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黎國美玉應(yīng)成雙(中)
多麼有意思的事情啊, 哈哈!
我笑著抿著杯中的美酒,轉(zhuǎn)眼悄悄地撒摸著這一對美玉良配。猛然間發(fā)現(xiàn),其實這所謂的宮廷晚宴, 也不是那麼無聊嘛!
李繼的眼神, 飄忽忽地, 眼看又要落到我這邊。
不料, 那一邊一雙美目傳情。盪漾著的情波, 宛若春水中暈開的漣漪。李繼接收到美人的信號,面頰一熱,微微泛紅。
只見那邊的黎心儀, 手託香腮,指尖若有若無地觸摸著腰側(cè)的白玉。眼波閃爍, 可那目光卻緊緊地糾纏著李繼。女兒家的媚態(tài)百出, 卻不矯揉造作。皇家女子敢愛敢恨的大膽作風(fēng), 此刻盡顯無遺。
杯中酒,驀然變得苦澀。
我皺了皺眉, 酒杯咔噠一聲,撂在桌上。
離我最近的小喬,身形一頓。剛剛還在把酒言歡的他,不著痕跡地扭過臉。一雙水眸,帶著一絲探尋, 望著我。
說實話, 這樣關(guān)切的眼神,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到了。難道是我太過於強勢的原因嗎?還是一代帝王, 似乎註定要與“同情”二字無關(guān)呢?
也許真的是太久不見了, 此刻忽然再見,竟然有一種悲愴之感。同情便是同情, 爲(wèi)何我居然有一種被人憐憫的受辱之感?
這真真令我厭惡!
心中熱浪翻滾,腦子也有些脹痛。許久了,我都不曾這般失態(tài)過!我,明景憶甜,本就是涼薄之人,不是嗎?
啪——我隨便一揚袖,掃落了面前的杯盞。
剛剛還笑語連天的大殿,頃刻間鴉雀無聲。無數(shù)道目光,怯懦,疑惑,抑或是驚恐,都齊齊地射向我。
可惡!我究竟是怎麼了?心中懊惱不已,可是此刻卻早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了……
“寡人無意驚擾大家,只是——”我輕輕掃了一眼黎心儀,又淡淡地瞥了一眼另一邊的李繼。“只是——”
座下大臣們都屏住了呼吸。他們大概許久也沒見過和藹可親的我,這般沉著面色了吧?
“只是——”憶甜!一個聲音在心底裡瘋喊——你要清醒清醒!這事很是蹊蹺,這事還不能太早下定論!你要相信李木頭,就像相信你自己!
“只是什麼,陛下?”女子天真燦漫地眨著杏仁美眸。那一襲純美無邪,那一派青春朝氣,直逼得人眼角酸脹!
“只是心儀公主這般才貌,不知我大明皇朝的臣子們可有幸一擷佳人呢?”
一語既出,四下裡唏噓不已。
他們定然料想,想我堂堂明景帝王,居然主動關(guān)心起別國來使婚事。若不是此女深得我心,我又豈會出面替自己的臣民求這份情意?
然則此刻,我內(nèi)地裡早已悔恨得想要吞舌!居然……居然就這樣將她推上這個浪尖,那麼倘若她當(dāng)真爲(wèi)那人開口,我豈不是要……自打臉面?
果然,她聞言一震。白皙的兩頰,頃刻間飛上兩多紅霞。先是扭扭捏捏一陣,間歇裡不忘朝李繼投出深情一瞥。最後,終於嫋嫋娜娜地邁出座位,撲通一聲跪倒在我面前。
“臣女此來,確是爲(wèi)和親而來。”然後,她豔若桃李的面微微仰起,一雙情意流動的眸子,顫巍巍地轉(zhuǎn)向李繼。
我心中警鈴大震。
“心儀,朕——”
“請陛下成全臣女和左翼將軍,我們早已私定終身!”
靜,死一般的寂靜。令人心寒,膽顫的寂靜!
我迷茫地眨眨眼——明明是百人齊聚的朝堂聖殿啊,爲(wèi)何一瞬間就成了荒郊野外的亂葬崗?
再看座下,那一張張鐵青灰白的臉。我忽然很想大聲尖叫——你們,都死了嗎?!
終於,還是發(fā)不出聲響。
搖搖晃晃裡,我看見這個扭曲的世界。也許有女子執(zhí)拗的眼,也許有男子關(guān)切的臉,也許還有一雙顫抖著想要觸摸我的手。可惜,終於都,漸漸化作烏有。
天和地,灰濛濛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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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翔宮內(nèi)寢
“唔——”
“陛下,您覺得好些了嗎?”
剛睜開眼,入目便是夏雪和冬梅焦急的臉。
意識漸漸回籠,不免的,心頭又是一陣酸楚。
“對不起啊,白讓你們崇拜這麼久了。昨兒晚上,你們家陛下我——丟大人了吧?”如果沒估計錯誤,那我應(yīng)該是,在衆(zhòng)目睽睽之下……暈倒了。
呵呵,被黎國小公主當(dāng)面搶男人,結(jié)果怒氣攻心,暈了!這皇上當(dāng)?shù)模烧鎵虿说模?
我咬咬牙,忍著痠軟無力的身體,往上靠了靠。冬梅趕緊拿過軟墊,擱在我身後。
“陛下——”夏雪面有難色地看著我。
“別問我那時究竟是怎麼了,也別問我李繼和那小公主到底是什麼回事,我……不想提!”是的,這輩子我就沒覺得這般恥辱過!即便以前,在人前裝瘋賣傻,可卻也能冠上一個“忍辱負重”的頭銜。那麼,此刻坐擁江上,萬人之上了,我居然還能……
“陛下!夏雪想說的不是這個。”
我疑惑地擡起頭,看著她。
“奴婢想說,昨晚你被送回來的時候。奴婢發(fā)現(xiàn),您身上有一股錯魂香的味道。雖然很淡,但是奴婢可以確定,是錯魂香沒錯!”
我不語,只是盯著她。
“錯魂香是一種可以干擾人思緒和心情的藥。一旦聞了它之後,絕不可以受到一丁點兒情緒上的刺激。否則……”她頓了頓,“容易發(fā)狂發(fā)瘋呢!”
“……”我一驚。當(dāng)時,是誰坐在我最近的位置?眼前閃過喬兒那張關(guān)切的臉。
呵呵,這個世界怎麼了?怎麼一切都變得這麼虛僞?讓我唾棄……
“陛下?”夏雪謹慎地盯著我。
“看來我算是定力好的了!不是嗎?”半晌,我挑眉看向她們倆。
“陛下……陛下確實定力超羣,冷靜不似凡人!”兩女默契同應(yīng)。
呵呵,一切的疑問,在此完全解開。原來我那時的情緒失控,並非我心胸問題。還好,還好!我暗自慶幸。
“陛下……您沒什麼事吧?”夏雪看著我忽然間的詭秘一笑,不禁憂心忡忡。
“離瘋還遠著呢!”我笑著,掀開被子準(zhǔn)備起來。
“陛下……李將軍……”冬梅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他怎麼了?不還沒死呢嗎?”
“李將軍已經(jīng)被押入天牢……罪名是……欺君罔上。李丞相,已經(jīng)來求過三次情了。可惜您一直沒醒,奴婢就……”
“甭理他們爺兒倆!成天以爲(wèi)自己是塊香餑餑,此時,也該是涼涼的時候了!”一想起李繼,我這心裡的火便“噌”地一下又竄上來了。
“還有……”
“還有啥?能不能一次說完?”我現(xiàn)在都這樣了,還有什麼打擊受不了的?
“小喬公子在外面……跪了一天一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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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長身體的孩子,怎能禁受住這樣的折騰?
我看著那張比紙張還要慘白的臉,心裡不由得一顫。
他被人攙扶進來,膝蓋早已跪得僵硬。卻在看見我時,含著眼淚淡淡一笑。
“姐姐——”
“傻瓜!”
我伸臂,將他攬入懷中。
僅僅是這一個動作,他便再難控制情緒。青白的小臉埋入我懷中,嗚嗚咽咽地哭泣起來。
“姐姐……對不起……我皇姐……她不知道……”
“你別哭呀,你一哭,姐姐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我手臂緊緊地摟著他瘦弱的肩膀。
“姐姐……我看見你倒下……我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我知道,我知道小喬心疼姐姐。可是,姐姐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
“姐姐——”他仰起淚慘慘的小臉,睜著那一雙小動物般誠惶誠恐的眼,深深地望著我。
“多麼純淨(jìng)的一雙眼啊!”我不由得感嘆到。
“姐姐——你會怪罪我皇姐嗎?她只是……只是情不自禁!”
“哦?小喬原來是當(dāng)說客的?害姐姐白高興一場。原來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別說,小喬。求求你別說,至少不要馬上說,行麼?
“姐姐!小喬自然是擔(dān)心姐姐纔來的。”他急急地握住我的手。“但是,小喬也知道,姐姐並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皇姐和李將軍私定終身,他們——”
“小喬……”
“他們也是情之所鍾,並不是存心忤逆——”
“小喬……”
終於,擁著他的手臂慢慢滑落。也許是溫暖的瞬間流逝,讓他終於停了下來。
“什麼,姐姐?”他眨著那汪清泉一般的眼。
“姐姐的喬兒……長大了……”喃喃地嘆息,我緩緩地站起身,一步步邁向窗櫺。
是的,此刻,我是毫無勇氣的。甚至,連再看一眼那雙純淨(jìng)眼眸的勇氣都不再有。
“姐姐?”他弱弱地喚了我一聲。
我背過身,望著窗外的迷濛夜色。終於緩緩開口——
“喬兒長大了。經(jīng)過那麼些姐姐不敢想象的苦難,終於還是……長大了。”
“姐姐……你想說……什麼?”他輕輕地起身,站到我身後。氣息飄忽著,像天邊虛渺的流雲(yún)。
喬兒,你現(xiàn)在,是在害怕嗎?
“喬兒,苦難讓你成長,變成堅忍不拔的男子,那是姐姐最期望看到的事。可是,我的小喬,苦難除了磨礪了你,是不是還教會了太多本不該屬於你的東西?”
“姐姐!”
“別,別用那樣純淨(jìng)的嗓音喚我。如果這是在多年前,你這般喚我。我似乎還可以歡笑著扭過身去親吻你的額頭,只可惜現(xiàn)在……那樣的事情,姐姐也無力再給予你了。喬兒——”
我推開窗子,看著那一隻只飛蛾在宮燈邊圍繞,盤旋。
“忘記那些孩童時不切實際的夢吧,快快抓住眼前來之不易的幸福。你知道,被人愛著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但是倘若,你狠心地將這化作你‘飛蛾撲火’的祭品,那麼最後……你將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