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日下午,李無憂帶著從潼關(guān)過來的眾將朝憑欄出發(fā),隨行隊伍中除多了兩萬士兵外,尚有唐思。
很快到了憑欄關(guān)前,賀蘭凝霜帶著哈赤、寒士倫親自來迎。
寒士倫為雙方主將介紹完畢,賀蘭凝霜和李無憂只是靜靜打量對方,并不說話。畢竟,這個少年,大荒最年輕的元帥,享譽天下的寂寞高手,這個女人,大荒最有權(quán)勢的女人,弓馬天下之冠國度的領(lǐng)袖,兩位恩怨糾纏的當(dāng)世風(fēng)云人物,想見對方都已經(jīng)是很久。
主將沒有開口,其余的人誰也沒有說話,烈日下干燥的空氣沉寂而郁悶。
凝目半晌,賀蘭凝霜忽道:“我當(dāng)能定下西瓜計劃并讓柳隨風(fēng)、寒士倫這等人甘心追隨的是如何了不起的當(dāng)世英杰,原來也不過是一年方弱冠的黃口孺子!”
此言一出,無憂軍群情憤然,立時箭上弦,劍出鞘,西琦軍隊也不禁大驚,哈赤舉手,城上城下引弓挺槍嚴(yán)陣以待。
李無憂輕輕一揮手,無憂軍眾人齊整整將兵器歸原,五萬人的行動,卻只帶出了一聲大響,隨即鴉雀無聲。
賀蘭凝霜不禁色變。
李無憂淡淡道:“我當(dāng)能苦攻庫巢四十余日不能下的西琦國主是何等杰出廢物,原來也不過是一鼠目寸光的半老徐娘!”
語到淡處原是冰。李無憂口氣本是說不出的平淡,只是偏偏那話中卻有種說不出的冷酷嘲諷,兩者相襯,其效果驚人之極。賀蘭凝霜勃然色變,雙眸一寒,右手已不自禁摸向腰間刀柄。
“恩哼!”寒士倫輕輕哼了一聲。
賀蘭凝霜手微微一抖,離開刀柄。李無憂不動聲色,瞥向寒士倫的眼光就冷如刀鋒,后者卻露出了微笑與他直視,分毫不讓。
賀蘭凝霜臉色緩和,揮揮手,示意身后激昂的西琦士兵住手,掃了李無憂身畔諸女,笑道:“李元帥果然詞鋒銳利,難怪能將這許多美女收歸囊下。只是光對我輩女流逞強,算得什么本事?梧州那邊,陳老將軍頑心如石,李元帥有本事就讓他快點撤兵攻蕭,形勢不等人啊。”
李無憂淡淡道:“女王放心,一日之內(nèi),必定成功!”
“好!有魄力!但事若不成,又當(dāng)如何?”
“李某愿將項上人頭摘下!”
“元帥!不可!”無憂軍眾人大驚。
“好!”賀蘭凝霜叫了起來,“來人,上酒!”
立時便有西琦士兵送上兩大碗酒。
李無憂端了一碗,與賀蘭凝霜一碰,一干而凈,將碗擲地成碎,振臂高呼:“兒郎們,跟我進(jìn)城!”
“開城!”賀蘭凝霜同時喝道。
西琦軍隊散開,無憂軍魚貫入城。
隊伍的末端,寒士倫朝賀蘭凝霜一鞠,微笑道:“世倫這就別過,女王保重!”
賀蘭凝霜輕輕道:“謝謝你!”
“份內(nèi)之事,不必如此!”寒士倫說完這話,追上李無憂,隨隊入城而去。
望著李無憂遠(yuǎn)去的背影,哈赤不屑道:“女王,這個李無憂年少氣盛,心胸狹窄,盛名之下,果然其實難副!”
賀蘭凝霜嘆了口氣,輕輕整理了一下額際頭發(fā),說道:“你被他騙了。這個人,不是你所能對付的,以后若是戰(zhàn)場遇上他,能躲多遠(yuǎn)你躲多遠(yuǎn)。”
哈赤愕然,回頭卻見賀蘭凝霜落下的右手香汗淋漓。
另一邊,無憂軍正一絲不亂地慢慢通過憑欄關(guān)。
憑欄本是楚國國土,如今楚國自己的軍隊通過這片地方,而城墻上觀望的卻是別國的軍隊,不能不說是個奇跡,抑或是……諷刺。
若蝶、葉秋兒二女已走到了隊伍的前方,唐思對上次李無憂失蹤之事一直內(nèi)疚,一直覺得是自己的失職,此次重逢后,便片刻也不離李無憂左右。此時她正和李無憂緩緩步行在憑欄的街道上,后者一面觀察著憑欄關(guān)的建構(gòu),一面注意西琦人的軍力分配,問寒士倫道:“你覺得我這支軍隊如何?”
寒士倫道:“紀(jì)律嚴(yán)明,勇猛無匹,乃是無敵之師!”
“無敵之師?”李無憂站定,猛然回頭,“你也知道這是無敵之師,那剛才你為何要阻攔我?賀蘭凝霜一死,西琦必定動亂,我舉手間就能讓西琦滅國,舉世大功,難道這些你都不知道嗎?千載良機,千載良機啊!”
“知道!”寒士倫點頭,絲毫不懼李無憂握得骨節(jié)脆響的拳頭,“不過元帥,你滅了西琦又如何?你能乘勢滅了蕭國還是陳國?”
李無憂一窒。
“賀蘭凝霜小國之君,何足道哉?”寒士倫又道,“當(dāng)今良機就在眼前,元帥更該按原定計劃,一舉殲滅蕭人這個最強勁敵,何必多生枝節(jié)?”
“因小失大!是我錯了!”李無憂深吸了口氣,朝寒士倫一拜,“謝先生教我!”
寒士倫坦然受之,但接著卻雙膝著地,回拜一禮。
起來,兩個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城頭西琦士兵愕然,全不知這一拜之間,自己已然躲過一劫。
忽有傳令兵來報:“啟稟元帥,王定將軍前鋒已達(dá)蒼瀾河邊,但陳國將軍隔橋陳兵,封橋不納,王將軍問打還是不打?”
“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是!”士兵領(lǐng)命而去。
寒士倫道:“元帥,陳過善守,這一仗怕有些麻煩?”
李無憂微微一笑:“寒參謀啊,我們是去和人家談判的,喊打喊殺的,不嫌太煞風(fēng)景了嗎?”
“啊……哦,呵呵!是啊,是啊!”寒士倫緊接著也笑了起來。
出憑欄關(guān)十丈,就是當(dāng)日楚雷給柳隨風(fēng)吹噓“滴水不進(jìn),片甲不入”的十八連環(huán)壘,此時壁壘宛在,卻已盡被蕭如故一把火付成焦土,而楚雷自己降蕭之后也已被活活坑埋,十八連環(huán)壘也已是貽笑天下而已。
李無憂看著那十八連環(huán)壘,默想王天舊事和柳隨風(fēng)關(guān)于憑欄建關(guān)本就是錯的狂論,頗生黍離之悲。
到得橋頭,陳楚兩隊已然是對峙多時。
見李無憂到來,葉秋兒道:“大哥,陳過太囂張了,我們這就打過去吧?”
李無憂頓時開始后悔為何沒將這姑奶奶留在潼關(guān),苦笑道:“你一個人打過去嗎?你以為我的士兵一個個都像你那么好身手?”
“秋兒,打仗的事你我都不懂,就別瞎攪和了!”葉秋兒還想說什么,卻被若蝶淡淡制止了。
若蝶的法術(shù)之強,葉秋兒是見識過的。剛?cè)脘P(guān)的時候,李無憂與若蝶重逢,上前就將這丫頭緊緊擁抱,葉秋兒醋意大發(fā),上前就要朝李無憂動手,卻被若蝶狠狠一瞪眼,頓時摔出三丈之遠(yuǎn)。事后雖然若蝶給她道過歉,但葉秋兒從此對這個若蝶姐姐簡直是怕得要死,她敢對李無憂兇悍,卻半點不敢對若蝶撒嬌。此時聽若蝶如此說,只好乖乖住嘴。
李無憂見此又驚又喜,表面卻不露聲色,道:“你們先呆著,今天看看為夫的本事!”說罷走上橋頭,大喝道:“楚國李無憂在此,請陳老將軍橋前答話!”
這一聲大喝,聽在楚軍耳內(nèi)不過是一聲尋常呼喊,但落到身后十丈外的憑欄城頭西琦軍和對岸的陳軍陣營,卻仿佛是憑空砸下的一個炸雷,只震得耳膜嗡嗡亂響,人人失色:大荒雷神,怎連說話聲音也如雷鳴?
“老夫在此!”隨著一聲雷鳴般的悶響,彼岸橋頭的陳軍左右散開,中間一名金甲老將跨馬步出。
李無憂見這人須發(fā)皆白,雙目卻炯炯有神,手上那把青龍偃月刀更是不下九十斤,他卻舉重若輕,而這一聲大喝也顯示了極其深厚的內(nèi)功,不禁暗自喝了聲彩,笑道:“呵呵!來者可是當(dāng)年匹馬戍梁州,一劍削下平羅十五將腦袋的陳過陳老將軍嗎?”
“正是老夫!”陳過聽李無憂說起自己昔年的得意事跡,不禁也是意氣風(fēng)發(fā),精神大振,連說話的嗓門也不禁又大了幾分,“對面的可就是大荒雷神,楚國無憂軍團(tuán)統(tǒng)帥李無憂嗎?”
“正是后進(jìn)!”李無憂行了個后生之禮。
“賢侄客氣了!”陳過倨傲地回了一禮,“李賢侄,看你也是爽快之人,我也不兜***了。今日你西楚軍勢盛,連蕭如故都已然敗退,陳某自認(rèn)非你敵手。這便撤回敝國,只是我陳國并無賀蘭凝霜那等背信棄義的無恥之徒,要我臨陣倒戈,助你攻打蕭國,卻萬萬不能。”
“老匹夫,你說什么?”陳過內(nèi)功精深,也是聲傳數(shù)里,落到憑欄城頭的西琦軍陣營,自然引得群情激憤。
城頭,賀蘭凝霜擺擺手,對哈赤道:“吩咐弟兄們?nèi)讨粫o論李無憂和這陳老匹夫說出多惡毒難聽的話都不要搭腔,我今天倒要看看李無憂究竟有何過人之處。”
哈赤領(lǐng)命去了,此后無論城下如何風(fēng)起云涌,城頭都再無任何動靜。
李無憂笑道:“陳老將軍果然高風(fēng)亮節(jié)!好,這一條我答應(yīng)你!”
此言一出,無憂軍中微微一陣**,但很快平靜。倒是陳軍都是一呆,隨即嘩然,他們沒有想到先前一直態(tài)度強硬的李無憂會臨陣變卦,這樣一來,自己歸家的希望終于有了著落,畢竟三次大破蕭軍的雷神李無憂的大名在大荒諸國實可止嬰夜啼的,沒有必要,誰也不愿意和神作戰(zhàn)。
陳過也是一奇,但臉上喜色一閃而過,贊道:“好!李元帥果然爽快!那我說第二條,今次我國出兵十五萬,資源消耗巨大,好不容易才占據(jù)梧州,就這么輕易撤退,你叫我如何像吾皇交代?”
李無憂心道:“魚兒終于上鉤了!”忙笑道:“那老將軍以為該如何?”
陳過伸出五個指頭。
“五十萬兩?不多!不多!”李無憂笑了起來,“來人啊,給陳將軍送上銀票!”
“慢!”陳過忙舉手制止,冷笑道,“五十萬兩?李元帥你這是在打發(fā)叫化子嗎?五百萬兩白銀,少一兩都休提!”
兩軍同時嘩然。此時明明是西楚聯(lián)軍占據(jù)戰(zhàn)略優(yōu)勢,隨時都能對梧州發(fā)起兩面夾擊之勢,陳過這是漫天要價了!
“五百萬?也不算多!”李無憂出乎眾人意料地點了點頭,“不過陳將軍,你真的認(rèn)為你的這次撤退能值這么多?”
“當(dāng)然!”
“好!好!有自信總是好事!”李無憂撫掌大笑,忽地大聲喝道,“寒參謀!”
“在!”
“將剛剛收到的秘報給陳將軍讀一讀!”
“是!”寒士倫出列,掏出一張紙條,大聲念了起來:“字付元帥閣下,屬下偵知陳國此次出兵,隨軍秘密攜有防毒藥膏三車,疑有散毒之計,請元帥定奪!五號!七月初一!”
話音一落,兩軍又是一片嘩然,陳過臉色鐵青。
寒士倫又掏出一張字條:“字付李無憂元帥閣下,前日秘報已然收到,本帥已遣宋義將軍領(lǐng)騎兵兩萬人出玉門天關(guān),攜焰火伏于關(guān)外。張承宗七月十二!”
這一次,兩軍又是同時嘩然,只不過無憂軍是歡呼,而陳軍卻是哀嘆。
城上。哈赤恍然大悟道:“原來陳國之所以膽敢和李無憂討價還價,是因為他們已經(jīng)研制出可以通過玉門天關(guān)的解藥了!”
“這就對了!”賀蘭凝霜點點頭,“如果不是這樣,陳過又豈敢獅子大開口。這個匹夫,太過自信,不然又怎么會被李無憂輕易抓住把柄!”
玉門天關(guān)又稱玉門走廊,是處于蕭、陳、新楚、西琦四國中間的一塊長達(dá)三百里的狹長戈壁。按古書記載此地以前盛產(chǎn)良玉寶石,因此得名。但不知從何時起這里變得草木不生、毒獸橫行,是縹緲大兇之地,有“春風(fēng)不度玉門”之說。因為這個原因,雖然四國都宣布這是自己的領(lǐng)土,但卻無人愿意接管此地。但正因為這條走廊的存在,才使得本該隔著西琦互望的陳楚兩國也有了接壤的說法。事實上無論是陳還是新楚,都絕不會冒奇險通過這條死亡走廊去攻擊另一方,所以陳楚接壤也就僅是正式的官方材料中才會出現(xiàn)。此時陳國終于研究成功解毒之藥,那么這個所謂天關(guān)的歷史怕也到了盡頭了。
“好!李無憂,算你夠狠!老夫認(rèn)栽!”陳過頹然道,“我賠你們五百萬,我們這就撤軍。”
“五百萬?”李無憂擺擺手,“呵呵!陳將軍,你這是在打發(fā)叫化子嗎?”
“你……你想要多少?”形勢比人強,陳過到了嘴邊的怒氣又咽了回去。
“其實也不多。你在五百萬后添個零就行了!簡單吧?”
“五……千萬?”陳過張大了嘴。
“呵呵!算術(shù)學(xué)得不錯嘛!”
“你……你這是漫天要價!”陳過大怒,隨即冷靜下來,“李無憂,你到底想如何?”
“之前寒參謀不是已經(jīng)和你說過兩次了嗎?唉,人年紀(jì)大了就是忘性大!世倫啊,你老了的時候記得要準(zhǔn)備一捆稻草隨身攜帶!”
寒士倫忙躬身道:“屬下記得了。只是元帥,這稻草有何妙用?”
“結(jié)繩記事啊!笨!”李無憂嘆道,“這人生三寶,**、迷藥和稻草,作為一個正常的淫……恩哼,正常的英雄是必不可少的!”
“屬下受教了。”寒士倫恭恭敬敬答道。
“想讓我?guī)湍愦蚴捜绻剩俊标愡^此時終于轉(zhuǎn)過彎來,“哼!李無憂,你憑什么?”
“呵呵!就憑這把劍,不知道夠不夠?”這個聲音才一落,陳過便覺得脖子上一陣冰涼,脖子以下穴道同時全數(shù)被封,一轉(zhuǎn)頭,李無憂的嬉皮笑臉已然近在咫尺!
“什么!”所有的人同時大驚,剛才還在橋的彼端的李無憂,怎么就跨過這十丈之距,將劍架在了橋另一端的陳過脖子上!
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