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別人問及女孩子的年齡時,她們往往會左右遮攔,不肯告訴你,或者會說得比實際年齡小一些。如果一個男孩子把年齡說得大一些,則會讓人感覺成熟。我不是女人,我是男人,而我在家的時候,卻盡量把我的年齡說得小一些。不是我害怕長大,而是因為在我們家確實有這個必要。
在我媽面前我永遠是個失敗者,縱然失敗我也不服從她的命令,她在生我的時候沒把聰明的基因遺傳給我,而只給我了固執,就要得到這樣的下場。
本來我媽還要把固執遺傳給弟弟,因為在生我的時候都盡數遺傳給了我,只好留給弟弟聰明。后來我媽自己也發現了這一點,所以她現在對于弟弟來年能考上清華或是北大很有信心。
據你們所知,我弟弟因有早戀的嫌疑,被我做教師的小叔在學校的廣播站通報批評,這令弟弟氣憤不已。當時我弟弟就仗著自己在學校里每次考試都排名第一的勢頭,直接找到了學校領導理論,非要讓我小叔說清楚自己到底和誰早戀了。小叔也不示弱,說上午看到你和誰誰誰一塊上街啦,剛好被我碰到。弟弟聽了更是憤怒,他認為小叔這是無理取鬧,要讓他向自己賠禮道歉。小叔當然不同意,不同意也罷,竟還揚言要揍我弟弟。校領導也勸解弟弟說:“算啦算啦,他是你叔,就算冤枉你了,也是為你好,走啦!”而弟弟卻待在領導辦公室不肯離去,聽說最后是校領導伙同他班主任把他給抬回去的。
弟弟在學校不能把小叔怎么樣,就回家向媽媽告狀,我媽聽了卻像什么事也沒發生一樣,還把弟弟訓斥了一頓。
我小叔是位人民教師,是位很出名的人民教師。而在我心里,卻很難把他與教師這兩個字連在一塊,一想到他,我就能想起雞窩里的雞蛋和菜地里的黃瓜。一個雞蛋可以換五塊硬糖,我與小叔的分配方式是1:4,最高的一次是3:27,小叔在教自己的學生數學時,就會把3:27簡化約分為1:9。如果不是后來老師告訴我1:4要比3:27大,到現在我都會以為3:27要比1:4大得多,也富裕得多。
小時候,小叔常帶著我去人家雞窩里“拾”雞蛋,我負責把風,小叔負責行動。由于小叔數學課學得好,所以他推算得也準確,每一次“拾”雞蛋都不會落空,而且最高的一次“拾”到6個。我不能把小叔與“人民教師”這個詞語連在一塊并不是因為小叔擅長從人家雞窩里“拾”雞蛋,這畢竟都是小時候的事。在我心里,最不能忘記的是小叔帶我拆人家墻頭,給自己的房子鋪地板。
小叔莊重地對我說:“這件事你誰也不能說,包括你爸媽!”我鄭重地說:“嗯!”小叔又說:“直到你死的時候都不能說出來!”我也又說:“嗯!”小叔接著說:“讓它爛在你肚子里!”我也接著說:“嗯!”豈不知這時候我都已經17歲了,誰是誰非我已能分得很清楚了。
因為我答應過小叔,這輩子都不會把他拆人家墻頭鋪自己房子地板的事說出來,所以這件事一直被我藏得嚴嚴實實,到現在幾乎都快發霉了。我想這時候應該拿出來涼一涼了,免得真的腐爛壞在我的心里。爛在心里沒事,就怕它會在我心里傳染開來,腐蝕其他東西,若不小心把我的心腐蝕壞了,那我可賠大了。但我又是個嚴守信用的人,我記得答應小叔的承諾,所以我不會把我小叔的名字說出來,免得壞了我講信用的聲譽與小叔優秀人民教師的名頭。
雞下蛋的時候總是有時間的,上午或是正午,勤快點的一天一個,懶一點的隔一天一個,有好幾次小叔發現有一家的雞一天下兩個蛋,像不下蛋的那種特懶的母雞,早就被主人宰掉吃了。所以如果數學能考90分以上,就能算出來誰家的雞什么時候該下蛋,剛好我小叔的數學那時候每次都能考100,所以小叔推算的準確性也是百分之百。可是菜地里的黃瓜和雞不一樣,它們個頭都長得差不多,想要知道哪個又甜又脆,就不是件很容易的事。而這件不是很容易能做到的事我小叔偏偏就能做到。
我小叔說,看黃瓜就要看它尾巴上的小花,小花剛開,就說明這個太小,吃起來有點澀,麻嘴;小花已經干枯了,太老,吃在嘴里軟綿綿的,沒味道;那種小花開得正艷,表皮綠得發亮,而且長滿毛茸茸的小刺的黃瓜,才是上上品,吃起來嘎嘣脆,賊香賊甜。小叔常常把我安排在地頭,然后自己跑到人家黃瓜地里亂竄,我按照他教我的挑選黃瓜的理論,偷偷地溜到地里挑了半天,只挑出四五根符合要求的。行動結束,小叔已抱著一大抱黃瓜站在菜園的邊緣,他伸頭向外邊看了看,壓低聲音問我:“有人嗎?”我也憋著氣回答他:“出來吧,沒人!”然后我們就逃之夭夭。在小叔看到我摘的黃瓜后,總給我一把奪過來扔得遠遠的,嘴里還挺不高興:“看你,讓你把風,偏跑去摘,不能吃,太老!”
雖然我沒有很出色地堅持在自己的崗位,在工作中擅自離職,沒有表現出忠于職守的本色,有開小差的嫌疑,但小叔并沒有少分給我黃瓜。可能是因為那天他心情好,竟破天荒地跟我五五分,那一刻我對小叔感激涕零,認為小叔就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差點兒沒抱著他失聲痛哭。
我把沒吃完的黃瓜抱回了家,怕被我媽發現,就藏在了我們家的雞窩里,那時我忘了很重要的一點:我媽每天傍晚都要去雞窩拾雞蛋。那天晚上吃過飯,我剛吃飽飯,想溜出去找小伙伴們玩兒,就被我媽提拎著耳朵拽了過來,她一邊拽一邊從背后拿出幾根黃瓜,氣憤地道:“小兔崽子,藏的倒挺嚴實,哪來的?偷誰家的?”
我敢打賭,那一刻我的耳朵至少被我媽拽長了十厘米。現在設想那情景,一只耳朵正常,一只耳朵像巴掌,場面倒是挺壯觀。本來我并不打算招,但我怕我媽六親不認地再制造更為壯觀的場面,只好盡快地阻止了她。眾所周知,我是個比較誠實的孩子,所以當時我就照時間地點人物,一五一十地向我媽招了供。這樣,小叔也就不可置疑地被我咬了出來,因為除了小叔之外再沒有別人,如果我不說出另一個人,我媽萬萬不會相信我有獨來獨往的本事,所以招出小叔并不能怪我,只能怪我媽太聰明。
由于那天下午吃黃瓜太多,晚上還沒睡覺就開始拉肚子,一直拉了好幾天,直把我拉得面黃肌瘦,我現在瘦弱的體形說不定就是那次吃黃瓜拉出來的。因為一連幾天拉肚子,病好了之后也懶洋洋的,我媽也就沒有為那事而再慫恿我爸揍我,否則,我肯定活不到現在。
我媽雖腦子聰明,卻總喜歡做笨事,你明知道人家菜地里的黃瓜剛剛被掃蕩,正在氣頭上,干嗎還提著幾根破黃瓜給人家送去?你有病啊你?
那次我媽主動提出要賠錢給人家,那家人看我媽替她兒子承認錯誤態度端正,也就算啦,不再追究“掃蕩者”的責任啦。我爸聽說此事后,立刻表示要打斷我的一條腿,當時我害怕極了,現在想來,其實根本就不用害怕,因為我爸曾無數次揚言要打斷我的一條腿,而我的兩條腿至今還好好的,包括我本人都還活蹦亂跳的。
在我的記憶里,我爸最強烈的一次要把我的腿打斷是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在那以前,我的學習成績不說是倍棒兒,最差也不會低于前五名。那時候全鄉小學期末考試的時候,并不是全部學生都參加,而是每個學校抽出幾名或是十幾名最好的學生在一塊比賽,這樣哪個學校考得好,哪個學校的教學質量就好。這辦法真不怎么樣,老師們平時眼里就有那十幾個學生,其他人在不在都一樣,搞得每到學期末“抽考”的時候就人心惶惶,像要發生世界大戰似的。老師拿著他擬好的名單,站在講臺上一字一頓地念,下面學生就捂著胸口聽,直聽得心“砰砰砰”跳,幸好當時我們班沒人患有心臟病,否則非嚇死幾個不可,不知別班的有沒有心臟病患者。
老師那張名單能否定或是肯定你在這一學期的學習努力程度,被選中了,就繼續接受這幫園丁們的辛勤輔導;若名單上沒你的名字,那么對不起,請提前放假回家。中彩的同學高興得手舞足蹈,頓感自豪無比,高人一等,而落選的同學也不會哭哭啼啼,他們也高興得手舞足蹈,都大叫道:“噢,放假了,噢,放假了,噢噢噢!”那模樣比中了頭彩還興奮。這時他們心里肯定這樣安慰自己:雖沒中彩,卻可以提前放假,也一樣劃得來。這說明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并不是阿Q發明的,也不是魯迅先生,而是人生來具有的,不然這一幫沒中彩的小學生,怎么會比阿Q還阿Q呢?當然,這里面也有過沒“阿Q”的人,也許只有一個,這個人就是我。
從小學一年級至四年級,每學期被選中的學生只有十幾個,而往往這十幾個每次都不會變,老師們的意思是:既然上學期中彩了,肯定學習不錯,既然學習不錯,就是你了!或者是,既然上次你都沒中彩,肯定學習不行,既然學習不行,我干嗎要選你!所以在整個小學階段,被抽中的學生幾乎都不會變,就那幾個。我不知道那樣的比賽公平不公平,反正那時候我們學校連續六年考得全鄉第一名,受到上級教育部門的大力表彰。
雖說年年中彩的人不會大變,可有時候說不定會有小變,而這“小變”中,就把我給變了。別以為是把我從沒中彩變為中彩,要知道那時候咱在老師面前,可不是可有可無的學生,咱每學期都能中彩,可到了四年級那一回,一個姓阮的老師把我給換了下來。按道理,沒中彩可以“阿Q一下”提前放假回家,但不行,那是對從沒中過彩的學生來說,我可是年年都被選中。再說,我可以“阿Q”,我爸呢?他也會和我一樣“阿Q”嗎?
那天上午,姓阮的老師拿著名單在講臺上宣讀,像古代宮前太監向殿下宣布誰誰誰晉見。而事實上,這些大可不必擔心,上次中彩的還中彩,上次沒中的這次還中不了。當時我是這么想的,偏偏那一次就把我換了下來。我聽著聽著,名字一個接一個地念下來,怎么沒我啊?下一個是吧!怎么還不是?下一個準是!直到名單全念完了,大家還沒聽到我的名字,于是習慣地提醒阮姓老師:“還少一個呢!”誰知他上下看了看自己擬的名單:“沒了,沒少!就這么多!”這時同學們才齊聲大叫:“潤之,潤之被拿下來啦!”氣死我了,是歡呼還是為我遺憾叫冤?
當時我的心一下子塌了下來,不是為我自己,我心里對中不中彩根本一點兒感覺都沒有,我是個不害怕碰見大災大難的人,就連曾經偷人家西瓜被逮個正著,我也是臉不紅心不跳,鎮靜自如。可是怎么向我爸交代?我爸不知道會怎么折磨我呢!
不出我所料,小學四年級以前對我抱極大希望的爸爸,從我四年級開始就把希望轉移到弟弟身上,這有一部分原因是媽媽從中作怪。那天放學,我提心吊膽地回到家,爸爸微笑著問:“抽到了嗎?”我一反往常揚眉吐氣的狀態,囁嚅道:“沒!”我爸又問:“抽幾個?”我說:“十二!”這話剛落,爸爸的鐵砂掌就照我頭上扇了過來。我爸還真陰險,本來我以為他會施展他的旋風腿,誰知我推算錯誤,我急速扭了一下屁股,想避開他的旋風腿,誰知還沒搞明白怎么回事,頭上就挨了一記鐵砂掌。這說明我爸不但學會了出虛招,出手速度也越來越快了。后來還沒等我爸施展他的旋風腿,我就撒開我的飛毛腿準備逃之夭夭,我沒料到的是:爸爸竟像抓賊似的跟在我后面和我進行“田徑運動賽”!我邊跑邊想,比就比,咱爺倆正需要通過比賽聯絡感情呢!這樣想著,就跑得更加賣力了!
當時爸爸很令我失望,還沒跑多遠,他就單方面宣布比賽結束,任我自己在他面前由近至遠地消失。這證明我爸沒有持之以恒的勇氣和信心,如果他早生了幾十年參加解放戰爭,肯定也是個戰俘,這并不是我看不起他。我爸雖然放棄比賽,卻在我后面發表了重要講話,他說:“有種一輩子別回來,回來我非打斷你的腿!”這就是我爸要打斷我的腿語氣最堅定的一次!
我順著村子南邊的渠溝沒有目的地走著,本來我想離家出走,又怕半路餓得受不了,可折回來會丟了面子,但又能去哪里呢?那時我到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我們旁邊村的大姨家。我還沒決定好是不是離家出走,鄰居蘭嬸剛好路過那里,不知怎么回事,經過蘭嬸一番勸說,我心里又萌生了回家的念頭,后來她信誓旦旦地保證我爸不會再動我一根手指頭,我聽后,竟真的信了她,沒事似的跟在她屁股后面回家了。后來才知道,蘭嬸不是剛巧路過,而是專門去找我的。直到現在,我都佩服蘭嬸當時的謀略,高,真高!
像蘭嬸所保證的那樣,我爸果然沒動我一根手指頭,只是狠狠地瞪了我兩眼,說了句:“你能,你真能!”其實,我感覺那一刻我一點兒都不能,像只斗敗的公雞。
現在我想,如果當時我是個女孩子,我爸肯定不會那樣兇狠地表示要揍我,這并不是說女孩子經不住揍,而是做父母的根本就不忍心去揍她。這現象是我剛從學校畢業的時候發現的。那時,我在我們那邊的一所小學實習,有一次批改學生作文,寫的是關于考試的事,凡男生寫自己考試考差了均寫:我考砸了,我提心吊膽地回家,怕爸媽揍我!結果怕什么有什么,回到家果然被爸媽狠揍一頓;而女生則不然,她們不怕爸媽提著棒子揍,她們均寫:我考砸了,我傷心極了,我哭得一塌糊涂,我沒臉見爸媽!結果,回家到爸媽一看成績如此之差,本來是想好好揍她一頓,再一看她自己傷心得要跳樓,想想還是別揍了,萬一她想不開跳樓了怎么辦啊!最終女生們不但沒挨揍,還得到爸媽一頓安慰,說什么這次沒考好還有下次,然后,就忙著做一頓豐盛的飯菜慰勞!看看,差距多大!
這說明女人從小就特狡猾,有的女生表現更為出色,剛進家門就抱著爸媽的腿哭開了:“爸啊,媽啊,你們打我吧,打死我吧!”這時爸媽都迷得一頭霧水,女兒這是怎么了啊?不由分說,一陣勸解:“怎么?誰欺侮你了?告訴我,我去找他算賬!”最后,知道自己靠她考大學養老的女兒考試考得一塌糊涂,也就不忍心再去責怪她啦,更別說去揍她啦!嗚呼,孔先生說得對:女人難養。為了大家的幸福,請注意你身邊的女人。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沒中彩,我爸準備好好揍我一頓,卻被我逃掉了。當時,他追在我后面對我說有種就別回來,我回來了,我承認我沒種。我爸還揚言說,回來就打斷我的腿,我沒種,我回來了,可他并沒有實施他的諾言,也就是說他并沒有打斷我的腿。這說明我雖然沒種,但像我爸這樣說話不算數的人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在我沒中彩的第二天,也就是說在我準備離家出走又回來的第二天,阮姓老師又宣布加上我的名字。如果我是個有骨氣的人,當時我就會表示不屑,堅決不跟他去考試,因為考得再好中彩的同學什么也得不到,只會屁顛屁顛再跑大老遠去受罪,但那時卻并不認為是去受罪,反而認為那是一種榮譽,所以在阮姓老師對我說我也中彩的時候,我表現得很沒骨氣,一口就答應了跟他去考試。后來知道,他讓我中彩,是因為有一個中彩的女生病了,不能去,只好找個替補。而在我的記憶里,那女生當時并沒有病,只是考試的時候要去別的學校,走那么遠的路她怕累。關于這件事,還可以有另一種解釋,就是那個女生愛上我了,怕我遭到我爸的摧殘,就主動向阮姓老師提出退出考試,換人!雖然這樣也講得通,但我寧愿不這樣想,如果真是這樣,那么我也太沒面子太沒骨氣了,吃一個女人讓出來的食?
那次考試我數學考100分,語文考97,個人成績全鄉第二名,所有的成績我都忘記了,包括我的年齡我都記不太準,唯有那次考試成績我永遠也忘不掉!
后來我去外地上學,有一次我回家,村里的學生們告訴我,現在不流行抽考啦,所有的人都能中彩啦。我聽后,頗感欣慰,這樣學習不好也不用提前回家了,中彩的學生也不會看不起別人了,老師們也不會只看得見那十幾個中彩的了,因為看不見學習不好的學生,他的教學成績就要落后,就賺不到碎銀子。此辦法真是大快人心,只是我沒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