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在這個女子清透淡然的視線下,洪嬤嬤竟然有些緊張起來了。
就連她自己都為之感到驚訝。
要知道她可是宮里出身的,什么樣的陣勢沒見過,她怎么可能在一個尚未及笄的小丫頭面前怯場。
蘇白桐向洪嬤嬤行了禮,然后便重新跪坐在那里。靜靜的看著她。
洪嬤嬤板住面孔,“蘇小姐……似乎沒有學(xué)過宮里的規(guī)矩吧?”她以肯定的語氣道。
能成為皇子妃的女子,必是大家閨秀,出身金貴,像蘇白桐這樣的女子,只怕在眾多皇子妃中,也算是頭一個了。
洪嬤嬤抬起下頜,用宮里嬤嬤慣有的挑剔眼光打量著她。
“……蒙皇上召見時……宮里的嬤嬤來教習(xí)過。”蘇白桐的嗓音淡淡的,就像山間溪水叮咚作響,她正視著洪嬤嬤,并沒有因?yàn)樽约簺]有學(xué)過宮里禮儀而覺得羞愧,她就如同平常那般坐著,姿態(tài)端莊。眼眸帶著點(diǎn)點(diǎn)銀光,直攝人心魂。
無畏的目光!
洪嬤嬤心中暗暗吃驚。
蘇白桐的身份,她是知道的。
像她這樣的出身,當(dāng)著別人的面,內(nèi)心必是自卑的,不安的,以她的身份能嫁給緋王,可以稱得上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
洪嬤嬤仔細(xì)打量她。
女孩的臉上還帶著少女特有的稚嫩,下頜收攏,檀口微合,就好像她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了一切,最后連同歲月也沉淀了下來,她的眼睛,仿佛看穿了所有……帶著深深的傷痛。
這種眼神,洪嬤嬤只在冷宮里的貴人眼中見到過。
那是曾經(jīng)深深愛過,又被傷害過。背叛過后留下的孤寂。
她想不明白,為何這樣的眼神竟出現(xiàn)在這個女孩的臉上。
她應(yīng)該還不過十四歲……
洪嬤嬤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知蘇小姐平時都喜歡些什么,此次老奴奉了嫦昭娘娘之命,為小姐送來了些東西,也不知你是否中意。”
說著她向外面一抬手。
早有宮人等在外面,手里捧著托盤魚貫而入。
大紅的緞子掀起,托盤里露出的各色首飾讓這屋子也跟著一亮。
“雙龍戲珠耳環(huán)一對……金珠串燈籠手環(huán)一副、金鑲紫英墜子一對、金鑲珠寶蝴蝶簪一支、金钑花孔雀紋霞帔墜……孔翟紋霞帔……”
光是一串長長的賞賜單子讀下來,也花費(fèi)了一盞茶的功夫。
洪嬤嬤注意到,從始至終,蘇白桐臉上都沒有什么表情變化。
宮里娘娘的賞賜雖然比不得皇上與皇后的,但皇子母妃的賞賜卻能體現(xiàn)她對未來皇子妃的重視,不管換成誰。都會對此感激涕零,不是為了這些東西,而是為其背后隱含的重視之意。
可是在蘇白桐的臉上,她見不到任何驚喜之色。
洪嬤嬤緊緊盯著她的眼睛。看她將頭抵在地板上謝恩,行大禮。
動作完美,挑不出一丁點(diǎn)的錯處。
她既不感激這份賞賜,也沒有因此而覺得自慚形穢,這個女人的心……好像是冰做的,她就連對待她自己,也是如此的冷淡。
洪嬤嬤原本以為自己會見到一個急于攀龍附鳳的,卻又膽怯沒有規(guī)矩的女子。
可是現(xiàn)在,她卻愣在那里,準(zhǔn)備好的話沒有辦法進(jìn)行下去。
“聽聞蘇小姐要嫁給緋王,嫦昭娘娘日夜擔(dān)心。想來你也能明白一個當(dāng)母親的心……”
洪嬤嬤話沒說完,驚見蘇白桐唇畔掠過一絲笑意。
就連她的笑也是冰冷的,帶著深深的諷刺。
“有勞嫦昭娘娘掛記……”蘇白桐淡淡道。
洪嬤嬤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女子完全猜得到她將要說些什么。
一個當(dāng)母親的心……其實(shí)就連她也看不透嫦昭娘娘對于緋王的那顆心。
“蘇小姐是否會彈琴?”
“不會。”
“蘇小姐可有畫作,嫦昭娘娘特意吩咐過老奴,待回宮時取幾張回去……”
“小女無畫作,讓嫦昭娘娘失望了。”上投場圾。
“……不知蘇小姐都擅長些什么?”洪嬤嬤簡直沒法子再把對話進(jìn)行下去,不管她問什么,對方都痛快的告訴她,自己不會,不擅長,而且還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
換成其他女子,這時不是應(yīng)該一臉的羞愧,無地自容嗎?
然后等她走后,自覺無顏見人,于是自盡謝罪,或是主動向皇上請求取消這門親事,日后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蘇白桐的目光再次投過來,坦然的看著洪嬤嬤,“小女只會一件事。”她的臉上突然露出好看的微笑,“小女會制香。”
洪嬤嬤嘴唇翕動幾下,蘇白桐的聲音接著響下去。
“小女會醫(yī)好緋王殿下的眼睛,小女會用性命護(hù)著緋王殿下,讓他不再傷心,陪著他……不會再讓他一個人,就算這世上所有人都背叛了他,小女也會陪在他的身邊。”
洪嬤嬤的嘴巴張開著,可是卻不知說些什么才好。
臨來之時,嫦昭娘娘授意讓她逼迫蘇白桐主動提出退婚,所以她才用了這樣的法子,沒想到對方竟然完全不為所動。
“可是……以你的身份……根本配不上緋王殿下……”洪嬤嬤支支吾吾,索性把話直接說開了。
“她能不能配得上孤王,用不著你來說明。”一個冷冷的男聲突然在門口響起,帶著壓抑的怒火與威嚴(yán)。
洪嬤嬤回頭望過去,驚見緋王凌宵天站在那里。
那對時常帶著笑的桃花美目此刻迸出的冷意就像一把利刃,要將她生生割開。
他一手扶著門,抓握著門框的手指因?yàn)檫^于用力而浮現(xiàn)出一種失血的慘白。
就連門外站著的慧香等人也能清楚的感覺到緋王所散發(fā)出的凌冽之氣,讓人心頭不覺一緊。
這是身為皇族血脈天生特有的威嚴(yán),不容侵犯的氣勢。
洪嬤嬤緊張的起身施禮。
“見過緋王殿下。”帶著冷意的視線從她的身上劃過,洪嬤嬤連頭也不敢抬。
這是第一次,緋王讓她產(chǎn)生出了深深的恐懼:他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乖巧的六皇子,單純的想要見母妃一面的凌宵天……
他是尊貴的皇室,王子公孫,威儀不容侵犯。
“緋王殿下。”蘇白桐也俯下身去行禮。
凌宵天越過洪嬤嬤,上前親手將蘇白桐扶了起來,他的手在握住她胳膊的一瞬間,再也不想放開。
“你能不能配得上孤王,孤王心中清楚,你切莫聽信他人之言。”
胳膊被他抓的生疼,蘇白桐的臉上卻露出淡淡的微笑。
“我自有分寸,殿下且安心。”
洪嬤嬤倉皇身起,頭也不敢抬的退出屋去。
這個女子,竟然在緋王面前自稱“我”……如此大膽,如此從容。
嫦昭娘娘錯了……錯了!
她不是您以為的那種女子,她配得上緋王殿下……
這世間,沒有比她再適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