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銘并不干預白天的訓練,晚上的文化課則必然出席,講一講法制,講一講公民的權利。
到第三天的時候,恰好龔師爺一案正式開庭。
于是,各種報刊便成了晚上文化課的閱讀資料,邵勝喜都讀給二連全體士兵聽,又組織他們討論。
有站在龔師爺一方的,也有對所有貪墨官吏都恨得牙癢癢的,有時候雙方會吵做一團,甚至要動手打架。
時間過得飛快,距離和方大壯所帶的三連大比武還有四天時間。
周日三連那邊加練,二連卻如往常一般正常放假。
有的士卒不免心下嘀咕,這樣真的好嗎?長官越大,不應該面子活越足嗎?軍中最高長官來了,而且要和別的連大比武,周日還該放假放假?
……
下午時分,陸銘來到了火力排的宿舍。
黑山旅的步兵連190人左右,由三個步兵排和一個火力排組成,每個步兵排分為四個班,每班11人,又有連部炊事班、通信班等等。
火力排不分班,配備三挺輕機槍、一挺重機槍以及兩門60迫擊炮,每個武器都圍繞一個戰斗小組。
排長叫包大龍,是個彪形大漢,少尉軍銜。
排副高老西,上士軍銜,也是重機槍組的組長。
士兵們顯然都是老兵,軍銜從下士到上士,僅僅有一名列兵,為一等列兵。
陸銘進來時,火力排的士兵幾乎都在宿舍里呢,上下鋪的宿舍,十幾張綠色木架床,三十多個鋪位。
內務整理的很好,士兵們也正三五一群的,或者打牌,或者聊天。
不過,顯然有在外面放哨的,陸銘突然帶著玉鸞進了宿舍,有人立時喊:“立正!”
而那些將牌什么亂七八糟東西放好的士兵也都立時一個個站得筆直。
陸銘擺擺手,對快步走過來敬禮的包大龍回了軍禮,隨之一笑:“沒事,都隨意,解散!”又道:“我就是來隨便看看,隨便和你們聊聊。”
包大龍揮手,立時有士卒搬來椅子,放在宿舍中間的書桌旁。
其他士卒整整齊齊站在書桌前,三十多人,站了三排。
陸銘揮揮手,“都隨意坐吧,坐床上,都坐。”說著話,把椅子搬斜,對著宿舍床那邊。
“大家坐!”包大龍做個手勢,士兵們這才邁步過去,三五個人坐一張床,都坐的筆直。
“長官,和三連的比武內容下來了吧?”說話的是高老西,一直很散漫的性子,但看起來倒是很重視這次比武。
不過他不怎么去看玉鸞,顯然是有些尷尬。
而玉鸞鬼神莫測的身手,也在軍中傳聞里,為陸專員的身上增添了很多神秘色彩。
陸銘笑笑:“是的,定下來了,明早就會發手冊,大家都能看到,接下來幾天,就要完全為這次比武做準備了。”又道:“大體上就是去百里外,我們都不太熟悉的一個山區,咱們和三連比一比,誰先攻克那里的一處目標。”
“這次演習,不管是裁判群組、道具群組、系數評定、傷亡計算等等,都是新鮮事物,是咱們黑山旅第一次搞出來的方案,所以,這次演習,其實不僅僅是我們二連和三連的較量,也是完善相關演習方案的一次實踐。”
高老西嘿嘿一笑,“聽著就是文化人很高深的東西,是長官從東海帶來的?”
陸銘笑笑,“可以這樣說。”
其實,是玩過二戰模擬游戲里,有相關演習的訓練科目,很逼真的游戲。
當然,再逼真的游戲,和現實肯定不一樣,而且,相關內容也極為簡略。
但在這個熱武器時代后根本沒有發生過大規模戰役的世界,軍事演習相對前世的同時代,那觀念就是石器時代,是以,自己從游戲里學來的那些演習方法、系數計算等等,從理念來說,在這個世界那就是啟蒙者,當然,肯定要通過實踐來完善。
陸銘又看了高老西一眼,笑道:“從我黑山旅旅長的身份來說,和三連比武,輸贏其實是無所謂的,我主要還是推廣新的軍事演習方法。”頓了下,“但是,從我作為二連的臨時指揮官來說,這場演習,我們必須贏,如果輸了,對我就是一種恥辱!對你們同樣是!”
包大龍和高老西及眾士兵,有的膽子大的,本來臉上還有笑意的,現在立時都嚴肅起來。
“是!”包大龍和高老西率先站起立正,“二連火力排全體~,起立~!聆聽長官訓示!”
唰唰唰,士兵們都站起來,各個立得筆直。
陸銘也站起身,“其實這段時間,你們每天聽廣播,聽外間新聞,聽政訓官們講南方世界,講西部世界,現在呢,又對本市龍崗前知事一案,展開討論。”
“龔前知事一案,伱們應該都有自己的想法。”
陸銘看向高老西,“高排副,你來說說,這個案子,你是怎么想的?”
“該殺!”高老西從牙縫里蹦出來寒森森字眼。
那邊包大龍立時蹙眉。
陸銘點點頭:“我也知道,包排長對此意見很不一樣。”
“其實,都無所謂的,你們大概并不知道,這位龔前知事,是我得力的臂助,是我從東海帶來的。”
所有人都是一呆,不可思議的看向陸銘。
“這個案子,其實你們怎么想的都可以,思想自由,言論自由,但最終裁決,由法庭來定,由陪審團來定!”
“而我想,因為十人陪審團的挑選會有辯方律師參與,加上法官的量刑權,高老西啊,你這種偏激的想法,肯定實現不了,但我很理解你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你就覺得,貪墨一分錢或者收一分錢禮金都該殺,這樣才能威懾貪官污吏,這種思想,源自對官員體系的不信任,為什么不信任他們,因為不透明,他們生活在鐵幕中,生活的一切都被黑布緊緊包裹,而肆意的塑造自己的神圣性,搞得他們都是圣人一般,可一旦遮羞布被拉下來,老西啊,如你,就會信仰崩塌,會對這個群體完全失去信任感。”
陸銘搖搖頭。
“其實也是,哪有什么圣人呢?靠自律來維持品德?那只是古人的美好幻想。”
“一切,還是要靠一種可以一步步完善的制度,要靠輿論監督。”
“就如老龔,他是黑山第一個下馬后媒體可以全方位報道的官員,但他不會是最后一個,現在,很多報紙,不就在挖他的搭檔高少亭嗎?在任的,媒體一樣可以隨便挖隨便寫。”
“以后,這些會很普遍,一旦官員違法,被小市民告上法庭也會成為常態。”
陸銘說著笑了笑,看著他們。
“其實,我們在場的,不可能人人大富大貴,最后甘于平凡每天柴米油鹽過日子的是我們大多數人的寫照,所以,我們要生活在一個什么樣的世界呢?我希望是,一個權力制度盡量透明的社會,一個各級官員的八卦,七大姑八大姨做生意,都能被媒體報道的社會,一個黑山老百姓可以指著我鼻子罵的社會,我想,這樣的世界,才是我們大多數平凡的人,是我們的后代,所需要的世界。”
“不要說這個世界不可能平等,我們要做的,就是盡量去追求平等和公正,至少,老西,這樣的世界,你們村保長,鄉公所所長,是肯定不敢欺負你的,權力收進籠子,首先就是面對老百姓的基層官員的權力,老百姓能感受到切膚之痛的權力,而其實治理基層權力,最重要的,就是法制和輿論的監督,等于你們都是監督員,也隨時有控告他們的權力。”
“到了將來呢,等什么時候,官這個字的份量在咱們后代心里沒那么重了,我們的目標……”
陸銘說著搖搖頭,“扯遠了!”看向他們,“你們現在杠著槍,要保護的,就是這樣一個世界,或者說,要保護的是一個這樣的世界的雛形,你們希望它胎死腹中呢?還是心中還都有熱血,哪怕就是理想主義,也想,能捍衛這樣一個世界出現?心里告訴自己,試一試呢?追隨陸長官,我們試一試?”
“我是個理想主義者,我呢,是想試一試的,就好像我第一天來的時候和你們說的,我們這一生富貴榮華也好,貧寒痛苦也罷,終究也不過是歷史的塵埃,宇宙中微不足道的灰塵,那么,有可能給自己留下一個,曾經在這個世界活過的痕跡嗎?”
“你們在廣播里,大多喜歡聽俠客的評書,我想,真正的俠客,應該都是理想主義者,是為了這樣的世界,拋頭顱撒熱血,而在所不惜!”
包大龍等人,都聽得如癡如醉,久久沒有言語,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大多都覺得心中思潮起伏,有種莫名的悸動感覺。
看著這位年輕而又神秘的長官,沒有人說話,因為恍惚間,好像都有種錯覺,宛如面前站著的,正是評書里那雖千萬人吾往矣的俠士,白衣飄飄,手中青鋒,匯聚著理想,要擊碎那無邊無際黑暗的蒼穹。
甚至陸長官和他的親隨,什么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