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游牧民族,總是隨著草兒的波浪去前進,哪里的浪高便去哪兒。
那時候,放牛是我最大的苦。很多人說在草原上牧馬放羊,是不是像電影里那般愜意與浪漫。
我很想笑的。
一點都不愜意。有時候伴著夜里的寒風驅趕牛羊馬群;隨著季節的變更不斷遷移時,那滋味可不是幾杯馬奶茶或羊腿就能解決的。
哪怕是風和日麗的日子,在草原上看著那些羊群與駿馬,你都不會感覺多么舒服。
總感覺——美之所以為美,只是因為不熟。
迎著朝陽,跑出包房,拉開了牛圈的門。
那就是我十六歲初中畢業后的生活。對于草原上的女人來說,已經都到了該訂婚的年齡了。而且那時我也確實訂婚了。
未婚夫是大我一歲的巴圖噶爾,就像他的名字一樣——結實的手。
我爸爸非常喜歡他,那健壯的身子,惹的阿魯科爾沁旗的少女們春意濃濃。但是那個暑假,因為一個人的到來而改變了我的一生。
是他讓我想去上學,是他讓我對都市有了興趣,是他讓我體會到了一種草原之外的風情;也是他,讓我親手將訂婚的哈達退給了巴圖噶爾。
第一次遇見他,是初中畢業暑假牧牛的時候。
他拖著行李箱,脖子上掛著大相機,一步步的靠近著我們的蒙古包。我跑過去,看著愣頭愣腦,四處張望的他,揮著小皮鞭裝腔作勢的說著一口蒙語逗他。“你哪里來的?”
他笑了笑后竟然懂我的意思,“未央市!”
看著他那清瘦的模樣和手里拎著的大旅行箱,心想這八成是來我們這旅游的。我可是上過學的,而且得過的唯一一個第一名就是漢語口語的第一名。
我換了漢語說:“嗨!我會說漢語!你是來旅游的嗎?你叫什么名字?”
聽見我說漢語后,他推了推鏡框。然后望了望不遠處的蒙古包,“我叫李沐然!那是你家嗎?”
“對!我請你去喝杯奶茶吧!”我高興的看著這個稀罕物說。
“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塔娜!蒙古語,珍珠的意思哦!”
他這一來不要緊,我卻跟著忙壞了。蒙古族好客,這個李沐然又能說,也不知道他從哪學來的蒙語,跟我阿爸那是聊的很起勁。中午阿爸開心的款待了他,他酒量也挺大,喝了點酒就提議說想住下來。付了很多錢后,阿瑪便也同意了。
于是,我暑假最后那些日子里,每天都是屁顛兒屁顛兒的跟在他后面去攝影。他是個攝影愛好者,又是一個商人,出手闊綽,把我阿爸阿媽討好的樂樂呵呵的。
那是1996年。
……
蒙古包的清晨,很安靜。厚厚的牛毛氈上李沐然還在安靜的睡覺。阿爸阿媽都早早的出去了,小小的包里只剩下睜著眼的我和睡得香的他。
晨曦的光那么靜謐的落在他的臉上,摘了眼睛的他,那清瘦而清秀的模樣,讓我心里像跑進來了一只小鹿,來回的撞。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屬于青春的那種懵懂的羞澀,可是草原女的奔放內心里,我卻又極度渴望得到他的青睞。
我就那么靜靜的掀開帷幕,看著這個稀罕物。良久,他的眼瞼輕輕的動了下,我趕緊合上帷幕,心里的愛情砰砰的跳開了。
起床,給他打來洗臉水。又屁顛顛的跟在他后面去攝影。他也越來越了解我,我們聊的也越來越投機。我給他講草原的風,我給他說草原的云,我讓他拍草原的天,我讓他看草原的山,我嚇唬他山里有狼,我調戲的他在河里濕了衣裳……
我愛血腥的漢子,可我也看慣了血腥的漢子。
那種愛,更像是一種類似父愛一般的守護。
我一直以為青梅竹馬的巴圖噶爾會是我的另一半,但當我遇見李沐然才發現我錯了。最簡單的感覺就是——我更想李沐然將我壓在身下,歡騰。
是他,讓在我十六歲時,體會到了一種大草原上不曾出現過的溫柔。
那溫柔,像極了夏夜我在祖母懷里看月光的感覺。
那月光柔柔灑灑的落在身上,伴著蟲鳴,伴著晚風,那氣息總讓我想起李沐然的味道。
舒服的極了。
讓人的心坎坎里漲滿了水,匯成成了河;
像是一條愛河。
現在想想確實印證了一句話——感性的人,生活中會充滿坎坷;理性的人,生活中會很多落寞。
想來,確實如此。
一個極其感情用事的我,注定了會有那么多不平凡的坎坷……
……
“你該讓塔娜繼續上學。”又是一個夜晚,李沐然又一次的與我父親談起我的學業。
阿爸笑了笑后揮揮手,拿起馬奶酒給李沐然斟滿:“塔娜,已經長大。她是草原上的鷹,她有她的翅膀。”
那刻,我決定伸開我的翅膀。我要去繼續上學。我跑到了祖母家,“額吉!(祖母)我要去上學!”
祖母最疼我,只要她同意,族里不會有人阻擋:“塔娜,你已經訂婚了。你如果去上學,那婚姻怎么辦?”
“我去退婚。我不愛巴圖噶爾。”我說。
在蒙古族里,如果訂婚,會派中間人送來訂婚的哈達,如果接受了哈達,那么就代表同意了婚事。
我取出那潔白的哈達和巴圖噶爾為我獵的裘皮,騎上家里的俊馬跑了三十里地去了巴圖的家。
“巴圖噶爾!”我在他的蒙古包外喊他。
他壯的如同熊一般從蒙古包里鉆了出來,“塔娜,這么晚過來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