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說起陳藝就要結婚的事實后,我無法表達內心的痛苦,就這么麻木的站著,目光停留在一塊很方正的石頭上,一片月光落在上面,就連長在上面的雜草都有了影子。
肖艾微微起身,然后很費力的從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煙,扔給我說道:“抽支煙。”
我接住,是云南這邊產的玉溪煙(軟境界),價格很貴,但里面只剩下了十來支煙,于是我向她問道:“你哪來的這個煙?”
“我剛剛唱歌的時候,一個游客要給我錢,我看他手上的煙不錯,所以沒要錢,就要了這小半包煙。我想:如果我們有機會見面的話,我是愿意送給你抽的。”
我心中有些許的感動,又看著她身上那件倚在墻角上沾了不少白灰的大衣,笑了笑說道:“你還真是在流浪!”
“難道在南京的時候就不是流浪嗎?”
我想起了她在南京的生活,沒人管、沒人問,雖然不愁金錢,卻也和流浪差不到哪里去,可我不愿意對著她說出這個事實,因為她會難過,如果一個人有家的話,誰也不想在這個世界里流浪。
她擺弄著手上的吉他,不太在意的又說道:“反正在南京是流浪,在麗江也是流浪,我反倒覺得麗江更自由,反正這兒也沒有人認識我,我想坐在地上唱歌就坐在地上,在南京嘛,我是有偶像包袱的!”
她看似不在乎又一本正經的樣子,讓我有點想笑,許久之后終于看著她說道:“你有點可愛,你知道嗎?”
她抬頭看著我,也不再擺弄手上的吉他,卻沒有說什么,一會兒之后拿開琴盒,從下面將那盒泡好的桶面拿了出來,然后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我點上煙,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我們都很安靜,她吃晚餐,我看著月光皎潔的世界,想象著遠方會不會盛開一朵最燦爛的花朵,這樣世界也就不顯得那么蒼白了,而明天自然會有一個好天氣,陽光自然,空氣清新,風不冷不熱……
一支煙快要吸完的時候,我又不可避免的被晚上的寒冷拉扯回了現實中,我再次想起了陳藝即將結婚的事實,盡管我說了出來,肖艾卻并沒有安慰我,但我已然沒有剛剛那么痛苦,因為我早已經料想到了這個結局。
可是,當煙完全吸完時,我的心又是一陣劇痛,這么多年我和陳藝就像風和炊煙,只有她才能將我的生活帶到更遠更美的地方,但她卻在此刻放手了,以后我必須獨自面對生活,從此再也吹不來她這么溫柔的風……
我想回去了,如果陳藝還沒有休息的話,我想再和她坐在客棧的陽臺上喝點熱茶,聊會天。
可我們還能聊些什么呢?
我又續上了一支煙,神情落寞的看著遠處一間客棧上掛著的竹片和風鈴,聽著它們傳來的聲音,這個觀景臺上的夜實在是太安靜了,安靜到哪怕只是一絲風吹草動也能被我的感官所接受。
……
肖艾起身將吃完的桶面盒扔進了不遠處的垃圾箱里,等她回來再次坐下時,我也順手幫她撣了撣大衣后面那一塊蹭到白灰的地方,于是她又變得干凈了,干凈的頭發,干凈的面容,干凈的衣服,像一束在月光下生長的花朵,純凈大方!
“江橋,你會吹口哨嗎?”
“當然會。”
“會吹口哨的男人都不要臉,肯定沒少在大街上對著美女吹口哨吧?”
如果她問我會不會吹口哨只是為了罵我不要臉,那我還真是哭笑不得!
她又說道:“今天晚上住宿睡覺的錢還沒有賺到,所以今天晚上我還得唱下去,待會兒我想唱的歌,在副歌開始前有一段口哨聲,很簡單的,你只要記住拍子就可以了。”
“不用去賺錢!其實,我可以請你睡覺的。”
肖艾看著我……
我這才意識到不妥,趕忙改口:“口誤、口誤,我可以請你住宿,現在是淡季,客棧的房費基本都不貴!”
“老流氓!”
我被她罵的有些尷尬,又抬手吸了一口煙,然后一陣干咳,和她相比我確實老了那么幾歲,再結合我剛剛的言行,所以“老流氓”的稱謂還真是實至名歸!
她似乎壓根就沒打算讓我替她付房費,下一刻便用吉他彈出了一段很暖,很舒心的節奏,然后對我說道:“在我唱到你的孩子一直很乖時,你就開始吹口哨,等我用手指敲擊琴板的時候你就停止,整首歌就只要你吹這一小段,所以很簡單。”
“哦,好!”
看著我心不在焉的樣子,肖艾又不放心的追問道:“你確定聽明白了嗎?”
“等你唱到,你的孩子一直很乖時,我就吹口哨,等你用手指敲擊琴板時,我就停止。”
“算你還能教……”
肖艾說著便結束了歌曲的前奏,她開始唱了起來:“還有什么能夠盛開,你知道我一直很乖。我們的過去是一片稻田,還有什么值得期待。媽媽don't letdown,媽媽go with the wind。蒲公英和炊煙都在等你,你的孩子一直很乖……”
關于唱歌,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外行,不過這首歌的旋律是如此簡單,所以在肖艾唱到“你的孩子一直很乖”時,我便吹起了口哨,而且都吹在了調子上。
我很傷感,因為這首歌就好像是為我和肖艾量身定做的,我的媽媽已經離開17年了,我很想她,可我并沒有迷失,我一直很循規蹈矩的在這個世界里活著,所以我最大的樂趣也僅僅是養花種草,我從不迷戀夜店,不迷戀這個世界里以喪失良心為前提而換來的捷徑;我只是一個簡單,或許有點喜歡抱怨的婚禮策劃師,我辛苦賺來的每一分錢都花的很有節制,我一直很乖!
而肖艾和我一樣,在她的媽媽離開后,她也沒有迷失。現在的她自力更生,開了一間屬于自己的琴行,然后負擔起了自己的生活,她很乖,也很棒!
也許是因為歌曲太簡單,也或者我們都走心了,所以僅僅一次磨合,我們便能熟練的演繹這首歌曲,而這也是我覺得肖艾演唱的最為動情的一首歌。
當歌曲演唱結束后,我終于向她問道:“蠻好聽的,這首歌叫什么名字啊?”
她有些傷感的回道:“歌的名字就叫《媽媽》,是我們南京音樂圈一個小有名氣的獨立音樂人創作的,現場版的更好聽。”
我下意識的追問道:“是袁真嗎?”
她只是搖了搖頭,卻沒有作答,我知道此刻的她并不想說太多的話,她還沉浸在這首歌的傷感中,而我也一樣,我不自禁的想起了遠在南京的那座紡織廠,想起了我曾在那里收獲了多少希望,又承受了多少失落!
不知道過了多久,肖艾終于轉身看著一直在她身邊坐著的我。月光下,她的神情是那么落寞!
我也一直看著她干凈的短發和白皙的皮膚,她是個嬌俏有仙氣的姑娘,盡管這點我已經反復表達過很多遍,但在這個意境下,我還是忍不住在心里贊美著,她的美麗是上帝喝了酒之后的慷慨之作,唯一能和其媲美的也就只是我在南京“莫愁咖啡店”見過的那個懷了孕的女人。
她看了我一會兒之后,終于向我問道:“江橋,你看我這么愛玩,又不靠譜,以后會是一個好媽媽嗎?”
“會,你不會再讓你的孩子重復你現在的痛苦,因為你知道這樣的痛有多痛!”
“這么看來,以后你也會是個好爸爸,對嗎?”
我點了點頭,我更不想讓我以后的孩子承受我直到現在仍沒有能夠擺脫的痛苦。
此刻我們并沒有明確表示,我們會成為同一個孩子的爸媽,但我還是在自己設想出來的畫面中笑了笑,肖艾也是微微一笑,然后起身拉著我的胳膊說道:“快起來,我們去唱歌,今天晚上我可不想賺不到住客棧的錢。”
……
一處人流相對密集的地方,我和肖艾站在一棵柳樹的下面,然后將她那頂紅色的針織帽放在了地上,等待著會有一些慷慨的游客,打賞一些她今天晚上住客棧的錢。
漂亮又有才的姑娘天生吸引人,肖艾還沒有開始歌唱,身邊已經聚集了好多圍觀的人,等那舒緩且有些溫暖的前奏一出來,已經有慷慨的人往那頂針織帽里扔了十塊錢,或許這個慷慨的人懂吉他,所以他的慷慨并不是沖著肖艾的美麗,而是她的吉他技藝。
“還有什么能夠盛開,你知道我一直很乖。我們的過去是一片稻田,還有什么值得期待。媽媽don't letdown,媽媽go with the wind。蒲公英和炊煙都在等你,你的孩子一直很乖……”
我并沒有什么表演經驗,可是當肖艾唱到“你的孩子一直很乖”時,我便本能的幫她吹起了口哨,并看著演唱的她,企圖一直能夠完美的跟上她的節奏。
此刻,燈光在流轉,微風吹動著還沒有落下的樹葉,兩個和孤兒一樣的男女,面對著從萬千世界里趕到麗江游玩的旅人們,唱著心里最想唱的歌!
不管未來如何,我一定會深深記住這個夜晚的,而在這個郁郁寡歡的世界里,要記住這樣一個夜晚和一位有點任性、有點可愛、有點傷感的美麗姑娘也并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