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孿生子
“王……夫人, 前面圍了一堆人,馬車過不去。奴婢去瞧瞧。”婢子只有十五歲,說話還脆生生的。
“嗯。”馬車里的夫人一身藕色衣裙, 發上只別一只玉釵, 瞧著十分素凈。可你若仔細瞧那衣裙, 繡工非凡, 不經意地抖動間能看到泛著金光, 那玉釵玉質溫潤,京城里最好的鋪子也就是這品貌了。
云陌在人群正中央與惡霸對峙,他身旁躺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 男孩神色瑟縮,奄奄一息, 粗布衣裳上能看到有幾個腳印。另一邊站著一位老者, 約莫六十歲, 發須盡白,普通農戶的裝扮。
人群中突然讓出條道來, 云陌望過去,陽光灑在藕色衣裙上,他滿眼只看到了金色的暗紋若隱若現,刺眼,就像視覺沖擊的紅色滿篇占據了你的眼。
李氏聽著婢子探得的消息, 本不想下馬車。可喧鬧聲太過入耳, 她摸摸肚子, 想著婢子剛才說:“不知誰家的公子在欺負一個孩子”, 還是掀開簾子走了下來。
她十七歲嫁給志王徐翔, 三年了,至今未孕。
正中央挺立的男孩約十四五歲, 一雙眼睛不善地盯著惡霸,同樣簡單的粗布衣裳穿在他身上,如青松,自有氣度。
李氏慢慢地走到那躺著的孩子的跟前,他面泛潮紅,身子蜷縮著,捂著自己的肚子,模樣十分可憐。
惡霸看到竟有人敢這個時候走上來,今天來了一個傻子出頭不夠,竟然還有小娘子敢出來啊?手一揮,身后的家仆往李氏的方向圍去。
這小娘子模樣標志,抓回去也不錯。
家仆往前了一步,李氏身后的侍衛就動了,一只手舉起,劍對著家仆。雖然只有兩個人,但這兩個侍衛穿著上好的錦緞,那一身衣服看起來似有品級。
李氏仿若未覺這周邊的氣氛,親手拉起了躺在地上的孩子,然后讓一個侍衛過來抱著去前面的醫館。
管家這個時候出場了,不知他說了什么,那惡霸帶著家仆慌亂地跑了。惡霸跑了,人群便散,只剩下李氏這邊的人和云陌與那位老者。
“多謝夫人。”
脾氣硬,說出來的話也硬。云陌這回是真的憋屈。他這是頭回出山,沒想到大翎王朝并不如長輩說的那般是太平盛世,各地欺侮、搶劫、盜竊的事情數不勝數,他們只是來采辦,可單子上的東西怎么都湊不齊,這根本不是個勵精圖治、欣欣向榮的王朝。
在外幾日,也了解了不少情況,才知道當今圣上子嗣單薄,只有五子三女,長子成王徐翰為惠妃所出,惠妃門第不高,生徐翰時只是個小小的答應,成為惠妃后生了二公主徐翹。
皇后有一子,為歷王徐翱,歷王也是五子中唯一的嫡子。可惜皇后早逝,歷王不上進,文武皆平平。
三子志王徐翔為德妃所出,四子傳王徐翼、大公主徐翥為靜妃所出,五子徐翐為妍嬪所出,三公主徐翾為容嬪所出。
圣上身體每況愈下,五子皆已成年娶親,除了歷王,其他四子有文成,有武將,勢均力敵,各不相讓。是以皇位的爭奪十分激烈,也就造成了民間的疾苦。
今日看到這個被打的孩子時,云陌一腔郁氣正無處排解,稚子無辜,本應是嬉戲的年齡卻遭此對待,直接沖了上去。惡霸看勢不好,直接揮手又叫了一群人,外頭圍觀的,惡霸的家仆,烏泱泱圍了好幾層,云陌無法,大庭廣眾之下,連術法都不敢用,顯露了本事更是麻煩,也會給族中帶來災難。
進退維谷,就恰好有人救了這個孩子。
實在萬幸。
“不必多謝。”李氏并不多言,云陌跟到了醫館里,看到李氏付了銀子,買了草藥,又給了小男孩幾兩銀子,然后將藥給他,說是聽醫囑給孩子煎藥即可。說罷,轉身就走了。
“夫人留步。”
云陌將人喊住,遲疑了一下。族中雖然不怎么注重禮儀,但是基本的禮法、人情世故都懂得。李氏幫了他們,云陌不欠人情,勢必要還回去。因果債最是磨人。
“敢問夫人生辰八字。”
“大膽!王…夫人的生辰八字豈是你等可以隨便問的?”
李氏尚未答話,婢子已經沖到前面,怒目相視,這一問太失禮,太冒犯。李氏眉目微皺,是不解也是不悅。
云陌身旁的老人家連忙上前一步,替云陌解圍:“夫人勿惱。今日夫人幫了我們,我們定然也要報答夫人。您別看他年紀小,精通五行八卦,演算十分準。”
李氏眉目舒展,卻是擺擺手,“不必了,多謝。”
“眉間郁結,夫人有所擾,子嗣問題。”
云陌說完,那婢子又是一句“大膽!”,侍衛把手放在劍上,臉色凝重,隨時可能會拔劍。
“我們不欠因果債,夫人結下善緣,是你與這小男孩的緣分,我們的,定要償還。”
云陌直白的話反而讓李氏打消了疑心,她走到大夫跟前,用大夫的紙筆寫了一行字,然后遞給云陌。
黃色草紙上,蠅頭小楷字跡娟秀。
云陌記在心里然后開始演算,得出結果后將紙在油燈前燒了。
“三年后,云陌報今日之恩。”
李氏笑笑,不甚在意。
“夫人命中有子,請靜心等候。”老者補了一句,又問:“夫人府上何處?”
“志王府。”
李氏答完,眼前的兩人便帶著那小男孩走了。
李氏搖搖頭,一行人也繼續趕路,她這回是回鄉祭祖,平常時候根本出不了王府大門。
……………………
三年后。
月黑風高夜,不僅是殺人放火時,加上瓢潑大雨,還注定是個不尋常的生產之夜。
志王無子,在奪嫡之戰中一直被詬病,被其他四人打壓。事情的轉機發生在十個月前李氏被診斷有孕,宮內太醫與穩婆都說,這胎十有八九是男嬰,只是…只是后面的話他們誰都不敢說,藏在心里,當個啞巴。
志王焦急地在門外走來走去,屋內喊叫聲不斷,他的心被提的高高的。只有正室生下來的孩子才有競爭力,這也是他不讓妾室生子的緣由。
圣上已是日薄西山,指不定哪天就會咽氣,這個孩子在白熱化的競爭中十分重要。
“生了!生了!”屋內傳來穩婆的聲音,卻是只讓王爺一人進來。
志王一進去,就看到穩婆跪在地上,不住地叩頭,哭得凄慘。李氏面色蒼白,汗水濡濕了頭發,整個人脫力之后十分虛弱,正叫人把孩子拿過來給她看看。
志王一頭霧水,瞧著孩子應該是順利生下來了,穩婆在求饒什么。
他走進一看,只一眼,就頭痛欲裂。孩子,李氏生下的是雙生子。
他瞥了一眼穩婆,穩婆立馬直起些身子,“王子,王妃生了兩位小王子。”
話音到后面消失不見,穩婆發覺自己的腦袋不好保住了,這并非是可以報喜拿賞的事兒。
尋常人間雙生子都不吉利,更何況皇家雙生子,那是不詳啊!
“出去跟大家說,王妃喜得一子,全府有賞。”
志王并未多思考幾分,就吩咐王妃身邊的嬤嬤出去報喜,這個時候千萬要小心,人多眼雜,不能讓流言傳播。
“是。”嬤嬤戰戰兢兢,強扭出一個笑臉,出去跟外面的人報喜。她是李氏從娘家帶來的嬤嬤,一切以李氏為重。
李氏身子緩過來一些,竟然顫顫巍巍地下床走了過來,一眼,就看到了兩個男嬰。
她臉色瞬間慘白,明白過來志王剛才在說什么。
天空雷電大作,一聲響雷,閃電照亮了一瞬間的室內。
“王妃!您,您要保重啊!”嬤嬤已經回來,似是安慰,似是提醒。
“你們都下去。”志王一聲令下,屋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和兩個孩子。
“淑兒,孩子只能留一個,你應當知曉,我們只能是生了一個孩子。”
李氏閨名為淑,她是當朝宰相的嫡長女,身份尊貴,自小就知道將來會成為王妃。
“可這是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
她哭得肝腸寸斷,這個時候,她只是一個母親。
志王想過去安慰李氏,攬她的肩膀,卻被李氏躲了過去。志王走過去,隨意抱起其中一個孩子,朝著外面命令道:“
“奶娘,抱著孩子回房去。”
一句話,給兩個孩子定了生死。奶娘抱走的將成為人人稱羨的世子,未來甚至可能是皇長子,太子甚至那至高無上的地位。
而在李氏房中的,只能是一個夭折甚至不能讓人知道的存在。
李氏呆呆立著,突然緊緊地抱住那個孩子,涕泗橫流,哭聲抽泣止不住。
又一個響雷,今夜的雨尤其大,李氏再看向窗外時,驚得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一個人影,慢慢地由出現走到了她的跟前。
雖然面容成熟了些,但輪廓沒有什么變化,李氏一眼就認出來這就是她三年前碰到的古怪少年。
“三年后,云陌報今日之恩。”腦海里出現了他當時留下的話,李氏戚戚然的臉上終于出現了喜色,她的轉機出現了。
“夫人,孩子我帶走。這是剛剛我從農戶中找來的夭折嬰兒,請好生安葬。”
青年懷中還抱著一個孩子,剛出生的嬰兒,皮膚還皺著,已經沒了呼吸。
“難產,孩子出生就夭折了。”
云陌算著時間,將死去的嬰兒放在了榻上,示意李氏將手中的孩子給自己。
李氏緊緊抱著不愿松手,從自己脖子上扯下一塊玉佩,塞到孩子懷中。
這玉佩陪了她許多年,一共兩塊,當年成親的時候母親只給了她一塊。
“夫人。”
云陌低聲提醒李氏,其他人隨時可能出現。
“孩子…不要告訴孩子他是誰。”
“夫人莫擔心,孩子自此與志王府沒有任何關系。至于將來的事兒,他成年時有機會自己來判斷。”
云陌走了,李氏抱抱懷中的死嬰,然后打開了房門。
志王府這一日有一場大火,單單就燒了王妃生產時住的屋子。
而那個孩子并沒有入土為安,擁有一個葬禮。他被志王親手燒了,只余下一捧骨灰和疼惜內疚的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