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多,已不算早高峰,我邊開車邊調(diào)臺。廣播里一位主持人 在采訪一個已經(jīng)賺了兩百萬的人。聽到“兩百萬”,我不由自主地停住 了調(diào)臺的手。
此人是個快遞哥。
主持人:“你賺了兩百萬這件事出名之后,有沒有很多人問你怎么 賺的?”
快遞哥:“當然有哇,可問題是,我身邊好多同事都開保時捷卡宴 了,我都還沒買車呢——你們干嗎問我呀?”
主持人有些凌亂:“保時捷……卡宴?”
快遞哥:“對呀,騙你干嗎,那個車就一百多萬嘛,只是我還買 不起。”
主持人:“那你買得起多少萬的車?” 快遞哥:“也就幾十萬的吧。”
主持人忍住心中的萬馬奔騰,繼續(xù)話題:“你上次代表快遞哥在阿 里巴巴上市時敲鐘,你爸媽在電視上看了覺得厲害嗎?”
原來馬云在納斯達克敲鐘時請了這位快遞哥上臺呀。
快遞哥趕緊解釋:“我沒敲鐘,那其實不是鐘,那是個電子的按 鈕,只能按,沒法敲。”
主持人一臉黑線:“那,你按了嗎?” 快遞哥:“我沒按。我們一共七個人,是中間那個人按的,我站在
一邊。”
我真是服了。“中間那個人”——那是馬云你知道不?!
主持人繼續(xù)“感動中國”模式:“那你家鄉(xiāng)的爸媽在電視上看到你 了嗎?你們村人是不是覺得你特了不起呀!”
快遞哥:“他們沒看著。因為放電視那會兒中國是晚上九點。我們 那邊是收玉米的季節(jié),大家全都七點就睡了,沒看到。”
好吧,收玉米。這理由很好。
主持人不相信他和周圍的人都這么淡定,追問道:“那你爸媽后來 知道了之后,什么反應?”
快遞哥:“沒啥反應,他們不知道阿里巴巴是啥,也不知道啥是上
市。哦,對了,我現(xiàn)在不自己干快遞了,我前陣子給我們老板打了一個 電話,他給了我一個分公司。”
主持人被猛擊一記:“什么?你打了一個電話,他給了你一個分公 司?!”
我也驚呆了,路好堵,我不想上班了。
注意,主持人的自信在這時已全線崩塌,后面所有的反應都完全像 個傻子一樣。
快遞哥:“怎么了,我們公司有六七千人哪,一個公司肯定管不過 來呀,當然要成立分公司呀。”
主持人:“我是說,為什么你打了一個電話分公司就給你了?”
快遞哥:“我不是說了嗎,我們公司有六七千人,我不打這個電 話,他肯定不知道我呀!”
主持人悻悻地:“……好吧,機會都是要爭取的……”
隨后主持人生硬地切換到了另一個話題:“聽說你在《一站到底》 PK 掉了一個北大博士,這怎么可能?!北大博士怎么可能被你一個快 遞哥 PK 掉哇?我們下期節(jié)目就要邀請一個北大教授講 XX 主題,他好 厲害的呀!你給我們解釋解釋。”
快遞哥:“對呀,我們那一期《一站到底》,第一個就是你說的 那個北大教授,他第一個問題就掉下去了——問中國最大的盆地是哪 兩個。”
主持人:“好像是塔里木盆地和……準噶爾盆地吧?”
快遞哥:“好像是,我也不太清楚,但我覺得這個教授,他在自己 的領域肯定是很厲害的,這個問題剛好問的不是他的專業(yè)嘛。你說那個 北大博士,要是問他的專業(yè)我肯定一道題也不會,對吧。但我 PK 掉他 的那個問題剛好不是他的專業(yè)。”
好吧,還頗有胸懷。估計是個比較簡單的題,對方一時口誤吧, 我想。
主持人點點頭:“那么是北大博士挑的你還是你挑的他?” 快遞哥的語氣中浮現(xiàn)出不易覺察的嘲諷:“他挑的我呀!本來還有
個小孩,被別人挑走了,就剩我這個快遞哥最弱了,他就挑我了。” 等等,那個小孩是我家親戚,快遞哥,不料我倆還這般有緣。
主持人不服氣:“那北大博士到底敗在啥問題上了?” 快遞哥:“那個問題其實沒什么,就說一個清朝湖南的政治家,寫
過一本詩集叫啥啥啥。問這個政治家是誰?——太簡單了,不就是曾國 藩嘛。”
主持人驚呆了:“——你還知道曾國藩的詩集?!”
快遞哥:“我當然不知道哇,但那是選擇題,可以用排除法嘛! 湖南的政治家我只知道兩個人,毛**和曾國藩,但毛**不是清朝的 嘛,那不就是曾國藩嘛!”
主持人喟然嘆道:“這排除法用得好哇……” 作為北大博士的校友,我有些物傷其類。
主持人不甘心智商就這樣被洗刷,最后抓緊時間想找到優(yōu)越感: “我有時候想想,你們掙得雖然多,但的確很辛苦哇!!尤其是這大冬 天,很冷吧?!”
快遞哥猝不及防明顯掉進了坑里,開啟了不怎么淡定的“祥林 嫂”模式:“是呀,冬天騎三輪要穿很多嘛,可是一進寫字樓,里面 都開了暖氣,一下子都汗透了,出來又冷。可是不穿那么多吧,騎三 輪又冷。”
主持人得意了,開始高高在上:“你們應該發(fā)明一種衣服,很方便 脫的,騎三輪就穿著,進寫字樓就一脫!”
快遞哥繼續(xù)在坑里:“可是沒人發(fā)明嘛……還有夏天的時候,一天 要喝七八瓶水,我一開始又買不起那個水,就到廁所接自來水,或者問 人家能不能在飲水機上接一點兒。”
主持人乘勝追擊:“那有人拒絕你嗎?”
快遞哥不介意更 LOW 一點兒:“一般沒有,但我一開始不好意思 嘛,就到廁所去接。”
主持人:“唉,聽了你的故事,過去我取快遞時只簡單地說‘謝 謝’,現(xiàn)在我要對快遞哥說:‘謝謝呀!辛苦了呀!要喝口水不?’”
快遞哥完全陷進了坑中,整場談話第一次激動了,大喊:“哎呀, 你要是能這么說我們得太高興了!!!”
主持人終于扳平,但有些愣:“你咋這么容易滿足哇?” 快遞哥:“是呀,本來我們遞一個件兒掙一塊錢,可如果你再能跟
我說謝謝,我就覺得我掙得更多了!人在世上一個是掙錢嘛,再就是掙 這種贊美或是鼓勵,你說了謝謝,我不就覺得我多掙了嘛!多掙誰不高
興嘛……”
此后快遞哥告訴了大家自己的微信公眾號,他還搞了公益,就是給 鄉(xiāng)村學校捐圖書館,五千本書就可以建一個圖書館了。
快遞哥:“我去了很多地方,覺得捐東西呀,捐錢嘛都不如捐書能 夠改變?nèi)耍瑢Π伞?
此刻,我是悲傷的,因為我已從知識、情懷和賺錢能力上,全方位 地,輸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