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張居正發覺了皇帝的用意
在有心人的擴散之下,很快,皇帝讓內閣牽頭,根據大明各個部門一年的政績,以及辦事效率,發放年終獎一事,便徹底流傳開來。
此消息一出,很快便在朝野上掀起了軒然大波,對于那些官員們來說,這可是大好事啊!
不僅能夠得到皇帝的賞賜,而且要是所在的部門排名靠前的話,也很有可能獲得皇帝的重視,日后的仕途也會順暢許多。
也正因為如此,滿朝文武,都開始不自覺地關注起各自部門的排名。
許多官員,都開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紛紛動用自己的人脈關系,想要探聽一二。
相對應的,先前趙貞吉派人查抄嘉興袁家一事,也沒有幾個人關注了,畢竟,眼前的利益是實打實的。
……
夜幕降臨,京城,嚴府。
房間內,只見嚴世蕃坐于書案后,用一只手支撐起下巴,臉上滿是惆悵之色。
“唉,搞了半天,結果只是把吏部、司禮監,以及鴻臚寺的名次定了下來,除此之外,沒有絲毫進展,誰都不愿意讓步。”
“尤其是那個張居正,不就是當初派遣水師,協助胡宗憲剿倭嗎?”
“倘若真要算的話,最大的功勞,應該是胡宗憲的吧,他張居正也好意思往自己的臉上貼金,還當著大家的面,恬不知恥地說什么只是名次不同,并不代表有懲罰!”
“既然如此,那為什么你張居正的兵部,不當最后一名呢,臉皮可真夠厚的!”
就在這時,只聽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隨后,只聽管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閣老,工部侍郎羅龍文,以及刑部侍郎張潤德前來拜訪,說是找您有要事相商,目前正在大廳等候!”
嚴世蕃聞言,在沉吟片刻后,出言吩咐道:“嗯,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在這之后,只見嚴世蕃從座椅上起身,推開門,走出房間,向著嚴府用以待客的大廳走去。
……
另一邊,嚴府用以待客的大廳內。
只見羅龍文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對面的張潤德,出言詢問道:“張大人,您這是……”
張潤德聞言,也沒有隱瞞的意思,在斟酌完語言后,轉而開口道:“羅大人,朝中不是有消息說,由內閣根據各個部門一年的政績,以及辦事效率,來進行排名嗎?”
“我這次來,便是想要從小閣老這里,打聽些許消息,另外,也是受人之托……”
羅龍文聽聞張潤德此話,臉上浮現出了然之色,他這次來嚴府拜訪,也是抱著跟張潤德一樣的目的。
正當羅龍文想要說些什么的時候,只見嚴世蕃踱著步子,邁步走了進來。
張潤德、羅龍文見此情形,連忙從座椅上起身,俯下身體,向嚴世蕃恭敬行禮道:“下官見過小閣老!”
嚴世蕃聞言,將目光從二人的身上掃視而過,擺了擺手,出言吩咐道:“嗯,都坐吧!”
在這之后,只見羅龍文將目光轉向此刻正坐于主位的嚴世蕃,小心翼翼地出言詢問道:“小閣老,朝中不是有消息說,由內閣根據各個部門的政績,以及辦事效率來進行排名嗎?”
“下官十分好奇,咱們工部的排名是多少,煩請小閣老透露一二,待下官回去以后,也好跟下屬們,有個交代不是?”
一旁的張潤德聽聞羅龍文此話,臉上不由得閃過一絲慕羨之色。
畢竟,以嚴世蕃的脾氣秉性,是絕對不會坐視工部成為最后一名的,況且,實在不行,還有嚴閣老在呢!
嚴世蕃將羅龍文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在思襯片刻后,頗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轉而開口道:“雖說這件事由內閣牽頭,但其中牽涉眾多,因此排名一事,目前暫無定論!”
隨后,只見嚴世蕃話鋒一轉,又繼續補充道:“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們透露點小道消息,六部這邊,吏部排在首位,十二監這邊,司禮監排在首位,五寺這邊,鴻臚寺排在首位!”
待嚴世蕃的話音落下,只見羅龍文、張潤德的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震驚之色。
但轉念一想,這個排名又十分合理。
畢竟,在大明六部中,吏部牢牢掌管著官員的人事任命,權力極重。
外加上吏部不久前,在胡宗憲這位吏部尚書的帶領下,圓滿完成了朝廷三年一度的大計,并獲得了皇帝的賞賜,這么一看,將吏部排在首位,倒也無可厚非。
至于司禮監那邊,就更不用多說了,要知道,司禮監掌印太監呂芳,可是有著“內相”之稱,滿朝文武,誰敢不給他幾分薄面?
除此之外,鴻臚寺那邊,也因為接待了到訪大明的羅剎使團,立下了不小的功勞。
在聽完嚴世蕃透露出來的消息后,張潤德心知,各個部門的排名一事,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結果。
原因無他,其中要顧慮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在從嚴世蕃的口中得知這一消息后,張潤德與羅龍文,并未停留太久,而是告辭離去。
……
紫禁城,干清宮。
此刻,嘉靖正盤坐于蒲團之上,眼睛似閉非閉,此時的嘉靖,已然陷入了冥想狀態。
伴隨著冥想狀態的加深,嘉靖的呼吸也變得愈發勻暢起來,空氣中所逸散的靈氣,也在這個過程中,被嘉靖盡數吸納。
這些靈氣在被嘉靖吸納進體內以后,便會經由四肢百骸,在嘉靖的體內循環一個周天,然后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沖入丹田內的氣旋。
而在這一吐一納的過程中,嘉靖的實力也在緩慢增長,整個人的氣息也變得愈發地深不可測,不可捉摸。
此時的嘉靖,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泉水一般。
時間就這么緩緩流逝,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只見嘉靖退出修煉狀態,從蒲團上緩緩起身。
在大致感知了一下身體的情況后,只見嘉靖面色沉穩,無聲自語道:“厚積薄發,水滴石穿,朕只需要雷打不動地修煉,戒驕戒躁,總有一天能夠突破瓶頸,順利抵達筑基期!”
嘉靖說完,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臉上滿是堅毅之色。
在這之后不久,只見呂芳邁著悄無聲息的步伐,進入了干清宮。
待進入干清宮以后,呂芳未作絲毫猶豫,當即來到嘉靖的面前,俯下身體,恭敬稟報道。
“啟稟陛下,您先前預料的沒錯,現在滿朝文武,都在關注各個部門的排名,嘉興袁家的那件事,已經無人在意了!”
嘉靖在從呂芳的口中得知這一消息后,點了點頭,緊跟著出言吩咐道:“嗯,朕知道了,到時候有什么消息,即刻向朕稟報!”
呂芳聽聞嘉靖此話,當即低下頭,沉聲應道:“遵命,陛下!”
呂芳的心里十分清楚,皇帝是打算借著嘉興袁家一事,來試探一下朝中的風向。
而最終的結果,也完全在預料之中。
朝野上下對這件事情的反應異常激烈,甚至還有人想要冒著風險,上疏彈劾趙貞吉,只不過礙于趙貞吉封疆大吏的這層身份,這才不得不作罷。
倘若嘉靖沒有在這個時候出面,用年終獎一事,來轉移朝野上下的注意力的話,恐怕現在事情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了。
“看來,現在陛下已經意識到了清查田畝,抑制土地兼并不能一蹴而就,中間受到的阻力是難以想象的。”
“倘若要促成此事的話,我大明必須有一位像張璁那樣,銳意改革,且一往無前的人!”
呂芳想到這里,開始在腦海中搜羅起合適的人選。
“嚴嵩已經老了,他沒有這個精力以及決心,來推動此事。”
“徐階就更不用說了,他背后的家族,可是占據了松江府幾乎一半的良田,他怎么可能會做出這種有損自己利益的事呢?”
“高拱是裕王殿下的老師,平日里為人正直,且頗有才干,雖然脾氣暴躁了點,但也無關緊要,況且,他本人有能力,也有足夠的城府來肩負起這個擔子!”
“至于張居正嘛,此人胸懷大志,機敏聰慧,且行事干練,人情世故方面也頗為老道,只不過距離他坐上內閣首輔的這個位置還早呢,他還得把前面的嚴嵩、徐階、高拱熬走,方才有可能坐上那把椅子!”
“幸好,現在的張居正才三十六歲,有的是時間。”
在這些人中,呂芳最為看好的便是張居正,要知道呂芳“內相”的這個稱謂,可不是白來的。
朝野上下有什么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他知道,張居正一直拿張璁作為偶像,而張璁是什么人,是被陛下頗為敬重的存在。
在任期間,無懼朝中那些流言蜚語,以及攻訐謾罵,一往無前銳意推行改革,革貪腐、清莊田,大力整飭吏制,在內閣首輔的這個位置上,三起三落。
“張居正,再熬一熬吧,內閣首輔的這把椅子,遲早輪到你來坐!”
在這之后,只見呂芳收斂心神,恭敬侍候在嘉靖的面前,仿佛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
夜深了,張居正位于京城的宅邸。
自從張敬修生病一事后,張居正也意識到了自己對家人的虧欠,自那以后,他總是會抽出時間來陪一陪自己的妻兒。
書房內,橘黃色的燭火隱約映照出張居正的身影。
此時的張居正,正坐于書案后,在他的面前,擺放著一本不知名的書籍。
只不過,張居正的注意力,并沒有在眼前的這本書籍上,只見其用一只手支撐起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近來朝中所發生的那些事,令張居正深感困惑。
“最近,趙貞吉派人查抄嘉興袁家一事,在朝野上鬧得沸沸揚揚,有許多人都認為,這是陛下打算以此為契機,進而清查田畝,抑制土地兼并。”
“但事情的結果,卻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陛下不僅從未提及此事,反而還讓內閣牽頭,根據各個部門一年來的政績以及辦事效率,排出排名,然后再根據排名,來發放年終獎!”
“陛下此舉,究竟有何用意呢?”
張居正想到這里,順勢端起一旁泡有枸杞水的茶杯,輕啜一口。
在喝下枸杞水以后,張居正感覺自己精神了不少,隨后,只見其換了一個姿勢,又開始就此事思考起來。
“現在已知的情況是,趙貞吉此番,前去浙江任職的目的,并沒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要知道,趙貞吉雖為監察御史,但在這之前,并無治理地方的經驗。”
“況且,我記得,當初嚴閣老、徐閣老向陛下提議的人選,都被陛下給拒絕了!”
“要知道,嚴閣老、徐閣老所舉薦的人選,都是極為合適的,陛下究竟看重了趙貞吉哪一點,方才讓他前去浙江,接胡宗憲的班?”
“不僅如此,陛下還賦予了趙貞吉先斬后奏之權,哪怕是為了保住桑農手中的生絲,陛下也完全不必賦予趙貞吉先斬后奏之權,要知道,身為浙直總督的趙貞吉,手中可是有著軍權!”
“也就是說,除此之外,還有更為重要的事,需要趙貞吉去辦,而且還是有可能需要動用,先斬后奏之權的大事……”
正當張居正為此陷入苦惱之際,只聽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隨后,只聽王氏那略帶擔憂的聲音響起:“夫君,這么晚了,您還沒睡嗎?”
張居正聞言,將內心紛亂的想法盡皆壓下,出言吩咐道:“進來吧!”
話音落下,只聽‘吱呀’一聲,房間的門被推開,只見王氏親自端著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還有些許糕點。
“夫君,妾身見您這么晚了還沒睡,于是自作主張,特意命人做了一些糕點過來!”
“嗯,先放在那里吧!”
張居正聞言,瞥了王氏一眼,用手指了指面前的桌子,如此吩咐道。
“夫君可否是遇上了什么煩心事?”
在將手上的托盤放在張居正面前的桌上后,王氏坐到了距離張居正不遠的地方,一臉擔憂地詢問道。
“無妨,只是有一些事情想不通罷了!”
張居正說完,搖了搖頭,從托盤內拿起一塊糕點放入嘴中。
“官場上的事情,妾身不懂,要是夫君遇到了什么煩心事,不妨跟妾身說說,國家大事固然重要,但夫君也要保重身體不是……”
“嗯,知道了,時候不早了,伱先回去休息吧,我待會兒就過去!”
張居正聽聞王氏此話,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暖流。
隨后,只見其點了點頭,看向王氏所在的方向,如此吩咐道。
“那夫君您多保重身體!”
王氏說完,便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房間。
……
待王氏離開以后,只見張居正將目光收回,開始繼續就先前的事情思索起來。
“究竟是什么事,需要動用先斬后奏之權呢,我已經派人查過了,趙貞吉與嘉興袁家之間并無恩怨,既然如此,那為何趙貞吉會死咬著不放呢,是為了銀子,還是別的什么?”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張居正便否認了自己的這個猜想:“不對,趙貞吉是庶吉士出身,日后的前途不可估量,肯定不會因為些許散碎銀兩而貿然行事……”
隨后,張居正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一個被他忽視的問題,重新浮現于他的腦海中。
“對了,說不定趙貞吉是得到了陛下的授意,要知道,趙貞吉為嘉興袁家安上的罪名是私藏兵器,意圖謀反,而這個罪名,明眼人都能夠看出來,是欲加之罪,刻意栽贓陷害!”
“以趙貞吉的城府,自然不可能出這等紕漏,這更像是一種警告,我記得這個嘉興袁家,兼并了將近二十萬畝的土地……”
“到頭來,還是扯到了土地兼并上面!”
想到這里,只見張居正搖了搖頭,無聲自語道。
“這樣一來,也就是說,先前朝中的那些猜想,都是正確的,陛下真的打算清查田畝,抑制土地兼并!”
“而嘉興袁家一事,無非是陛下做出的嘗試,是投石問路,陛下想要借此機會看看朝中會作何反應,于是便暗中授意趙貞吉,派人抄了嘉興袁家的家,并且還故意露出破綻,好讓朝中有所察覺!”
“而事情的結果,卻不容樂觀,朝野上下對此事的反應十分激烈。”
“陛下眼見此事暫時無法施行,于是便讓內閣出面,根據各個部門一年來的政績以及辦事效率,排出排名,通過發放年終獎,來轉移朝野上下的注意力!”
直到這時,張居正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自從皇帝打算為大明各個部門發放年終獎一事,傳開以后,朝野上下便鮮有人提及嘉興袁家的那件事了。
“說不定,當初陛下將趙貞吉派往浙江,便是為了暗中調查土地兼并一事,為接下來的改革做準備!”
“嘶,真沒想到,陛下居然會在暗地里做出如此謀劃,這是何等的果決,陛下圣明啊!”
張居正想到這里,不由得為皇帝的決心而感到驚嘆。
在想明白了這一切后,張居正只感覺渾身舒暢,心里卸下了一份重擔,連帶著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
在這之后,只見張居正走出書房,看向外面的夜色。
此時,天色漸晚,天空中懸掛著一輪明月,皎潔的月光透過云層,灑落在地。
在駐足片刻后,只見張居正收回目光,下意識地攥緊拳頭,無聲自語道:“陛下您盡管放心,等微臣坐上內閣首輔的這個位置,一定會竭盡全力施行改革的,就像昔日的張璁張閣老一樣!”
……
距離高翰文從京城來到播州,任提學一職,管轄黃平、白田學宮,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盡管在這之前,高翰文已經向自己的老師嚴世蕃,了解了播州當地的情況,并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當他來到播州以后,才發現,這里的情況比先前預想的還要惡劣。
正如嚴世蕃對他說的那樣,播州地方千里,山川險惡,往來民族眾多,且彼此之間仇殺不斷。
單就高翰文來到播州任職的這一段時間,他就見到了不下五次的沖突。
盡管當地的土司家族,已經被朝廷盡數鏟除,許多地方,也改由朝廷派來的流官進行治理,但播州當地的百姓,民風彪悍,稍不注意就容易產生沖突。
當地的官府雖然對此頗為頭疼,但是卻沒什么太好的辦法,只能竭盡全力盡可能地化解爭端。
而在這段時間里,高翰文也結識了不少,前來播州任職的宗室、勛貴子弟,并與英國公張溶的兒子張元功相談甚歡,彼此之間引為知己。
高翰文原本以為,這些前來播州任職的宗室、勛貴子弟,無非就是來掛個職,熬一熬資歷,等時間一到,就回到京城擔任要職。
但事實卻極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這些前來播州任職的宗室、勛貴子弟,都從最基層的官職開始干起。
他們中,有的人當了縣丞,協助知縣管理縣政,還有的人則進入了軍隊,從巡檢開始做起。
高翰文清楚地記得,當初張元功眉飛色舞地向自己炫耀,由他親自參與破獲的一樁案子。
雖然那樁案子,算不得什么大案,但是當初張元功臉上浮現出的自豪之色,還是令高翰文深受觸動。
此刻,書房內,只見高翰文鋪開紙筆,給嚴世蕃寫起了書信。
“老師,學生高翰文,久疏問候,老師近來身體可好,距離學生來到播州一地任職,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在這段時間里,所見到的事情,令學生深有感觸。
“播州一地,就如同老師您先前說的那樣,地方千里,民風彪悍,往來民族眾多,各個民族之間矛盾眾多,且彼此之間仇殺不斷,老師,您將教化百姓的重任交由學生,學生異常感激!”
“另外,學生在這里結識了許多來播州任職的宗室、勛貴子弟……”
待最后一個字落下,高翰文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旋即,只見其將手中的毛筆放至一旁。
待紙上的墨跡干透以后,只見高翰文將其裝入信封,并喚來下屬,出言吩咐道:“將這封信送至京城,交到老師的手中!”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