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情況跟傅老爺子說一說?”焦洋征詢她倆的意思。
褚翹并做不了主,依舊看阮舒。
阮舒不發一語,亦無法做出決定。
或者更準確來講,是無法替傅令元做出決定。
他這十一年,唯一一次主動想到向傅爺爺的邦助,不是為他自己,而是傅清辭和陳青洲,并且他也僅僅為傅清辭指路,最后也是由傅清辭自己去辦。
阮春華的實驗,背后可能牽扯單家,甚至更多,且他是這批實驗品中三號——這些事,并非現在剛察覺,此前她和傅令元的交流中,傅令元也未曾表現出需要回頭找傅家邦忙的跡象。
她自然清楚,傅令元不是那種獨自死撐到底的人,關鍵時刻他會根據自己的判斷做出選擇。
她不確定的是,面對眼下如此復雜的情況,他將如何判斷?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尋求支援么?
終歸這事兒不是非得要馬上出結果,褚翹見阮舒有所考慮,出了聲:“要不先等等看,談笑怎么反饋?”
“嗯。”焦洋點頭贊同,“談隊長他……”
欲言又止后,焦洋說回傅令元:“我們最要緊的任務,就是邦傅三周全地穩住后方大部隊,讓他在陸振華眼皮子底下無任何后顧之憂。”
警員來向褚翹匯報,剛把楊小姐轉移到其他地方去,醫院病房如今對外只是個幌子。
此舉的目的自是為了楊小姐的人身安全,不僅得防陸振華,更得防躲在暗處的阮春華。
阮舒和褚翹合計,潛藏中的阮春華易裝是必然,易裝成陸振華身邊之人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且這個人在身份上不能過低,否則接近不了核心。
“也不能是陸振華過于熟悉的人吧?很容易被識破不是么?”焦洋又來插話。
“那是你沒見識過他們出神入化的模仿能力。”褚翹提點。
阮舒抿唇:“從阮春華和‘S’頂替過的幾個角色來看,熟人的可能性確實跟大點。陸振華身邊如今并沒有親信,夠得上他一點信任的人,差不多有這么幾個符合條件:長老會的五位長老,特比是大長老,雷火堂的雷堂主還有黑西保鏢之首。”
“嗯,這些個都在重點考察之列。”褚翹第一時間就留心眼了。
阮舒進一步推測:“按照熟悉程度,阮春華易裝成黑西保鏢的可能性最小。”
“可能性最大的是雷堂主?”褚翹順著她的思路,“阮春華十多年前潛入青門,那時就該和雷堂主相熟。”
“那個‘S’,之前能從關公廟離開,就是易裝成雷堂主吧?”焦洋記起這事兒。
“嗯。”褚翹點頭。
阮舒由此想到,雷堂主是幾個人里頭最有價值的。在海叔和傅令元之外,他算是陸振華最為信賴的。
陸振華和大長老能商量的多為青門事務,和黑西保鏢除了交待兩句安防,基本再涉及不到其他機要。而雷堂主的職務范圍既涉及青門事務,又涉及安防工作,且極大可能還會被陸振華額外委以重任……
阮舒鳳眸狹起,提醒褚翹:“有機會,探一探雷堂主吧。”
她給臥佛寺的留言,如石沉大海,倒未出她的預料。既然阮春華不主動理會她,她就自己想辦法找尋阮春華。
褚翹沒再多逗留醫院,繼續忙去。
阮舒猶疑之下,去打電話,找晏西說話。
聊到最后要結束通話的時候,晏西說:“小姑姑,你等一等,我把手機給外婆,她也有話想和你說。”
她和晏西說話期間,并未聽到第三個喚過晏西,晏西也沒和第三個人打過招呼,現在突然不驚不瀾地來這么一句,明顯傅夫人不是剛出現,或許打從一開始就在晏西的身邊,耐性等晏西。
“阮小姐。”傅夫人的聲音傳來。
阮舒問了好。
她承認她聯系晏西,也抱有順便和傅夫人聊上兩句的意圖。正好她告知傅夫人已經找到傅令元。
傅夫人則也說了事,傅丞不久之前剛給她來電話,發了一通很大的脾氣,因為三鑫集團新對外發布的兩則消息。
傅丞還得知了傅令元已經在辦手續,戶口即將轉入陸家,讓傅丞覺得傅家現在成了大家背地里偷偷取笑的對象。
轉戶口……阮舒在此前的消息的基礎上,進一步意外。
陸振華這是來真的?
可,會不會太詭異了?
即便傅令元成功洗脫了聞野對他的那些揭發,也不至于被陸振華厚愛到這種程度,曾經陸振華最信任傅令元的那段時間,都沒如此。
褚翹去見過陸振華,并沒說陸振華精神方面出問題。
這絕對不是什么好事。阮舒心里頭格外忐忑。
“傅夫人……”她稍遲疑,“有點事想聽聽你的意見。”
“阮小姐不用客氣,有什么話直說吧。”傅夫人根本不用多費腦筋便知,“又是我們老三的事?”
事情的來龍去脈,阮舒沒法也來不及細說,只問問題:“他現在的處境有點糟糕,又沒辦法和他有直接溝通,我和褚翹都擔心他,想……向傅爺爺求助。”
傅夫人安靜得略微久。
這安靜,阮舒隱隱察覺不是由于傅夫人在邦她一塊考慮,而另有所思。她心中預感不太好。
而她的預感一如既往地準——
“阮小姐……”傅夫人躊躇道,“其實……爺爺最近遇到一些小麻煩。目前外面的人都還不清楚,只自家人心里存了點數。”
“孩子他爸發那么大火,不僅僅是直接被老三改陸姓這事兒給刺激的,還因為,傅家如今行事敏感,雖然大家都知道老三早已離經叛道和傅家斷絕關系,但終歸是從我們傅家出去的孩子……”
阮舒心里咯噔。
傅夫人輕聲嘆氣:“清辭的事也是這樣的。我暫時也沒拿倆孩子的事兒去煩你們爺爺。”
…………
褚翹這邊,又出來一大案子。
因為前兩日的大雨,靖灃鎮內某些地方發生小弧度的滑坡和坍塌現象,也由此,有鎮民發現了一個廢置的地下倉庫,倉庫內竟然落有少量軍火武器。
褚翹帶著警員快速趕到,把軍火武器沒收。
經現場勘測人員鑒定后斷定,這里原先應該是個軍火庫。
而從那落下的少量軍火武器中的炸彈,分析出和“S”慣常使用的炸彈差不多的配置。
那幾個發現廢棄軍火庫的鎮民沒管住嘴,以八卦的形式散播了出來,加之警方近日駐留在此是為抓捕國際軍火倒爺“S”的小道消息亦在流傳,漸漸產生了個新的說法,便是“S”往哪兒逃竄不好,偏偏逃來靖灃,真正的原因是,“S”的私人軍火庫其實偷偷設在了這里。
褚翹等人從廢置倉庫現場回到警局的辦公地點,開會討論案情,便有警員認同這個猜測,因為確實,他們這批專門負責抓捕“S”的人,對“S”的炸彈真是非常熟悉了。以前關于“S”在哪兒藏他的那些寶貝家伙兒,也確實是個迷。
中途歇會的時候,卻是又發現一處新地方。這回不是倉庫,是一長久無人居住的屋,同樣因為雨水的緣故,塌了一大面的墻,便在里頭發現幾樣科技產品,被猜測為“S“的第二處設備庫,和前一個區別開來功能使用。
重回警察局時,身為鎮長的大長老已久候,就“S”藏匿軍火庫于靖灃鎮內的猜測向褚翹訴苦:“……警察同志,‘S’攪得我們是人心惶惶啊,什么時候竟然偷偷在我們靖灃做了這么多事,難怪他好像對靖灃十分熟悉逃脫掉搜捕。”
“現在接二連三的發現那些違法武器,大家都在家中自查,生怕自己家里某個地方也被‘S’給糟蹋了,到時要是被誤會,有兩張嘴都說不清楚,那可是非法私藏槍支彈藥的重罪啊!”
褚翹諳著譏誚聽到最后,大長老徹底停止嘮嗑,才出聲問:“還有其他事嗎?沒有的話,先回去吧,您苦口婆心‘為民請愿’,我們都收到了,會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客觀辦案。”
面上客客氣氣,心底全是MMP,憋的氣直至回到醫院見著焦洋,才有了個發泄通道,一股腦噴出來:“……這意圖還不夠明顯?分明就是在為關公廟打掩護!做鋪墊!等關公廟下面的秘密被挖出來,也順其自然變成‘S’的私人軍火庫!而他們青門將一無所知!集體喊冤!反正‘S’找不著了啊!又不會主動現身澄清!別人丟給他什么鍋,他都得背!”
…………
酒店,雷堂主把目前的效果呈現給陸振華。
陸振華還是比較滿意的。
雖然這辦法并不完美,但勉強也夠應對警方。終歸,關公廟的軍火庫太過棘手……
“陸爺,關公廟底下現在鎖住了,我們自己都沒辦法進去。之后落到警察手里,警察想辦法進去了,那些東西也是沒收,再回來不到我們這里。”
當然,這種時候,去計較此次的損失已毫無意義了。能自保才最要緊,損失也就只能損失了。雷堂主的重點在后面的話:“我們留在手頭的那些,能用的,大部分都用去布置現場了,能調用的家伙非常少,兄弟們不大有安全感,就怕突發狀況。”
陸振華明白他的意思:“你可以先看一看,哪些渠道能盡快先調來一批應急。”
在從“S”處購買軍火之前,青門本就有它自己老合作方,過去十幾年基本由雷堂主來辦,得心應手的事,他應承得利落:“好,陸爺。”
陸振華不忘強調:“記得,是先看。不急現在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拿到手。”
“雷某明白,陸爺。”雷堂主點頭,退出去之前,有意無意瞥一眼傅令元所在的房間,“陸爺,今天的消息出來的太過突然,已經有很多人向雷某打探內情。”
陸振華隼眸劃過精光。
陸少驄一死,明明陸少杰是繼承人,他“葬禮”上的那份遺囑也還沒有正式修改過,全部的人都以為,三鑫集團CEO會始終被他自己把控在手,直至陸少杰長大,能勝任。原本身為輔佐陸少杰的重臣,卻空降,難免衍出各種猜測。
“雪琴不也火急火燎給我來電話,問我怎么回事。”陸振華顯露出頭疼難辦的表情。
雷堂主稍一頓,雙手抱拳:“陸爺,我也斗膽問一問陸爺,接下來對傅堂主是什么打算?”
他遲疑:“‘S’對傅堂主的揭發,雷某不知是真是假,但傅堂主至今也無法明確證明他的清白。青門禁不起重蹈覆轍。”
最后一句話,倒并沒有惹怒陸振華。
端起茶杯,陸振華呡兩口,問:“如果阿元真如‘S’所揭發的那樣,是警方的人,你掂一掂,在我們的不知情之下,他已經搜集了多少我們青門和三鑫集團的東西?”
雷堂主皺眉。
“在他被‘S’揭發之前,他手里的東西是否就已經足以讓我們難過?是他自己獨自攥著,早早已經發送給其他人?”陸振華繼續拋出問題。
這只是部分而已。稍加一頓,他放下茶杯,喟嘆:“我承認,讓你去邦我做鑒定的兩份報告,讓我一時之間無法要掉阿元的命。可我又必須得對青門和三鑫集團的安全負責。就得想辦法了……”
雷堂主若有所思,揣度:“陸爺是想,即便傅堂主是警察,也拉攏他變節?”
“你對阿元了解多少?”陸振華倏爾問。
雷堂主忖了一忖:“本來就不算多,現在傅堂主身份不明,更不敢談了解。”
陸振華:“撇開他的身份,他給你留下什么印象,就按什么印象來談。你認為,阿元是那種能輕易變節的人?”
“不是。”雷堂主的答案十分明確。
“那就是了……”陸振華隼眸微瞇,“既然很難拉攏他變節,又浪費那個時間和力氣干什么?”
他若有深意:“就像‘S’,他本人有沒有放火燒關公廟、有沒有在靖灃設他的軍火庫,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認為是他,那就是他了。”
…………
青門也絲毫沒有遮掩其正在準備傅令元的改姓儀式。
忙碌了一夜的褚翹,一大早從警局回來醫院,悄悄掠過阮舒的病房,先來找焦洋,“我又和談笑談過了。”
“談笑和他上級商議的結果是同意傅三冒險?”焦洋嘁聲,“就知道會這樣。”
“情況比這糟糕。”褚翹臉上的表情寫滿“不妙”兩個字,“談笑說,傅三現在的情況特別奇怪,不排除他有變節的可能性,有待進一步觀察。”
焦洋驚得下巴都要掉了:“你沒開玩笑?”
“開什么玩笑啊!”褚翹現在正好特別想打人,差點就一巴掌給他呼過去了。
“那所以,結果就是不管傅三的死活了,只不過用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焦洋冷笑,“變節這個罪名有多大?是他們想冠就能隨便冠的?!證據呢?證據在哪里?!就根據陸振華非但沒殺他還不同尋常地厚愛他?”
“我差不多也這樣質疑了談笑,談笑強調會仔細調查,因此目前最需要的是,和傅三能溝通上。至少他自己得先為他自己辯解,說清楚他現在在陸振華那里的情況。”
“你有辦法?”焦洋問。
褚翹點頭:“有一個。”
病房的門于此時被叩響,是守在阮舒病房的警員同事來告知褚翹,談笑來訪。
褚翹一愣,飛奔向隔壁。
…………
談笑的到訪著實令阮舒意外。
她和他,基本沒有過直接的交集。只有很早以前有一回,傅清辭被困陳青洲的別墅,她邦忙給傅清辭向談笑求救。
此時的見面無疑是尷尬的,因為阮舒心里已經通透談笑如今被腐蝕的屬性,且談笑坑害的對象還是傅令元。
倒沒有直接轟他出去,但也只是以清清冷冷的態度對待:“談警官是稀客。”
“阮小姐。”談笑禮貌,“于情于理,我早就應該來探視你,只不過今天才抽出空。”
“嗯?”阮舒面露困惑,“我不太明白,談警官是于什么情和理?”
談笑笑笑,沒接腔,而自說自話:“買了點水果,我先邦你放著。”
褚翹就是在這個時候“嘭”地連門都沒敲,直接撞進來:“談大哥!”
叫的是談笑,著急的目光卻是落在阮舒身、上的。
阮舒瞧得分明,眼瞳微斂。
褚翹給了阮舒一個沒事的眼神,然后快速走向談笑:“你來這里干什么?剛剛在警察局怎么沒和我說你也要過來?我也能噌坐你的車啊~”
談笑放好水果籃轉過來:“也是臨時決定。你走得太快了。”
“探視病人也犯不著一大清早的吧?”褚翹怪瞋,“人女孩子是要睡美容覺的,這個點還能回個籠。”
“打擾到你了?”談笑望向阮舒,“抱歉,是我考慮不周。”
“沒關系。”阮舒淡聲。
褚翹拉談笑:“那就讓她睡回籠覺吧,我們先出去。我正好有點事情說。”
談笑稍遲疑:“可……我來不僅是探視病人,也有一點公務找阮小姐。”
“你先聽我說事,不耽誤你幾分鐘功夫。”未再給他開口的機會,褚翹強行拉走談笑。
出來到門口,褚翹松開他:“你什么公務需要找她?”
“褚翹,你要知道,我不需要向你交待這些。”談笑皺眉,“但我告訴你也沒關系。我現在在調查傅三的屬性,而她是傅三關系最緊密的親屬,清楚傅三的身份,且在傅三執行任務期間也保持聯系,所以我有必要和她談兩句。”
“你打算和她怎么說?”褚翹瞪他,“你知道不知道,‘變節’這兩個字,是對傅三最大的羞辱!”
“現在還在調查階段。”談笑半是提醒半是強調,“并且我也不可能在阮小姐面前直接透露信息,你放心,只是簡單的聊兩句。”
“不行!”褚翹展開雙臂攔住談笑的去路。
“褚翹,你現在的行為是在——”
“要聊等之后再聊。”褚翹和他打商量,“什么都還不知道,你就調查?什么辦事效率這么高?等從傅三那里了解到情況再說。我在找人和他取得聯絡。”
…………
楊醫生來和陸振華說,他向警方申請了到醫院探視自己的妹妹。
瞥了瞥貼身保護楊醫生的那兩名警察,陸振華沒有不讓楊醫生去,只是“關心”道:“讓兩名保鏢也隨行。雖然你身邊已經有警察同志了,但再多一層,有備無患。畢竟你是去醫院,人多。”
“謝謝陸爺……”楊醫生接受了。他這兩天都這樣,在警察和陸振華之間,沒有明確的偏向性。
整個人的狀態渾渾噩噩,如同行尸走肉。得到陸振華的應允后,便進去給傅令元做常規檢查和換藥。
兩名警察自然也跟了進來。
駐留屋里的黑西保鏢,在昨天就已經被陸振華由兩名增加至四名。
兩名警察并未靠近傅令元的床邊,站在一旁,和其中兩名黑西保鏢隱隱呈對峙之勢。
剩余的另外兩名黑西保鏢,照常給楊醫生打下手。
傅令元掃了一眼四個人的似有若無的對峙——警方的步步緊B,確實對陸振華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壓力。
楊醫生的精神看上去雖然不好,但并未耽誤他手上專業嫻熟的功夫。
傷口愈合上的良好狀況,傅令元自己都能感覺到,楊家的藥果然好使。
“今天換新藥,藥性不會再那么霸道刺激了。”楊醫生告知。
“嗯。謝謝。”傅令元收入跟前楊醫生的面若菜色。
他在這里,和外界等同于斷絕,并不知道楊家發生的事兒,但從楊醫生萎靡的狀態,察覺楊醫生和陸振華之間的氣氛比先前更加微妙。
紗布的包扎處依稀傳來異樣之感。
傅令元極輕地皺了一下眉。
“剛剛下手不小心重了點。”楊醫生道歉,語調無起伏,表情亦無變化。
傅令元盯著他,他也沒有回應給傅令元任何的對視,垂著眼皮專心纏繃帶。
結束后,楊醫生提醒:“傅堂主今天可以找機會嘗試下地走一走,有什么情況隨時再找我吧,我先去給傅先生開新的藥。”
“好,我知道了。”傅令元略略頷首,手指不動聲色地在某塊紗布處輕輕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