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獷的嗓音伴隨著強烈的威壓自空中而來,陳塘關方圓千里滿是陰云,狂風席卷各處,樹木折枝、房瓦亂飛,不少來不及收起的凡人衣物被卷出院墻。
十數條老龍在云中盤旋翻騰,一聲李靖響徹陳塘關。
他們并未有任何遮掩,直接興師問罪,俱是怒氣沖沖,讓陳塘關十數萬凡人惶恐不安。
李府后院,小哪吒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剛走去窗邊的殷氏連忙將木窗落下,返身走到床榻旁,輕輕拍打著三子,讓他很快又睡了過去。
前廳中,李長壽的紙道人已不知去向,而李長壽的傳聲,卻已落在闡教三位真人耳中。
“若龍族發難,可憑闡教鎮之。”
太乙真人長身而起,振了振衣袖,目中滿是亮光。
有這句話,那就妥了。
雖然這家伙在算計什么,他都有些看不太懂,但李長壽既如此言說,那定是有深層次的謀算。
玉鼎真人面色冷峻地站起身來,走到了太乙真人身旁,低聲道:
“龍族,不必太過忌憚。”
太乙真人淡定地點點頭,嘴角露出少許冷笑。
他今天,隨便開團!
主座之上,李靖緩緩呼了口氣,扶著座椅扶手的雙手暴起少許青筋,雙目之中先是閃過兩道劍芒,隨之就歸于寂靜。
提起連鞘劍,腳踏弓正步,肩甲伴長衣,面有刀削骨。
李靖一言不發走出廳門,抬頭看向高空中的層層陰云,雙手抱劍前拱、腰桿卻挺得筆直,那清潤的嗓音伴著他仙力涌動,傳遍陳塘關各處!
“陳塘關李靖在此。”
后院角落中,李長壽嘴角露出淡淡微笑。
“李靖。”
雷聲再起,那漫天陰云開始緩緩旋轉,就在那漏斗狀的陰云正下方,一條有些蒼老之態的龍首自云中緩緩探出,直徑竟超過了百丈,一條條龍須不斷飄舞。
“你可知罪。”
“哦?”李靖放下手臂,左手提劍看向空中,皺眉道,“不知,道友于龍宮任何等職位?為何來我陳塘關,還對本將直接問罪。”
那龍首雙目中滿是冰冷,冷然道:“吾乃東海龍宮長老,你那三子殺我東海龍宮三太子,此事你莫非要狡辯還不知情?”
李靖緩緩點頭,本是淡定的口吻,也逐漸染上情緒:
“若是敖丙之事,本將自是知情。
他罔顧天規,屢屢來我陳塘關境內尋歡作樂,被我三子哪吒阻止,與我三子結下私怨,今日竟還在東海設下埋伏,以殺陣對付本將那降生尚未三年的孩兒!
這就是龍宮所為?
這,就是龍族的龍王血脈,祖龍后嗣!”
“放肆!”
“胡言亂語!”
云中又有蒼龍探出龍首,隨之一只只龍首自云中探出,對李靖怒目而視。
十數條蒼龍,修為最弱都在金仙境七品,這就是龍族的底蘊。
而此時,龍族也留了一絲絲退路,并未將各自威壓對城中凡人鎮去,不然定會讓不知多少凡人魂飛魄散。
這一道道威壓鎮下,李靖道心頓時震顫不寧,但他握緊手中劍鞘,目中仿佛要涌出火焰,昂首而立、不退半步。
“李靖,”居中的龍族長老怒罵,“你三子殺我龍族太子,今日定要你償還性命!還不跪下請罪!
不然,今日就讓你這陳塘關為我家太子殉葬!”
此龍言罷,天地間狂風大作,那黑云不斷翻涌,雷聲接連不斷。
“嗤——”
一聲輕笑自廳中傳來,卻是輕易蓋住了風聲、雷聲、龍吼之聲。
只見得,那位身著紅袍的真人自李靖身后緩步走來,道箍長發分外飄逸、目中蘊藏一二星辰,神態自若、氣定神閑,仿佛只是從此地路過,過來看個熱鬧一般。
此道名太乙,此仙喚陰陽。
若得風云起,自可污圣名。
太乙真人負手而來,看了眼身旁跟著的玉鼎真人,想開口又覺得自己得不到預期的回應,便將目光挪到了李靖身上。
心底一轉,已是有了主意;
嘴巴一張,便是半個洪荒。
“李總兵,你看看,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那云上的十多條老龍也是一愣。
太乙真人嘆道:“貧道來說句公道話,咱們先不看事情起因如何,人龍族損了一名太子。
這是什么?這是后備龍王!
老龍王萬一哪天不行了,前面兩個有資格繼位的也一起戰死了,就要這個來頂上,成為新的龍王。
這可是位高權重,一條龍的命頂普通龍子十條!不,百條!”
那些老龍一個個聽的皺眉。
好像,立場是他們的立場,道理也是他們的道理。
今日他們來此興師問罪,憑的是什么?
不就是突出他們三太子的身份地位,從而逼迫李靖代表人族認罪,這般龍族自是保了少許面皮。
但怎么聽,這闡教真人的話,都有點、有點奇怪的味道。
而且越品越有味呢為何。
李靖眉頭緊皺,定聲道:“道友何出此言?如何能不看事情起因?
那龍族三太子起了殺心,欲要害我兒性命,我兒反擊取勝、僥幸活命,此事李某不去他龍宮討個說法,已是念著與東海毗鄰,陳塘關多漁事之民。
哪來這般道理?”
太乙真人為難道:“人畢竟是死了個太子,這份量比較重。”
李靖定聲道:“若如此,這龍族的太子無緣無故殺人放火,也不算罪過?”
“嗯!”太乙真人煞有其事地道一句,“那是三太子,三太子啥地位?啥身份?殺幾個人怎么了?
什么天規天罰,真以為能管得著龍宮?
天庭那都是因為龍族的加盟,才有了大興的契機。
龍族一整族,那都是先天道完善而生!
他們曾為盤古神墊過腳,也曾打得鳳族麒麟抬不起頭,把遠古洪荒都轟碎了,九污泉都弄塌了,那是死了多少生靈、背了多少罪孽,現在不也是洪荒大族?
人族什么天地主角那就是隨便說說,真要看,還是要看龍族。
對不對?諸位。”
云中這十多條老龍此刻如何還回不過味?
這太乙真人句句諷刺、煽風點火,恨不得他們龍族與人族正面打起來,這些話語當真,越品越是刺耳。
“太乙真人,”那顆最大的龍首表情無比森冷,“你說夠了沒有?”
“怎么?”
太乙真人含笑道:
“貧道可有半句虛言?龍族背負無邊罪孽,天庭拉了你們一把,你們覺得自己又行了?
而今洪荒,早已非遠古,非上古。
莫說貧道的弟子,是為護持自身才殺了你們東海龍宮三太子,便是他們兩個因雞毛蒜皮的小事打起來,失手打死了你們龍宮三太子,你們也要掂量掂量,到底動不動得了他!”
“住口!”
一老龍大怒,陰云中沖出一只龍爪,對太乙真人當頭落下。
這老龍算是龍族一行中修為最高深者,此刻含怒出手,若是太乙真人閃躲或是硬接,都極易對陳塘關造成災難性后果。
太乙真人接自是能接下的,卻是接不了太過漂亮。
但無妨。
一道青光閃過,太乙真人身后有道身影迅速凝成,他袍袖揮舞,那龍爪瞬間崩塌,云中的那條老龍身形被直接掀飛。
一股強風朝正上方涌去,將陰云徑直沖散小半,露出了其內一條條蒼龍的龍身,門板大小的鱗片閃爍各色光亮。
剛出手的那條老龍龍爪不斷顫抖,目光駭然地看向太乙真人身后的那道身影。
玉鼎真人頭也不抬,淡定地道一句:
“家師,元始天尊。”
陳塘關上方一陣靜寂。
“李靖!今日之事,吾絕不善罷甘休!”
居中的龍首低吼一聲,這十數條蒼龍轉身飛遠,那片陰云迅速退去。
太乙真人有些遺憾地搖搖頭。
不爽利,本來還準備了一顆寶珠,準備上演一段用寶珠抵罪的橋段,告他們一聲‘不要不識抬舉’。
可惜,走的太快,從心太迅速。
也挺識抬舉的。
“呼……”
李靖慢慢吐了口氣,站在那一陣默然,背后不禁被冷汗打濕。
玉鼎真人抬手對李靖一點。
李靖道心停下顫抖,心底也多了幾分底氣,當即對玉鼎真人投去感激的目光。
“李靖,你這修為還是要提一提,”太乙真人淡定道,“總不能以后讓我寶貝徒弟護著你這當父親的。”
李靖抱劍低頭答應一聲。
玉鼎真人笑道:“也可常說剛才那句。”
李靖:……
這個還是多少有些羞恥的。
當下,這位總兵大人與闡教兩位真人回了廳內,李長壽的紙道人再次現身。
剛剛一直躲著不好直接現身的黃龍真人,此刻也是愁眉不展,各種唉聲嘆氣。
他是龍族出身,又是闡教圣人弟子,此時當真夾在其中,左右為難、不好表明自身立場。
黃龍嘆道:“此事已是如此僵硬,也不知后續該如何收場。”
李長壽溫聲道:“黃龍師兄不必多參與此事,全程旁觀就可,只需關鍵時刻做個調和,避免龍族走上一個極端。”
太乙真人抱著胳膊笑道:“剛才貧道說的如何?”
“頗為厲害,”李長壽豎了個大拇指,又道,“龍族此次前來,其實是為壓李靖低頭,將此事就此定性。
從他們龍族的動機分析,為三太子報仇與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族出身的哪吒,打殺了龍王血脈。
他們丟不起這個龍。”
楊戩收起三尖兩刃槍,問:“龍族而今泄憤不成,這口氣定是難以咽下,還是要提防他們偷襲陳塘關。”
反駁楊戩的,卻是楊戩之師,玉鼎真人:
“此事不必多慮,龍族很難做出偷襲之事,心性如此。”
“師父,穩一些總歸是好的,”楊戩道,“不如我去梅山帶些仙兵過來,也算給龍族一些威懾。”
李長壽滿意地點點頭,笑道:“不必如此折騰,此事我來安排就好。
在此事落幕前,就勞煩三位真人暗中坐鎮陳塘關,以防有個別龍族不聽龍王之令,外出做什么算計。”
“善。”
“可。”
三位真人各自點頭,李長壽告辭而去,紙道人遁入大地之中。
與此同時,李長壽在天庭的紙道人已開始活動,徑直趕去通明殿中,尋了兩個天庭重要文官。
東木公,與王靈官。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李長壽細細叮囑,木公與王善不斷點頭,已是明白發生了何事,以及他們該做什么。
扯皮,天庭是專業的。
……
敖丙被殺,龍族前去陳塘關要說法的十多條老龍被闡教仙羞辱。
這件事如大靈爆一般,在四海龍宮爆涌開來,一名名龍族請命,要去陳塘關中狠狠教訓下那個哪吒。
四位龍王默不作聲,各位實權長老也只是嘆息不語。
半個月后,龍族內部對此事的關注并未退去,相反還愈演愈烈,直接鬧了起來。
敖丙生前默默無聞,在龍族毫無存在感,甚至私下被人稱之為廢物,龍王血脈比起其他龍王龍子要弱許多。
但如今,敖丙仿佛成了龍族受壓迫的證明,是他們一肚子怨氣的發泄之地。
這股情緒不斷噴涌,已是讓四海龍王再無法安然就坐。
他們必須做些什么了。
于是,四海龍王齊聚東海龍宮,并召集各位長老議事,討論該如何處置哪吒之事。
這事的苦主,還是如今的東海龍王敖廣,而龍族的決策大權,也在敖廣手中。
敖廣一句:“莫要急躁。”
整個龍族大殿都安靜了下來。
有長老道:
“此事并非是吾急躁,幾位兄長,實在是那闡教欺人太甚,讓族內壓不住火。
咱們龍族已是今非昔比,氣運再興、中興在前,若是這次被闡教如此針對,咱們龍族上下的士氣,怕是會有較大的挫敗。”
“陛下,老臣卻覺得,此事咱們確實不占理……若是繼續僵持下去,無論如何都是咱們受損,倒不如息事寧人。”
“息事寧人?那可是咱們東海龍宮的三太子!就這般被太乙真人的弟子給打死了!”
“唉……”
東海龍王緩緩嘆了口氣,苦笑道:“我兒也不應這般慘死,那李家定要付出些代價。”
南海龍王沉聲道:“李家不簡單,李靖本身就不多提了,咱們都知曉,這是太白星君的義子,人教出身,度厄真人的記名弟子。
李靖的長子金吒、次子木吒,都已拜得十二金仙為師。
集合了闡教、人教兩教之力,咱們著實要慎重。”
有資歷較老的長老冷哼半聲:“咱們未必就怕了闡教!”
“人教呢?”西海龍王嘟囔一聲,“太白星君與吾有活命之恩,此事吾當勸誡一聲。
太白星君算無遺策、敢與圣人爭鋒,咱們若是在此事上處置不當,極易引發后續一系列事件。”
“不如,”有長老小聲道,“讓敖乙殿下去找太白星君說說情?而今族內怨聲載道,本就是想要個說法罷了。”
“嗯?”
龍王寶座上,東海龍王睜開雙眼,目中寒光閃耀,那長老禁不住哆嗦幾句。
“此事,誰都不可牽扯敖乙。”
眾老龍低頭領命。
東海龍王緩緩嘆聲,站起身來,言道:“準備送給星君的禮物,吾去天庭狀告李靖縱子行兇。”
眾龍各自思索,這倒也是個解決之法。
然而,半天前的陳塘關李府……
李靖有些錯愕地看向角落中站著的身影,低聲道:“去天庭?義父,李靖去天庭作甚?”
“來就是了,”李長壽笑道,“若我所料不差,東海龍王已是在來天庭的路上,哪吒我會盯著,你速速趕去中天門,我已安排人去接應。”
“是!”
李靖定聲應下,不敢多耽誤,看了眼小哪吒與夫人玩耍的身影,徑直駕起御空靈寶,火速趕往中天門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