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病剛好些,還是別太激動的好……”我推著輪椅,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說。
她回過頭,一臉驚惶的看了看我,還沒進去的眼睛裡已經飽含熱淚了……
那是血濃於水的母子之情,此刻,她是要見她的親生兒子,她那即將判死刑的兒子……
何律師去跟獄警遞交文件去了,寬大的會客室裡,只留下了我跟吳鳳蘭兩個人。
吳鳳蘭時不時的擡起頭觀察玻璃牆裡面,看到沒人後,又低下頭,然後有擡起又低下……
手凌亂的扣著指甲,無處安放似的緊張。
“嘩啦啦……”的腳鐐聲傳過來。吳鳳蘭的頭卻不敢擡起來了……
玻璃牆裡面的門一直是開著的。我的視線從吳鳳蘭身上轉了過去,看向了門洞……
一隻帶血的腳,一隻被巨大鐵鏈磨出血的腳,一隻枯瘦的腳。然後是囚服的褲腿,然後是整個枯瘦了的張強……
我差點認不出他來了……
他的臉老了很多,皮膚鬆弛,眼窩凹陷下去……
一雙無神的雙眼愣愣的看著我,沒有一絲情緒要表達。他對我已經無話可說,一如我對他一樣。
可當他慢慢的視線下移,看見低著頭的吳鳳蘭的時候,眼裡瞬間的蓄滿了淚,嘴角顫抖,帶著手銬的雙手想要抓住什麼似的擡了起來,張著嘴巴想喊,卻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不出話了……
吳鳳蘭的眼淚早已經在滴……頭卻怎麼也擡不起來。
“媽…媽媽……”張強的雙手按在玻璃上,一雙淚眼看著低著頭的媽媽。他那種哭相,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我的…我的傻兒子……”吳鳳蘭還是低著頭,那哭聲幾乎掩蓋了她的語言。
“媽!兒子對不起您!兒子對不起您啊!兒子該死,兒子該死……媽,以後,以後兒子不能給您盡孝了。您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媽……您可…您可千萬別出什麼事啊!……媽……”張強的眼淚都沾染到了玻璃牆上。
吳鳳蘭擡起頭,看著張強,只那一面,她就崩潰的看不下去了。“嗚嗚!”的哭出了聲響!
如此乾瘦的男人,哪裡還是她的兒子?
她捂著嘴,哭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塔娜!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都知道!我知道我以前做錯了很多事!我求你,以後幫忙照顧照顧我媽!好不好?好不好?還有……還有大寶……不,不要告訴他我死了,你就說我,說我去了很遠的地方,說我不要你們了都行!總之,總之不要告訴他我是個殺人犯!不要讓他傷心……塔娜,我張強不是個男人,我張強垃圾,我張強這輩子欠你很多!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但是,你要知道我改了,我真的改了……只要你把我媽和咱孩子照顧好,我張強下輩子給你當牛做馬!我求求你了!塔娜,我求求你了!以後,幫忙照顧照顧我媽!好不好?我……我給你磕頭!我給你磕頭!”張強說著,幾步後退,一下就跪倒了地上,使勁的拿頭撞擊著地面!
那一聲聲的悶響聲,讓我的眼淚頓時就決堤了。我再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淚了,這是他唯一一次向我認錯,竟是在這裡……
在這最後的訣別之地……
“我照顧!…別磕了……別磕了!!!”我大聲制止住說!
他一個激靈的爬起來,身體瘦的像是個猴子似的扒著玻璃牆,眼睛瞪的都快要出來似的,大聲說:“媽!媽……你聽見了,塔娜答應了……以後她照顧你們,她照顧你們……兒子…我的兒子大寶……”張強說著,想起大寶,那嘴角抽動便梗嚥著再也說不出話了……
吳鳳蘭,擡起頭,想去碰張強,碰到的卻只是玻璃……
張強把臉使勁的貼在玻璃上,讓她“摸”。
吳鳳蘭流著淚,“撫摸”著他說:“兒子……殺…殺人償命……下輩子,咱還做母子……好不好?”
“嗯…嗯……”張強哭的更厲害了。
吳鳳蘭收回手,心一橫的轉動輪椅,轉過了身去……
張強看著吳鳳蘭的背影,臉扭曲成了麻花,眼淚汩汩而出,望著我說:“塔娜……以後的事,拜託你了……”
看著他額頭磕頭磕出的血,我輕輕的點了點頭……
“468號!時間到了!!!”獄警進來毫不客氣的喊了一聲。
張強望了一下吳鳳蘭的背影,一抹眼淚的轉身往回走!
張強腳下的腳鐐一響,吳鳳蘭立刻搖動著輪椅轉回過了身,看著那背影大喊:“強啊……強啊!我地兒啊!!……”她老淚縱橫的哭喊著。
“媽!您別哭!我下輩子還做您兒子!!都時候我好好孝敬您…媽!…兒子走了,你好好活著!好好活著……”張強被帶離視線後,傳來了陣陣呼喊。
空蕩蕩的玻璃牆那邊,張強的聲音從那空洞的門內傳來……
聲聲悲涼而刺耳……
吳鳳蘭彎下身子,涕不成聲……
……
推著吳鳳蘭出了會客室門口,何律師便從後面追了過來,“剛纔王大野老總打過電話來了,他很關心這邊的事情呢。又問了一下需不要救張強……”。
我推著吳鳳蘭。她聽見何律師的話後,輕輕的擡了擡頭,但看了看遠處的看守所大門後,便重新的低迴了頭,幽幽的說了句,“不救……”
“吳總啊!張強的案子都是我弄著的,我清楚的很。現在又個人願意當替死鬼,這機會,這機會可就只有這麼一次啊……”何律師略微有絲焦急的說。
“我兒子,這輩子犯的錯夠多了……也原諒的夠多了……每次原諒之後,換來的是什麼?是越來越嚴重的錯誤……我們這輩子,犯的錯夠多了……不要再犯錯了……不要再犯錯了……”吳鳳蘭自言自語似的說。
“吳總,您可要好好考慮考慮啊!需要的錢不多,不到一千萬!過了這村,可就真沒這店了!您要好好想想啊!錢不夠,王大野說了,他會幫忙的,那點錢您也不用在乎,官司下來,您還卻這點錢嗎?”何律師不依不饒的說。一臉的焦急之色。
吳鳳蘭回頭,滿目含淚,但是目光中卻帶著絲堅定,看著何律師清淡而又深沉的說:“別忘了,你是個律師……你,你也不要再犯錯了……”
何律師聽到後,整個身子就愣住了……
吳鳳蘭沒有再理會他的回過頭,自己搖著輪椅往前走去。
我看何律師慢慢的掏出了手機要打電話,便沒有等他的跑上前去推著吳鳳蘭走了。
出了看守所的門,漆黑的天空在貪婪的吸食著暗夜裡的燈光。四處極盡陰森和黑暗……
讓人覺得自己彷彿陷入了人生的巨大泥潭一般……
……
一個星期後,要開庭了。
我們都沒有去。
我問吳鳳蘭要不要去,吳鳳蘭搖了搖頭。
“奶奶!去哪?我想去!!”大寶在病房裡跑來跑去的邊玩邊說。
吳鳳蘭看了看大寶,想及他即將要被判死刑的父親,便控制不住的悄悄的扭頭拭淚。
大寶見奶奶沒說話,跑過來,拽著她的手說:“奶奶,你怎麼了?擔心自己不能走嗎?沒事的,大寶現在長大了,可以推著奶奶的哦!”
吳鳳蘭忍著心痛擠出絲微笑說:“沒事,奶奶眼睛酸呢。呵呵……”
中午十二點了,我想已經開庭結束了。便打電話去問何律師。
何律師卻說:“上訴了……”
“什麼意思?”我問。
“哦,就是需要去市裡審定!被捕的犯人裡有一個人對判罰不服,便提起上訴。所以,案件還要再到上級法院那進行審理……”
“你意思是張強一時半會還死不了?”我心裡有點高興的說。可是望向吳鳳蘭的時候,吳鳳蘭的臉卻是陰沉著的。
是啊……張強沒有判死刑,沒有執行死刑,那對她來說豈不是是一種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