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當樂無異擊落了初七的面具,饒是姜祈這樣已經有心理準備的人,也怔忡了片刻。
聽到沈夜親口承認, 一百年前毀去了謝衣的記憶, 將他訓練成了如今的初七, 她只覺得異常荒謬。
喀嚓一聲輕響, 突兀地出現在對峙的兩方人馬的耳邊。
沈夜看了一眼被姜祈扔下的, 斷成了兩截的牌位,上面的名字再熟悉不過……
有那么一瞬間,紫微尊上產生了——姜祈擰斷的不是一塊小木板而是初七的脖子——這么一種詭異的即視感。
“怎么, 你已經想起來了?”
姜祈輕輕搖頭,自陰影中走出:“……雖并非全部, 卻也記起了一件事情……”她頓了一頓, 放緩了聲音, “那時消去我大部分記憶的,便是謝衣本人。”
阿阮用力捂住了嘴巴, 睜得大大的眼睛里,已經泛起了水光。出發前往西域之前,謝衣能狠下心將她石化,那么咬牙抹去姜祈的記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尊上既已拿到昭明,想必馬上便能了結多年夙愿, 何必將寶貴時間浪費在……幾個小輩身上?”
在初七看來, 姜祈此刻的神情, 完全可以用有恃無恐來形容——他很想扶額。
“你這是……”沈夜微詫, 挑了挑眉, “要替他們求情?”
姜祈大大方方地點頭:“正是。”
不待沈夜有所回應,初七已是手持昭明, 上前一步:“主人令我以這四人試劍,還望天梁祭司勿要干涉。”
“若是試劍,姜祈奉陪到底。”姜祈毫不在意,直接看沈夜,“尊上以為呢?”
“……其實這才是你的真實目的吧?”
“尊上明鑒……我早就想揍他了。”姜祈笑吟吟地說道。
沈夜瞟了一眼姜祈,天梁祭司身后繚繞著近乎實質的黑氣,若不是確定姜祈身上并無魔氣,他差點以為這是礪罌閑著沒事占了天梁祭司的殼溜達到人界來了。沈夜現在非常確信,剛才初七被擊落面具時,姜祈是把牌位當成初七的脖子,徒手擰斷的。
初七……不、謝衣……你保重……
基本上可以看出大局已定的情況下,沈夜倒是不大介意姜祈的僭越——反正挨揍的又不是他紫微尊上。
“那么,便以十招為限,如何?”他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樂無異一行人,“若是姜祈勝,便放過他們,倘若天梁祭司不幸落敗,初七自可任尋他人試劍……”
未競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初七自然不會違背沈夜的命令,而姜祈也并無異議,至于四個熊孩子的意見,已經被無視到底了。
但是,當姜祈緩緩褪去了手套時,沈夜的臉色還是變了。
百年前擒獲謝衣時,正逢姜祈靈力覺醒,然而不知是何緣故,她并不會控制靈力的流動,甚至任憑右臂被狂暴的火屬靈力焚毀經脈。
發現姜祈同樣是烈山族,并且毫無濁氣侵蝕之兆,沈夜便將她帶回流月城,想要從她身上找出抵御濁氣之法,雖是發覺她體內似有封印潰破的遺留痕跡,卻不知其細節,終究無果,倒是瞳在書中尋了法子,暫時能夠續接她被靈力焚毀的經脈……
在軟薄織物中包裹了多年的肌膚,終于接觸到外界的空氣,慘白的手臂顯得過分纖細,掌心指腹的斑駁傷痕依稀可見,似乎是因為受傷之初未得到妥善料理的緣故,傷口周圍的肌理糾纏成了詭異的紋路……在那只毫無血色的手臂表面,似乎鑲嵌著銀色的線條,那是以某種金屬熔煉后,在皮膚表面構成的經脈的圖案。
不動內力,僅僅舞劍時,與以往毫無分別,但是一旦使用內力,僅此一次,姜祈的右手,便徹底無法握劍了。
看來,這是要動真格了……沈夜突然覺得自己定下十招之限,實在是太明智了。
兩人幾乎是同時出招。初七的一舉一動,無不帶著暗殺者特有的詭秘與迅疾,毫不拖泥帶水。而姜祈修習劍術多年,一貫是洗練優美的姿態,變化難測如出岫之云。同樣的招式,在他們手中,各自變化出了不同的風格,唯一的相同點,便是快到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
明明每一個姿勢都能看清,可細細想來,卻似羚羊掛角,不著形跡,更加無法以言語描述。
“……夷則……”阿阮雙眼盯著正在纏斗的兩人,伸手拉了拉身旁的夏夷則,因為四人當中,他的劍術最好,“你說,到底誰會贏啊?”
夏夷則微微搖頭,真要說起來,姜祈的劍術應當更勝一籌,但是她已多年未使用右手……況且,無論結果如何,他自是不會坐以待斃的。
沈夜在心中計算著,前九招都是同樣的招式,兩人出招的順序并不相同,然而第十招……
被擊飛出去的昭明劍身,落到了沈夜手中,而姜祈的劍,卻在壓上初七喉嚨的瞬間,斷成了兩截。
姜祈先一步擊落了初七的武器,雖然她搶先制服了初七,然而劍卻被折斷了。
平局?……沈夜微微驚詫,視線掃過初七、姜祈,以及……
就在剛剛兩人兵刃相接的那一剎那,阿阮與夏夷則聯手。以傳送術逃離了港口。
姜祈安靜地目送沈夜與初七追著樂無異一行離開,緩緩抬手,捂住了眼睛……
指縫里,似有水滴溢出。
等姜祈將嵌入右臂的金屬熔線連根拔起,止了血,重新戴上手套,然后將斷劍拋入海中,尋找樂無異一行人蹤跡的沈夜與初七已經回來了。
不知為何,兩人的神情都有點奇怪,有點像是看到了什么嚇人的東西驚悚過度了一樣……
姜祈很有眼色地沒有問他們遇到了什么。
“你先回流月城。”
沈夜言簡意賅地對姜祈說道,然后掉頭看向初七,“跟好他們。”
說完,沈夜又看向姜祈,發現她一點走人的意思都沒有,這下紫微尊上的臉色有點不好看了。
“還不走,難道要本座請你不成?”
姜祈搖頭:“尊上大概忘了……屬下并不知道如何使用返回流月城的法陣。”
沈夜:“……”一定是剛才聽到的消息太驚悚才忘了這檔事!
堅決不承認是自己的問題的大祭司拎著姜祈回流月城了,臨走之前他給了初七一個眼神,大意就是敢把剛才聽到的話傳出去就滅了你……
初七默默回憶了一下剛才樂無異一行人決定前往巫山尋找昭明劍心之后,突然冒出來的一番對話。
阿阮:“原來謝衣哥哥這一百年里都跟他師父在一起……啊?”
樂無異:“這……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新歡舊愛?!”
聞人羽:“不過……真要說起來,到底誰是新歡?誰是舊愛?”
夏夷則:“……謝前輩當真……深不可測。”
初七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還等著他們帶路去找昭明劍心,紫微尊上沒準就一個大招扔下去滅了這群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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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百年,姜祈第二次來到流月城。比之記憶中已經有些模糊的印象,如今的流月城顯得冷清了不少,想想華月最近忙于安置龍兵嶼的移民,眼前人煙稀少的情況也是情理之中。
唔,對了,大祭司應該還不知道逸塵子就是夏夷則吧……姜祈可不想因為自己一時口快搞得阿阮沒了心上人。
正在姜祈胡思亂想的時候,沈夜已經直接將兩人傳送到了寂靜之間,再往上,就是流月城的核心,神農之血與矩木了。
原本被允許進入寂靜之間的人就不多,更何況沈夜已經用了各種理由將他們支開,此刻除了沉睡在矩木中的滄溟城主,就只有沈夜與姜祈了。
這并不是姜祈第一次來,上一回去謁見滄溟城主時所走的路,她記得。穿過寂靜之間,然后就是一個平臺,從平臺后環繞矩木的石道盤旋往上,就是矩木核心所在。
不過,上一次來時,矩木依舊枝葉蒼翠,現在的神樹卻已經透出了沉沉的暮年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