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墜熱了, 夏果卻隔了一會兒才感受到,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那個女人身上。
晚宴既已開始,在眾人翹首以盼下, 何老爺子緩緩站定, 掃視一周, 開口時聲如洪鐘。
“何某在此多謝諸位蒞臨, 孔圣人曾曰‘三十而立, 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 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縱觀此生,家門門風嚴謹, 四書五經確大有裨益。少時學有小成, 未到中年娶得賢妻, 成家立業不負何家先祖。而今古稀之年,無有所求, 子孫繞膝,頤養天年,可嘆幸哉!”
何老爺子果然書香門第,一番話底下掌聲雷動,笑語盈盈, “是啊, 您好福氣”的附和聲不絕于耳。
何老爺子微微抬手, 底下的掌聲、嘈雜聲即刻消失, 頓了頓, 又開口道。
“這是我長子何修遠,大家也都認得, 這是次子何清,先前身體不好一直在外療養,這是小女何瑤。我啊,老了。這何家今后還是得看他們。后面的晚宴我這老人家就不摻和了,你們也不自在,大家請自便吧。”
一句“身體不好一直在外療養”就輕描淡寫地概括了何清二十年來不在外露面的緣由,給好奇者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再在私底下討論就是得罪何家了。
這場鄭重的介紹也意味著何老爺子的完全放權,七十壽宴是一一場權利更迭的昭示,從今以后,何家掌門人就是何修遠了。
何老爺子說完就在何瑤的攙扶下慢慢退場,何家老宅并不在這里。
夏果在角落處緊緊地盯著何清和他身邊的女人,他們在何老爺子退場之后,跟何修遠不知說著什么,幾句話后,瞧著也是要走的模樣。
夏果匆匆地跟上,寧灼君現在不知在何處,只能一會兒再給她發消息了。
何清是準備從側門離開的,正門太過顯眼,雖然他并不在乎,但是怕麻煩。何老爺子剛剛的那些話說完,意味著這個何家次子也是有一定價值的,總會有些臉皮厚的想黏上來,認識一番,閑扯一番。
何清生平最討厭這樣的事情,最討厭那副嘴臉,實在不想今日毀自己的心情。況且,自何老爺子退場之后,已經有諸多目光暗暗跟隨著他,只是到底不敢做第一個沖上來的人。
何清安然退出別墅側門,茂密的植被栽種在庭院當中,不遠處是一片綠色的湖水,皓月當空,月色照得大地一片清亮,何清看到腳下多了一個影子。
“誰?”
語氣頗為不耐煩,甚至帶著隱隱怒意,竟有人一直尾隨,不死心的想探得什么消息?他一句低吼,身旁的女子急忙湊近看他臉色,蒼白的面容上呼吸還是平緩著,并沒有病發。
夏果知曉被發現了,其實她本來就沒有想躲著。
她淡然地往前走幾步,走到二人面前,才發現他們的手十指相扣,顯然十分恩愛。
看到是一年輕姑娘,甚至還稚色未退,何清的臉色好了一些。尤其這姑娘給他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不自覺的十分喜愛。
“您好,我無意打擾,可以請問一下您的名字嗎?”
夏果面向這個女人,這話無疑是對她說的。
“于荼。”
于荼自夏果出現后,眼神就一直在夏果臉上,從額頭到眉毛,從眉毛到眼睛、鼻子、嘴巴,連耳朵都在細細端詳。這眼神太過肆意,夏果仿佛覺得有人在一點一點撫摸她的臉。直到向于荼詢問名字時,她才好似回過神了,恢復了往常平靜的模樣。
“你呢,你叫什么?”
于荼緩緩出聲,一字一頓,眼中含有期盼,對這個答案顯然十分在意。
“夏果,我叫夏果。”
夏果微笑著說出自己的名字,就看到于荼身子一震,何清扶著才堪堪沒有摔倒。
“夏果?果?你是哪里人?”
于荼對“果”這個字十分敏感,看向夏果,一雙美目已是泫然欲泣。她身旁的何清也是同樣的反應,手握緊了于荼,震驚地看向夏果,“果”這個字對他們一定有非凡的意義。
“安城人。”夏果對目前的情況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種種反應都明示著這二人有一個丟失的女兒,與夏果有很多相似之處。甚至,夏果可能就是他們的女兒。
而夏果其實也在暗暗看這二人,于荼的相貌可以說是夏果迄今為止看到的第一人,不僅皮相美,骨相也美。而何清那種超然的氣質亦是一般人所沒有。最重要的是,夏果看到他們,有一種熟悉的感覺,血脈相連或是面容相似?
這也是剛剛于荼看到夏果就愣神的原因,夏果與何清可能感覺不到,但是于荼一眼就看出,夏果與何清有五分相似,剛剛緩緩走上前的模樣,更是像極了二十年前自己初見何清時。
“安城人?安峰縣呢?有在安峰縣待過嗎?”
于荼低聲重復夏果的回答,不相信的繼續問下去,聲音焦急,頗有些失態了。
當然,美人失態也是美人,一顰眉一瞪眼一落淚,都是風情萬種。
“沒有。”
夏果依舊面上平平,還朝著于荼輕輕笑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鬼使神差的說了沒有,安峰縣正是夏志華之前所待的縣城,她在一歲以前應當是在那里度過的。
難道自己的內心真的在怨恨生父母嗎?恨自己為何會在他人手中長大,恨他們為何不找尋自己?
夏果的心亂了。
“云楓,我說謊了,我是不是變壞了,我其實埋怨他們,恨他們。”
夏果的心也慌了,臉上神情再不能維持淡定。
“果果,你可以埋怨他們,但他們這么著急,當年肯定出了什么事。是什么就說什么,不要怕。果果,我永遠會陪著你,他們是不是你的父母對你沒有什么影響。”
云楓聽得到夏果的心聲,也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埋怨、慌亂與自責。夏果有恨,但是又不舍得恨,她的善良讓她負疚感極重,兩種情緒交織,互相撕扯著她的心。
“沒有影響嗎?我騙了他們。”
“果果,人一生這么長,有很多事情要做,有很多人會碰見。我們有無法躲避的責任,必須承擔,也有無法斬斷關系的人,必須接受。這一切,都必須坦然。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沒關系的,這件事情再告訴她就好。”
夏果沒有回答云楓的話,但云楓知道她自己已經想明白了。
于荼聽到夏果的話,心神俱滅,被何清扶著的手臂向下滑落一段,滿是不可置信。
“那你知道,聽說過那里嗎?”
她沉默良久,抱著一絲希望殷切地望著夏果,渴望聽到一個肯定回答。
“聽說過,我爸之前在安峰縣工作。其實我可能在安峰縣待過,我剛剛是說成年后沒有去過。”
夏果全力找補剛剛的回答,果然于荼的眼神瞬間有光。
“你多大了?”
“十九歲,我還有一個雙胞胎哥哥。”
事到如今,夏果也不敢太確定自己的年齡,猶記得當初云楓說自己18歲,看來他一直都知道這件事情。
“雙胞胎哥哥,他叫什么名字?”
“夏澤。”
夏果話音剛落,只看到眼前的人身子一軟,這下,于荼是真的暈了過去,軟綿綿地倒在何清懷中。
“夏果?”
不遠處,也傳來了寧灼君的聲音,晚宴之中夏果突然不見蹤跡,也沒有收到什么消息,可急壞了寧灼君和鄒煜。
“我在這里。”
不能再讓他們擔心,夏果朝寧灼君的方向招招手,示意她,她果然往這邊走來。
“夏果,你怎么到這里來了,嚇死我了。哎,這不是……你們認識?”
寧灼君和鄒煜走過來,不僅看到夏果,還看到何清和暈倒了的于荼。
“夏果,我先走了,她暈倒了,我要趕緊帶她去看醫生,這是我的電話,我會聯系你,請你來作客。”
說完,何清帶著于荼匆匆離去,不遠處,司機正等著。
“剛剛認識的。”
夏果目送二人身影離去,回頭對著寧灼君甜甜一笑,“對不起,我錯了,我們進去吧。”
寧灼君不好再說什么,三人回到晚宴,剛剛一場談話消散在了月光下。
夏果依舊坐在角落里,但是視線一直追隨著寧灼君。
“云楓,你之前說我18歲,你知道?”
夏果沉下心來,開始思考以前的事兒,越想越覺得很多事情都早有征兆。
“不對,你問我的第一個問題是‘我哥叫夏澤?’當時我沒有追問,但是你那個時候就懷疑了?你以前認識我?”
“嗯,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你已經在別人家了,聽到夏澤的名字才覺得不對。第一個任務完成能視物之后,看到夏父夏母我就知道不是。雖然當時年齡還小,但是你生父母給人的感覺我還記得。他們一個清俊,一個美艷,絕非池中人。”
“我們什么時候見過?”
“很小很小的時候。”
“嗯,那你隱瞞不報,我生氣了。”
原來小時候就有緣分,夏果單手撐著下巴,百無聊賴,開始生氣。
“對不起,這個事情我沒有辦法說。”
這么直白的生氣,但是云楓依舊很著急,從一句話里都能聽得出很沮喪。
“那你哄哄我。”
他一這么說話,夏果又不忍心逗他了。
“嗯,果果,別生氣了。別生氣了,我哄你。寶貝?不要生氣了?”
云楓知道夏果不是真生氣,自己也安心了,想著該怎么哄女友。
“好!”
夏果,真的超級好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