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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亡者低語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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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深夜醒來,身上是膩膩的汗。

黑暗里睜眼看了會兒,手撐著半坐起來,覺得全身酸軟,沒有一點力氣。

通常我的睡眠都很好,沾了枕頭就著,一覺到天亮,如果沒人打擾,甚至可以直睡到中午。小時候看動畫片,主人公希曼有豹的速度熊的力量,我想我擁有的能力是豬的睡眠。

可偶然也有像現在這樣的時候。

不一定是做了什么惡夢,只是突然地醒來,然后短時間里無法入眠。

我知道,這是一路走來,留下的痕跡。在身體里,在魂靈深處。那些經歷的詭奇事件,這世界的零星真面目,一樁樁一件件疊起來。我曾以為天大的事過了就過了,驚濤駭浪全化為事后談資,但不是,它們的影響一直都在。

這就是知道真相的代價吧。

我打開床燈,下床,走到書櫥前。床燈發著亮黃色的光,但畢竟只是臺燈,照到書櫥的時候,已經黯淡了,陰影處處。

書櫥里沒有書,放著的是這些年來的收藏。我不愿把這些藏品放在客廳里,因為它們有點特殊。

比如放在最上層的一把青銅酒壺和兩個青銅杯。這酒器造型高古,漢時式樣。實際上,還真是東漢末的東西,曾是曹操的酒具。或許曹孟德吟唱著“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時候,就把著此盞。這是“幽靈旗”事件后,我從充滿了自殺暗示符號的曹操墓里生還,順手取的紀念品。當時從墓里出來的另兩人,一個取了《孟德心書》,一個取了一卷竹簡,一柄千年未銹的長劍,一盞黃玉酒壺。

青銅酒具旁,放著一截銹跡斑斑的鐵管子。看起來這管子一點都不出奇,其實它并不是人工制品。這是我從青海德令哈市白公山腳撿回來的,一株金屬植物的小段枝節。當時它的母體曾令所有知情者震恐,擔心其對金屬分子的富集力增加下去,會危及整個人類的生存。一場核爆過后,母體鉆入地心,在她把地心金屬都吸收完之前,也許再也不會出來了。

整個書櫥里唯一能和書稍沾邊的,是幾本黑色硬面抄。里面是另一個那多寫的“那多手記”。當初通過各種古怪渠道拿到硬面抄的時候,我以為是某個同名同姓者寫的短篇小說,實際上,這是另一個已經不存在的“我”在消逝之前,用以向“年”復仇的武器。聽起來有點古怪是吧,“年”,這是一種生活在時間維度中的生物,獨立于我們的生物學進化譜系之外的怪獸。

差不多每一次的冒險,我都會取一件紀念品放在這個書櫥里。每每回顧時,不禁感嘆在經歷了這些之后,竟然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但也不總是如此,多年前那次人洞之行,就沒有來得及帶回任何東西。路云某次看見我這個書櫥,便問需不需要她回一次人洞,取件紀念品放進來,被我立刻拒絕。那洞里只有累累人骨,我不想在臥室里擺這種東西。

書櫥第二排上有一個大玻璃罐子,我盯著它多看了幾眼。玻璃罐里的無色液體是福爾馬林,泡著的褐色物就是民間俗稱的太歲。傳說中太歲是不死的,割掉一塊會長回來,有日割一肉,永食不盡的說法。而今的生物學家對它研究不多,有的認為這是種罕見的菌類生命。

但我知道太歲究竟是什么東西。

2005年上海的某個小區曾被完全封閉了幾個月,因為一種無藥可救的范氏癥在小區內蔓延。感染者的內臟代謝會在短時間內上升到極可怕的程度,瘋狂汲取營養變巨,最后擠爆胸腹腔。這種病的本質,是內臟突變成獨立生物,開始新一輪成長并試圖突破人類軀殼的束縛。就像寄生蠅的幼蟲在松毛蟲的卵里成長,等到幼蟲長成破卵而出,宿主當然就死了。

基因學界曾有過討論,人是否僅僅作為基因的載體而存在?而患了范氏癥的人,是確確實實成了內臟的載體,或者說,太歲的載體。當然,在那些變巨把宿主撐爆的內臟中,僅有極少數成為了太歲,多數在人死后不久也失去了活性。

泡在密封罐里的太歲,就來自四年前的那個小區。它曾是人肺葉的一部份,被何夕切了一小塊給我,浸在福爾馬林里密封著,凍結了體細胞的再生。但太歲的生命力實在太強,我懷疑現在如果打碎玻璃罐讓它和外界接觸,沒準依然可以慢慢長大。

書櫥的所有陳列品里,太歲是特殊的。在我看見其它的收藏品時,或感慨或唏噓,有對那段歷險的緬懷,有對這世界真面目的嘆息。但這太歲,卻是橫在我心頭的刺。

引發2005年那場危機的原兇,就是一個太歲。和其它普通太歲的差異之處在于,它竟然是由人類大腦突變而成的,擁有高度的智力。更為可怕的,是這個太歲可以吸附在人身上,連通神經突觸,從而控制寄生體的一言一行。

當時這個太歲試圖在上海散播范氏癥病毒,不惜令千萬人死去,以產生更多的同類。幸好最后關頭,被兩槍擊斃。然而所有人都忽略了,其實被擊斃的只是太歲的宿主,子彈并未擊中吸附在宿主肚子上的太歲本身。

最終的結果,是市局法醫解剖室內,宿主尸體上被解剖刀刻下了“等待亡者歸來”六個字,而原本吸附在尸體腹部的太歲連同法醫,消失無蹤。

這些年來,再沒有“亡者”的消息,但我心里總是覺得,也許下一刻,它就會帶著無窮的恐怖歸來。

我盯著陰影里的玻璃罐,其中的太歲切片若隱若現。

我心頭的陰霾越來越重,卻有一大半,和或許會在未來某日歸來的“亡者”無關。

是因為昨天何夕的不適。

自打何夕從瑞士歸來,搖身一變成為法醫,再一次出現在我的生活里,就幾乎沒生過病。有回晚飯時我見她左手上有道淡淡的疤,先前從未見過,隨口問起,竟是當天下午在解剖室里不小心割傷的。而三個小時后我送她回家時,那疤已完全褪掉了。

可是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不舒服一次。便如昨晚,晚餐吃到一半,她就突地停筷,兩頰潮紅,額頭上滲出細汗。然后,就要我送她回去。

她從不去醫院。她明白這是為什么,我隱約也知道,所以更憂慮。當年她感染范氏病毒后獨自離開,一年后她奇跡般生還歸來,具體發生了些什么,這是她的秘密。我很注意不侵入她的領地,直到某一天她明明白白地告訴我。

我躺回床上。

她什么時候才會告訴我呢,我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想。

或許,我一直以來的做法,有些問題?

有的時候,靈光一閃,換了個思路,才會意識到從前走了死胡同鉆了牛角尖。

我向來尊重別人的秘密,越是親密的人,越是注意不要越界。所以每次何夕要求獨處,獨自熬過或者用某種方式渡過那段不適期時,我都默默把她送到家門口,然后離開。

但任何女人,再獨立再硬氣的女人,都會在某個時刻,希望能有可依靠的男人在身邊的吧。其實男人也是這樣,只是我們不說而已。

而秘密,當屬于一個人的秘密被另一個人分享時,彼此的關系,難道不會變得更密不可分嗎?

只要你能夠承擔伴隨著秘密而來的責任。

我能承擔嗎?這是個不需要思考就能有答案的問題。

我幾乎立刻要打何夕的電話,然后反應過來,這還是半夜里。

我居然愚蠢至此,到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

我的心情順暢起來,不知不覺中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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