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細風微雨,淺醉不消樂憂。
東天拂曉時,海神廟后堂只剩狼藉杯盤。
最先離去的是文凈道人,倒不是敗下陣來,而是血蚊之力消耗殆盡;
且為了給大法師留好印象,她也用了一點小心機,并未攝取這只小花貓的生靈之力,神通凝成的血蚊消散后,這小花貓安然無恙。
就是留下了一點后遺癥,特別粘大法師。
拂曉時,第二個告辭離開的是孔宣。
他多了幾分心事,臨走時還給了李長壽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李長壽對此……就當自己沒看見。
這事能直接摻和嗎?
修羅場的主體,乃孔宣、文凈道人、玄都大法師,除卻文凈道人擅長偷襲算計敲悶棍,正面斗法比起另外兩位弱了兩籌,哪個是他能招惹的?
最重要的是……
大法師對此明顯有點抗拒。
大法師臨走時,皺眉凝思、細細思索,許久才反應了過來,喃喃自語:
“長壽,莫非孔宣道友對為兄,有些非道友般的想法?”
李長壽瞇眼笑道:“師兄您多慮了。”
“那就好,”大法師松了口氣,“此事當真難以應對,一個人長睡多舒適,若身旁多一人未免太拘束。”
李長壽淡定地補充了一句:“這兩位都對師兄傾心不已,早已不是‘非道友’這么簡單。”
大法師頓時瞪眼,來回踱步一陣,嘆道:“幫為兄搞定!”
李長壽雙手一攤:“這事牽扯太大,文凈道人是老師點名,孔宣道友又是天地間少有的高手。
師兄您想,若是能將孔宣道友吸引過來,成為咱們人教的高手……以后需要頂級高手撐場子的情形,您不就能理所應當劃水了?”
因材施教,由性勸人。
大法師仔細想了想,笑道:“倒也是這般道理。
道侶之事且不說,為兄是不會動這般妄念的,孔宣道友若是能加入咱們人教,道門氣運也可更為凝實。
長壽,此事你當記在心上,盡力搞搞,為兄這就回玄都城了。”
大法師言罷,掌心涌出陰陽二氣,將太極圖拍在李長壽肩頭,身形一轉,唰的一聲消失不見。
李長壽怎么看,大法師都有點落荒而逃的架勢。
不過說到底,還是大法師灑脫,覺得孔宣、文凈道人都是麻煩,絲毫不為所動。
大法師臨走還將太極圖拍給自己,李長壽心底就知,大法師接下來肯定會躲在玄都城中……
下次要見大法師,估計就是紫霄宮議事之時了。
李長壽隨手灑出一把三昧真炎,文凈道人與孔宣沾過的桌椅碗筷,盡數燃成灰燼。
站在后堂門口輕嘆了聲,真身施展土遁,于南海之濱消失不見。
半日后。
李長壽回了小瓊峰中,將太極圖、玄黃塔、乾坤尺、焰光旗,一同放到了太清老爺的寶圖前,拜了三拜。
太極圖之上飄起微弱的道韻,四件寶物被收回太清圣人身旁。
李長壽見狀,心底也放下了一塊石頭。
看來,最近是不用讓他本體登場了……
帶著靈娥暫時離開地下,來小瓊峰表面散散心,透透氣;靈娥為他泡好茶、拿來兩碟點心,就駕云去找酒雨詩玩耍。
李長壽坐在搖椅中,輕輕搖晃著身形,手中把玩著一枚金色的‘長命鎖’……
通天師叔一出手就是這般重寶,真的是如靈娥所想,在暗示自己什么?
此寶此前已自報家門,在他心底投去靈覺,化作了有點冷的女聲:
“吾乃穿心鎖,奉老爺之命,今后聽從你之令,做你伴身之寶。”
李長壽淡定地道了聲謝,此時正在熟悉穿心鎖的威能。
這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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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壽并沒有太多與之相關的前世記憶,其名頭自然遠不如誅仙四劍、青萍劍、混元金斗這些截教系的寶物。
但能跟自己直接對話交流,這就是重寶的標志。
此鎖名為穿心,也是殺伐之寶。
祭起此寶,可做暗器用,襲殺普通大羅不在話下,也可做仙繩用,捆綁對方的同時,能將對方元神束縛、仙力封禁;
實乃殺人越貨、偷襲悶棍之頂級寶物!
跟李長壽的行事風格,倒是頗為相近。
可惜,這般重寶不能隨便淬毒,要對它保持足夠的尊重。
“今后多多指教,”李長壽笑著道了句,將穿心鎖握在掌心,開始初步的祭練。
穿心鎖并未抗拒,也在主動加深對李長壽的親近之感,適應李長壽的元神之力……
林間微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
大陣之外白云朵朵,時而能見御空而過的人族練氣士。
不知不覺,李長壽有些許心神跑偏,在云頭徘徊,隨歸鳥嬉戲,而后一聲輕嘆,想著未來千年。
千年后,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
這卻是不敢隨便插旗的……
休息半日,接下來還要回天庭忙碌,此次西方教小勝,氣運有所回升,自己要想辦法盡早給他們打下去。
還有八十多年,紫霄宮中商議封神事,在那之前,自己能做的還有很多。
李長壽心底不由冒出幾個問題……
地藏到底是不是被他師父接引坑了?又或是整場布局都在接引圣人的把控中?
元始天尊與通天教主之間,是否已意識到了截教和闡教必有一戰?
元始天尊當日提到了‘三友’,顯然是念著當年的舊情,但這般舊情,能有多少落在通天教主的弟子身上?
太乙真人的嘴,會不會真的引發道門內戰……
李長壽不自覺打了哈欠,困意上涌,心底立刻泛起少許警兆,施展空明道心左右驗證,確定劫運并未影響自己。
應當是之前應對圣人發難的緣故,心神有些疲倦。
‘心神劃分區域,交替休息一陣吧。’
李長壽閉上雙眼,進入了假寐的狀態,小瓊峰各處的大陣蓄勢待發。
迷迷糊糊中,李長壽仿佛做了個夢。
夢境中,他看到了一朵血色的蓮花,正在一團迷迷蒙蒙的霧氣中汲取混濁的靈氣。
蓮花呈九瓣狀,但第十瓣正在緩緩凝成。
李長壽此刻泛不起不太多念頭,只是‘注視著’這朵蓮花,想讀懂它的訊息,又眼前一花,卻見這蓮花之后,現出了一名高瘦老道的身影。
這一幕極快地閃過,這朵蓮花隨之破碎,李長壽的夢境漸漸消散。
天道道韻?
保持著空明心境的李長壽,敏銳地捕捉到了一抹如溪水般流走的道韻,嘴角微微一撇。
他就知道,這是天道在給自己暗示什么!
結合此前已經聽到了兩次,有關冥河老祖有可能還未死絕的消息,這一幕怎么看,都是冥河老祖有可能要在近期活過來了。
對此,李長壽仔細思量,決定……
不接受這般暗示。
夢中所見、渲染焦慮,這是天道常用的手段了。
若是道祖老爺給自己提示,直接凝成幾個字就是了,之前【先欠著】和【下次一起】已開了先例。
李長壽此時已經能確定,天道最少分為了三個組成部分。
其一是天地意志;
其二是眾生意志。
這兩者互相交錯,以天地間的大道為基礎,誕生了監管天地的天道,至公無私、無情無心,對待天地萬物一視同仁,演變的趨勢便是天地穩定。
其三是道祖鴻鈞,補全天道之后并未被天道完全同化,雖然自身無法脫離天道,卻可反過來很大程度影響天道。
大劫劫運,應是天道本身演變而出,與道祖無直接關聯。
李長壽之所以能分的如此清楚,是因自己切實接觸過大劫劫運,靠著劫運干掉了陸壓道人;
而在混元金斗養傷時,自己道心中出現的那團黑影,就是天道原本意志發動的劫運,在自己道心中投影出的具象。
它并非生靈,而是天道本身意志,監督他不要搞事,讓封神大劫順利開啟。
當道祖對自己前后兩次凝字傳信,所現出的道韻,與大劫劫運相近,但又有所不同。
故,李長壽可以斷定,這是天道要把他當法寶人來用,故意在他心神歇息時,給出這般警示。
直接紫霄神雷劈上去,豈不干脆利落?
李長壽自不會去冒險,安安心心在家修行。
血海若生變數,又可趁機組建一次道門三教高手團建……
有太乙真人的嘴,什么團開不起來?
話說回來,當年又是天道的哪部分,決定抹殺的浪前輩?
李長壽細細推算,此時知道的訊息太少,也無法得出結論。
偏偏,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他無比重要……
“水神?!水神!”
耳旁突然傳來一陣興奮地呼喊聲。
李長壽迅速清醒了過來,頓感神清氣爽,呼吸都順暢了許多,眼前的山林景色更為怡人。
一部分心神挪去天庭水神府,開啟紙道人,對著銅鏡看了眼紙道人的外貌;
白發白袍清瘦面龐,慈祥威嚴老成持重,自是水神專用皮。
拉開書房屋門,李長壽就見到了秦天柱那滿是興奮的面容,笑道:
“秦元帥,這是怎了?”
——此前去地府一行,玉帝陛下給他自己的化身論功行賞,提成了元帥品階。
秦天柱瞪著眼吸了口氣,用自己最大的力氣,傳聲說了兩個輕輕的字眼:
“有了!”
李長壽有點懵。
秦天柱拍了拍大腿,咧著嘴傳聲道:“我師妹,師妹懷上了!”
李長壽眼前一亮,拱手傳聲: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此乃大喜事啊!”
“嘿嘿嘿,哈哈哈哈!”
秦天柱頓時雙手掐腰大笑,昂首挺胸、虎虎生威,“當真不易啊,我與師妹都是先天生靈,而今道境都已不低!”
李長壽豎了個拇指:“陛下龍精虎猛、造福蒼生,當有這般福報。”
秦天柱一邊大笑,李長壽一邊恭賀,構成了一副有些詭異的靜默畫面,讓水神府的天兵天將們也有點懵。
不多時,秦天柱就收拾起心情,朗聲呼喊,通知李長壽去凌霄寶殿一趟。
李長壽本以為玉帝陛下會與他言說升神位之事,沒想到卻是將凌霄寶殿封起來,喝了一頓大酒。
最后玉帝醉倒在玉階之上,李長壽也只能在旁裝醉。
上輩子的經驗告訴李長壽:
就算酒量比上司好,那也不能表現出來,不然要么是被拉去擋酒,要么就是給上司添堵。
王母有了身孕,這個時間點,倒是跟七情化身轉生剛好吻合。
李長壽著實捏了把汗,若非他親手送七情化身投生凡塵,還真以為這里面會有什么關聯。
玉帝王母并未對外宣揚此事,但天庭也有小道消息流傳,不少天庭記錄員都在關注瑤池的動向,但凡看到瑤池仙女就上去問一嘴。
天庭各處的差事都算清閑,這般大事確實足以牽動各路仙神的神經。
于是,十個月后。
王母那邊自不會有什么動靜,先天生靈孕育子嗣的周期,跟凡人自是不同。
李長壽和孔宣找的那名婦人即將臨盆,李長壽直接以天庭水神的形象暗中趕去了孔宣處,在旁護持。
無驚無險,那婦人順利產下一女嬰。
其時,天空霞光陣陣,各處祥云叢生,滿城飄起了粉色花瓣。
女嬰落地后不哭不鬧,大眼觀察著各處,手腕上套著一只草環,只是剛剛出生,就已是粉雕玉琢,比普通嬰孩大了不少。
待產婆領賞走后,自有孔宣此前就找好的天仙境飛禽精靈向前照料。
此時小哀她們的記憶、人格,都尚在封印之中,將會隨著她的生長不斷覺醒,十六年后就能恢復成原本的七情化身。
這具道軀是女媧娘娘親手打造,給了七情元神七個容身之處;
未來,她們既可選擇輪流掌控這具道軀,也可互相協調,同時出手與旁人斗法,不會有任何割裂感。
不多時,一襲白衣的孔宣,一身青色道袍的李長壽,幾名花枝招展的仙子,聚在床邊一陣琢磨。
孔宣道:“既然是七情化身,不如就叫她七情吧。”
“不可,”李長壽道,“七情之中,每個化身都是相對獨立的,若是用一個名字囊括她們七個,反而不美。”
孔宣笑道:“那你來取。”
“大德后土、造福眾生,又是巫族最溫柔的祖,七情化身脫胎于她,更是融合了眾生之七情。
這般,叫她……鐵蛋兒怎么樣?”
房內瞬時落針可聞。
那本來在傻笑的女嬰,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小腿兒一陣亂蹬,一股淡淡的悲傷氣息散出。
李長壽見狀一笑,淡然道:
“你們七個此時果然已經醒了,莫要搗亂,我自不會給你們這般姓名,不過是試你們一下。
這里是凡俗之地,凡人本就重七情六欲,你們在此地好好觀察,有事可隨時找我或是孔宣道友,想去哪就告我一聲,我自會為你們安排。
但切記,若是你們用神通影響到了旁人,造成了慘劇,我就要將你們帶離這花花世界,帶去山中苦修。”
女嬰輕輕翻了個白眼,在襁褓中打了個哈欠,閉眼睡了過去。
李長壽微微一笑,與孔宣對視一眼,離了此間屋舍。
“道友,要多麻煩你了。”
“是我要謝你才對,”孔宣正色道,“無論是照看這商部族,還是照看七情化身轉世身,都是能為我鳳族改善氣運之事。”
李長壽擺擺手,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與我師兄相交莫逆,我自是要為你想著這些好處。”
孔宣頓時露出幾分溫柔的笑意,隨之就輕嘆了聲:“長庚可知,我已決心定下陰陽歸屬,但此時缺了一縷先天玄陰氣為引。”
李長壽忙問:“此物何處可找尋?”
“混沌海中,”孔宣道,“或是太陰星上。”
“哦?太陰星?”
李長壽思忖一二,笑道:“既如此,我去太陰星上走一遭,看是否能幫上道友。”
孔宣略微有些抹不開臉面,思前想后,低聲問:“你可有什么事是需我去幫忙做的?這般只是受你好處,當真于心難安。”
“誒!”
李長壽袖袍一揮,目視遠方、蘊著星光,沉聲道:
“沒有玄都師兄,就沒有我今日。
我心底只盼著,玄都師兄能夠安安穩穩,有一名能與他相配的道侶相伴,瀟灑紅塵之外,逍遙天地之間。
此時我只能稱呼道友一聲道友,但他日,我還是想稱呼道友一聲……師姐。”
孔宣一怔,同樣眺望著天邊,目中滿是安寧,久久不能回神。
李長壽:……
虛假的替人談情,無非就是【愛是一道光、綠到你發慌】,又或是【我有鍬一把,墻角都能挖】。
真實的替人談情,核心點圍繞師兄展開,為仰慕師兄的孔宣畫一個美好的未來,讓孔宣心底產生期待感,而后再表明自己會全力協助,促成此事!
這就是壽的報恩!
嗯,稍后再想個辦法穩一穩文凈,讓文凈能踏踏實實為人教做事的同時,也要讓她多一點對未來的期望。
師兄,師弟只能幫你做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嘖嘖……”
玄都城城墻上,睡夢中的玄都大法師忍不住翻了翻身,抬手捏了捏鼻子,繼續舒適地睡了下去。
遠處混沌海中灰氣起起伏伏,但那些討人厭的域外天魔、天外生靈,卻是毫無蹤影。
……
血海,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李長壽十個月前夢中上演的那一幕情形,就在此地。
此時這血蓮已凝成了十一瓣,第十二瓣已有了大概輪廓與虛影,匯聚眾生之怨、恨、惡、殺之意,凝聚無邊業障。
血蓮背后,那老道的身影已是無比虛淡。
正此時!
這片昏暗天地忽得被紫光照亮,道道紫色雷霆如狂浪奔涌而來,轉眼將這血蓮吞沒!
但雷霆過后,血蓮安然無恙,只是血蓮背后的老道已消失不見。
囤積在血海中的無邊業障再次匯聚而來,蓮花正中升起一只淺白色的火苗。
詭異,且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