞約十幾米長，五六米寬，可以過車。但實際上幾乎沒有車會打這個橋洞通行，因為通行的唯一目的是調(diào)頭，但前后路口都是可以調(diào)頭的，除非開錯，否則沒人會用這個橋洞調(diào)頭。我想之所以規(guī)劃成可以行車，大概是哪位曾經(jīng)正對著一個單位的大門，這樣從單位出來的車輛可以很方便拐到對面車道去，現(xiàn)在哪家單位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工地。
昨夜曾有一個流浪漢過來張望了一下，然后就離開了，算是風平浪靜，今夜到目前為止也是。
我躺在棉墊上，棉墊鋪在橋洞的單邊人行道上，薄得能感覺到水泥的溫度，很不舒服。我半睜著眼睛，心里想著，在失蹤地道發(fā)生過多起失蹤案，這個橋洞也已經(jīng)有了兩起，案件發(fā)生的地點都相對固定，如果兩批案件彼此有聯(lián)系，那么這兩個地點也該有共同之處。是什么呢？
我不知不覺眼皮耷拉下來，迷迷糊糊淺睡過去一小會兒。橋洞上方一陣跑車轟鳴聲把我驚醒，繼續(xù)想剛才的問題。的確是有共同點的，兩者都很冷僻，在夜晚少有人或車經(jīng)過，但是在鄰近的地方都有繁華的商業(yè)街，后者決定了本區(qū)域流浪漢的密度。
還有一個共同點，兩者都是可以走汽車的，但都因為某種原因，很少真的有車打這里過。
我又看了眼表，凌晨零點三十六分。
昨晚，哦不，是前天晚上了，我和梁應(yīng)物在開始行動前，和張巖見了一面。那時我已經(jīng)裝扮好，餐廳的其它人頻頻側(cè)目，張巖一看就知道我打算干什么，她有經(jīng)驗。
我問她家里的情況怎么樣，她搖搖頭，笑笑，聳肩，不說話。
我問需不需要幫忙，我這個記者說幾句話，也許有些可信度。她說沒事，只是寶寶爸媽不見她，見了也不聽她說話，仿佛陌路。他們需要時間，張巖說。而現(xiàn)在頂頂重要的，是找到寶寶的下落。
她說，找到寶寶之后，他爸媽會不會逼兩人離婚，兩個人還能不能在一起，她都不去想。只要把寶寶找回來。然后她忽然控制不住情緒，失聲大哭。
“寶寶還能回來嗎，你說，寶寶還找得回來嗎？他不會有事吧。”
我知道我該安慰她，但此情此景，我很難編寫自己都不相信的話說給她聽，一時間，竟啞然無語。
“我們會找到他的。”梁應(yīng)物說。
“對，我們會找到他的。”我跟著說。
希望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還活著。
梁應(yīng)物已經(jīng)查到，在劉小兵和竹竿失蹤的當晚，失蹤地道里可能還有個流浪漢失蹤了。劉小兵和竹竿應(yīng)該適逢其會的“誤傷”。拋開他們兩個不談，什么樣的人會對流浪漢下手呢，流浪漢有什么價值呢？
我和梁應(yīng)物琢磨了很久，只想出流浪漢的一個價值，那就是他們都是“人”。會不會偶人和當年的海勒國際一樣，在用活人做什么實驗?zāi)兀咳绻沁@樣，那么劉小兵的生存狀況，取決于實驗的危險性。
我們也不是沒有考慮過變態(tài)狂或綁架犯，但前者通常殺了人就離開，現(xiàn)場會留有尸體或血跡；后者綁架的對象則多為女性或兒童。
至于“超自然”的因素，我們沒有過多考慮。并不是說不存在這樣的可能，而是一旦進行這方面的考慮，我們的假想就有太多可能性，多到?jīng)]有考慮的意義；甚至這個世界的許多真相，是奇到你遭遇之前，怎么放肆的想象力都想不到的地步。我這些年所經(jīng)歷的古怪事件，從中學到的重要的一點，就是人類對所處世界的無知。
我想再看眼表，就聽見腳步聲。
“噠噠噠”，皮鞋的聲音在橋洞里回蕩。
高跟鞋的聲音，熟悉的高跟鞋聲，是何夕。
昨天夜里她就來過一次，就像個尋常經(jīng)過的路人般走過，只看了我一眼，或許是兩眼。
這就是她的方式。
我做起來，她在我面前停下，彎腰放下個塑料餐盒，然后離開。
打開餐盒，里面是八個還溫熱的小籠包子，及一雙一次性竹筷。
我的肚子立刻餓了起來，夾了個塞進嘴里，是鮮美的蟹粉小籠。
我不禁微笑，落筷如飛，我抬起頭，見何夕蹬蹬蹬走到面前，伸手就把餐盒搶了去。
“哎，哎，還沒吃完呢。”我說。
“流浪漢吃不飽的，那么喜歡扮流浪漢，你就好好扮。”何夕語氣不善，拿著拌合小籠包走了。
我愣了扮相，低聲失笑，重新躺會棉墊。我這么棒張巖，她是在不舒服把，這可是第一次見她使這樣的小性子呢。
這才比較像個女人嘛。
我微笑著，不知不覺睡著。
又被腳步聲驚醒。何夕過來以后，我就對腳步聲特別警醒了。
當然不是何夕去而復(fù)返，這是皮鞋聲，可能是個男人把。
今天夜里的路人倒是不少，我想。
這么想著的時候，我忽然聽見了咳嗽聲，劇烈而凄慘的咳嗽聲。我本是面朝墻躺著，便翻了個身，卻駭然看見那人倒在地上。
我做起來，看那人附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從鞋看的確是個男人。
這是怎么回事，是意外，還是失蹤事件的前奏？
我一邊想著，一邊一骨碌爬起來，跑過去把那人反過來。一眼沒看見他身上有血跡，我伸手去摸他鼻息，他突然睜開眼睛，電擊器滋滋擊在我身上。
干凈利落。我在暈倒前的一瞬間想。
只有上方的攝像機還在默默工作，記錄下那人收好電擊器，打了個電話，旋即一輛依維柯開進來。等車開走時，橋洞里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了。
恢復(fù)意識的時候，我沒立刻睜開眼睛。
頭暈得厲害，似乎不該是電擊的后遺癥，更像是被注射過麻醉劑，看來我暈了有段時間。
我吸了口氣，空氣很好，有股子帶著泥土味的清新，不像是城市里的空氣。
周圍很安靜，隱約有一兩聲鳥鳴。
身上的筋骨酸痛，像是經(jīng)過了許多次的摔打。我睡著的地方很硬，不像是床。我睜開了眼睛。
這是一間什么都沒有的十平米木屋，窗戶用那鐵柵欄封起來，們關(guān)著，想必是鎖著。而我，則躺在水泥地上。
淺褐色的好幾灘，像是沖洗后殘留下來的。我覺得那是血。
還有些小凹坑，周圍的木墻上也有一些，是重物擊打后的痕跡。
無比糟糕的信號，預(yù)示著曾經(jīng)像我一樣被扔在這間木屋里的人的遭遇。
幸好我有后援，雖然沒想到自己會那么快被人擺平，但相信梁應(yīng)物就綴在不太遠的地方。既然我現(xiàn)在仍然在這里，他沒有調(diào)集力量把我救出去，就說明他相信自己能掌握局面，不至于讓我出危險。
所以他是想讓我再探些內(nèi)情出來啊。
我苦笑著，還真是高看我的能力了。
抬腕看時間，發(fā)現(xiàn)表停了。這見鬼的劣質(zhì)表。
等等，這兒有攝像頭嗎？打量了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我這才挪移到墻邊靠著，我暫時不想被外面的守衛(wèi)發(fā)現(xiàn)我醒了。嗯哼，肯定是有守衛(wèi)的。
我依著墻，伸手去拿手機。剛才醒來時就感覺手機還在，居然沒把手機搜走，這也讓我意外。
手機屏幕暗著。我打開后蓋，電板還在呀。
聯(lián)想到停掉的手表，突然間我的心沉了下去。
電擊！
我是被電擊致暈的，所以手機廢了，電池沒爆炸就算是好的了。
那么追蹤器呢？
手機都燒了，和手機電路接在一起的追蹤器自不用說。而我的頭發(fā)里的……
我把手伸進頭發(fā)摸索片刻，把追蹤器拽下來。
金屬外殼上有一片焦痕。
噢我的天。梁應(yīng)物不是相信自己能掌握局面，而是局面完全失控，他失去了我的行蹤。
只剩我一個人。
我閉上眼睛，深呼吸。我可面臨過比這危險許多倍的情況呢，我是出了名的遇難呈祥好運氣，梁應(yīng)物一定在調(diào)集力量找我，他的能量絕對不小……我在心里默默給自己鼓了會兒氣，鎮(zhèn)定下來，睜開眼睛，決定先找機會逃出去再說。
從昨夜……應(yīng)該是昨夜把，從昨夜的遭遇來看，這是精心策劃的抓捕，手法老練。我有理由相信，之前失蹤的人也都是差不多類似情況。
既然不是變態(tài)的個體犯罪者，那么就是為了某種現(xiàn)實目的。會是什么呢？我稍微一想就放棄了，管他的，不論他們要干什么，希望他們需要我活著。這并不樂觀，瞧瞧地上那些血印子。別想著做孤膽英雄一個人解決所有問題，只要我能想辦法逃出去，這里的一切自然會曝光的。
我已成功深入敵穴，現(xiàn)在能跑掉就算贏。
我輕輕爬起來，貼著窗邊向外望。
窗外郁郁蔥蔥，看出去都是株株大樹，樹下是灌木，看不清路，或許這邊根本就沒路，只是個向下的緩坡。
這明顯是間山林里的小木屋。
這側(cè)并無人看守，如果我能從這扇窗逃出去……我掃了眼鐵柵欄，每一根都偶我小手指粗，沒有工具絕無可能弄斷。但這鐵柵欄是木屋造好后后加裝上去的，整體用螺絲固定在墻上，或許我可以從這上面想想辦法。
我又挪到另一邊的床下，這一側(cè)臨著山路，卻也沒見到守衛(wèi)。難道竟然沒有人看守我？
我一陣興奮，又覺得不太可能發(fā)生這種事情，大著膽子站到窗前，仔細打量起周圍環(huán)境。真就只是普通山林里的一間獨立木屋，倒是在路的那頭，遠遠的草木叢后，像是有些什么東西，看不清楚。
要弄開窗至少得一小時以上，而且不可避免地要發(fā)出聲響。我屈指敲了敲木墻，墻板有點厚度。我又抬頭往上看，從頂上出去呢，那兒的固定會不會差些？
怎么才能夠著頂呢?
我拉拽著鐵柵欄，把腳嵌進里面，試著站上去。手足一起用力，鐵柵欄發(fā)出吱吱的響聲，我有點擔心爬到一半它吊銷來。其實我應(yīng)該希望它掉下來才對，這樣省事多了。
我踩著鐵柵欄伸手夠屋頂?shù)臅r候，才想起我沒試過房門。但窗戶都這樣封起來，門不看也知道是鎖著的嘛。
正在我這樣想著的時候，門開了。
進來一個黑臉的漢子，拿著根短鐵棍，看見我居然已經(jīng)占到這么高，不禁愣了一下。
我像猴子一樣爬在鐵窗戶上，這個不速之客嚇得我差點摔下來，兩邊窗戶都沒看到人，感情人就在大門外候著呢。
讓我心里抽得更緊的，是他手里的短鐵棍，這可能就是造成屋里那么多凹坑的兇器。
硬拼嗎，這家伙的體格，透著袖子我都能看見鼓鼓的二頭肌。而且怎么個硬拼法呢？如果我傻站著不動，他肯定先上來打斷我的腳，如果我居高臨下向他撲擊，他只要照我腦門上來一棍就行，最好的選擇是飛踹，但我現(xiàn)在的姿勢根本沒法發(fā)力。其實我根本就沒有想那么多的時間，驚呼一聲，從窗戶上撲了下去。或者說，摔了下去，像是被嚇到失手摔落一樣。
我背部著地，脊柱生疼生疼，死忍住閉著眼一動不動。沒錯，我就是裝昏，希望摔得動作還算自然，不管黑臉漢子心里有多狐疑，總要走近來看看究竟，到時候我就拼命搏一搏。當然他肯定是有防備的，但我的右腳微屈，只要他走到我身邊，就狠瞪他的腿。對腳的攻擊最難防，只要給我蹬倒了，他就得給我趴下。
我能聽見他的腳步聲，一步，兩步，三步。我得有點方向感，要是蹬個空，可就完蛋了。
他恰恰在我能蹬到的距離外停了下來，其實只有幾秒鐘，但我閉著眼睛，感覺時間在這刻過得格外緩慢。他終于又起步了，一步，就是現(xiàn)在。
我猛地睜眼，一腳踹了過去，正中他的左腳腳踝，連帶著也掃到右腳。他“嗷”地一聲叫，向前就倒。
“靠”，我沒有發(fā)出勝利的歡呼，反而大罵一聲。這漢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把電擊器拿在手里，雖然被我一腳蹬倒，卻不忘打開電擊器，滋滋藍光打在我身上，立時渾身抽搐，攤在地上再起不來。
或許是剛被點過有些抗性，我的意識還有。就聽他大聲痛罵，又道：“得給你手腳都上鐵鏈子！“
然后他又補了一記，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悠悠醒轉(zhuǎn)，這一次，全身的力氣像是縮到了細胞里，連小手指頭都不愿意動一下，只有腦袋里的思緒慢慢轉(zhuǎn)著。
又被擊倒了，這一次，肯定對我嚴加看管，要想逃，可沒那么容易了。
對了，還給我上了手鏈腳鏈呢，這下更沒法逃了。
梁應(yīng)物什么時候能來？
那些人究竟要把我怎么樣？
這么昏昏沉沉過了一會兒，我的神智漸漸恢復(fù)，腦袋里的馬達恢復(fù)了正常轉(zhuǎn)速，忽然感覺到，我躺著的所在，是軟軟的。
我是躺在床上嗎？
還有，手上腳上沒有綁著什么東西呀。
我被救出來了？
我猛地睜開眼睛。
白色的天花板，果然不在小木屋里了。我連使了兩次力才撐坐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類似酒店大床間的房間里。大概真的是在酒店里，一個穿著服務(wù)生制服的女孩坐在床邊看著我，見我醒了，跳起來就往外跑。
“這是在哪里啊？”我問。
“您稍微等一下，我們老總就過來了。”她說著，飛快開門出去了。
我靠著床背，嘴里干得很，看見床頭柜上有誰，猶豫了一下，就拿起喝了，感覺力氣一點一點回來。
外面的走廊上很快就響起腳步聲，不止一個人。
然后就是訓斥和哀求聲。
“裘總，我深刻檢查，認真反省，我好好道歉，能不能不要開除我。”
“哼。”
“現(xiàn)在不是開除不開除的問題，人家不原諒你，只要一告，你就要吃牢飯，懂不懂？”
聲音在我門前戛然而止，然后響起門鈴聲。
我心里冒起無數(shù)個問號，這是怎么么回事？
“請進。”我說。
“嘀”地刷卡聲，門外進來三個人。
當先一個人五十多歲，戴著副厚框眼鏡，紅光滿面，我覺得他又點面熟，一時想不起來哪兒見過。跟在他后面的是個微微發(fā)福的壯年男子，最后進來的人低著頭弓著背，正是用電擊棍滋我要給我上鐵鏈子的黑面看守。
“真是對不起，萬分地對不起。”第一個人跨步走到我床前，給我深鞠一躬。聽聲音，這就是剛才在走廊里“哼”了一聲的裘總。他一鞠躬，后兩個人練嗎也鞠躬，幾乎超過九十度，腦門都要蹭到被子上了。
“呃，這是怎么回事？”雖然形勢似乎轉(zhuǎn)好，我沒放松警惕，用帶著蘇北口音的普通話問。
“我是智蟻科技的董事長，裘均一。第一個人遞了張名片過來。
智蟻科技?太歲？昆山？怎么回事？
我腦子里亂作一團。
怪不得我覺得他臉熟，智蟻科技的電視廣告做的鋪天蓋地，許多黃金時段里都能看到，在廣告里裘均一作為董事長親自上陣，自賣自夸，廣告之俗直追當年的腦白金和“羊羊羊”。可有的時候大俗才能大賣，看看他們蟻粉的銷量就知道。
“這是我們公關(guān)部的總監(jiān)汪涵，這是保衛(wèi)處的崔強。”
“您好。”汪涵笑著和我打招呼，崔強則低著頭，說了句“你好，對不起。”
“我來跟您說明一下情況。”裘均一說。
照他的說法，智蟻科技要推出一種新的養(yǎng)生蟻粉，非常有效果，可以說是突破性的。在正式推出之前，想從社會上招一批試吃者，在試服其間，隔離在智蟻科技的療養(yǎng)院里，以保證效果觀察的準確性。
這個任務(wù)派給公關(guān)部，還有相關(guān)的經(jīng)費，公關(guān)部人手不夠，就從保衛(wèi)處調(diào)了些人來做這件事。
結(jié)果，有的人就打起了自己的算牌，打算找些流浪漢來，給他們包吃包住，而本該給每個試吃者的五千塊錢，就自己截留下來了。
“包吃包住，這是好事情，為什么要這樣把我弄過來，還電擊我？”我問。
“我……對不起，我……”崔強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汪涵苦笑一聲，說：“這個崔強，在來我們這兒之前，是被城管開除的，他一貫的對你們，就……就不是很客氣。”
我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說，對崔強這個前城管來說，流浪漢是沒人權(quán)的，還和你廢話什么，直接拉上車弄過來就是。當然現(xiàn)在城管也不見得有這樣野蠻，但崔強可是被城管開除出隊伍的家伙。
崔強恭恭敬敬給我道歉，希望我原諒，但我總覺得，這里面有哪里還不太對勁。
為什么不再昆山本地找，是因為上海大城市流浪漢多；為什么晚上來抓人，是因為白天流浪漢都在“工作”，晚上方便；為什么不和流浪漢說清楚而直接綁架，因為崔強天生野蠻；為什么把我關(guān)在木屋而不是直接送到療養(yǎng)院，是因為崔強要和我說清楚“規(guī)矩”，免得我去要那五千塊錢；為什么要再點擊我，還要給我上鐵鏈子，是因為想讓我老實點聽話點。
這一切都可以說得通，但這一切都非常勉強。
“那其它試吃的人呢，也都和我一樣被抓來嗎？”
“不不，你是第一個。要是還有其他人也和你一樣，那還了得，我直接就把這家伙扭送公安局了。”裘均一說。
第一個？難不成我的“失蹤”只是偶然事件，和之前那么多流浪漢的失蹤全無關(guān)聯(lián)？
汪涵拿出五萬塊現(xiàn)金放在床頭柜上給我“壓驚”，然后崔強拿出一張寫好的悔過書，希望我簽個字，算是原諒他，讓這件事情過去。
“那我現(xiàn)在可不可以再參加試吃？”我問。
“出了這件事情，如果你再留下來，以后……怕有些事情說不清楚。老實說，你要是一報案，崔強關(guān)進去不說，我公司的形象也會受損。當然這事情本來就是我們部隊，如果你真的還想?yún)⒓舆@個活動，先收好這慰問金，我們把你送回上海。回頭你征四海來我們公司報名，就可以參加。”
話說得滴水不漏，如果我再要問什么，就只能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了。要是我真的是個流浪漢，肯定就是拿了五萬塊走人了。
我相信他們應(yīng)該無從知曉我的身份，是什么原因讓他們這般作態(tài)呢？
要不要暴露呢，還是不要把，萬一這個智蟻科技真有什么問題，豈不是打草驚蛇了嗎。
簽了字，拿好五萬塊錢，我坐著智蟻科技的小車返回上海。臨走，我問裘均一，能不能要點他們的“新產(chǎn)品”自己回去嘗嘗，他爽快答應(yīng)，給了我一個禮盒。
“這是老產(chǎn)品的包裝禮盒，里面裝著的是我們的新產(chǎn)品。產(chǎn)品每上市，也沒設(shè)計好新包裝，拿這個先裝著。你回去一天一小勺，一吃就有感覺。這次對不住你了，你拿著這點錢，做點小生意，也比到處流浪好啊。”他握著我的臟手，懇切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