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下，二十位博士官，依然沉浸在幸福之中。
幾乎每一個人都覺得，這是自己這一生最幸福的時刻！
以至於，連天子帶著張越等人走下來，他們也無法發(fā)覺，直至一個宣禮官贊禮道：“聖駕蒞臨，諸官恭迎……”
他們才醒悟過來，連忙簇擁著上前，恭身問禮：“臣等恭問陛下聖安……”
“朕躬安……”天子笑呵呵的看著這些博士，天下鴻儒，眼皮子微微有些上擡，臉上更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多少年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得到這些博士官們，如此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崇和恭敬！
這很好！
“爾等就該如此……”天子在心裡想著：“也應該如此！”
可惜……
天子很清楚，這幫讀書人，都是些理想主義分子。
或者說，腦子秀逗了的笨蛋！
自元光元年，他接受董仲舒的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
於是改革太常卿的博士官系統(tǒng)，立《尚書》《詩經(jīng)》《春秋》《易經(jīng)》《禮》《孝》六經(jīng)博士。
將博士官的地位，從原來的顧問性質(zhì)，轉(zhuǎn)變爲現(xiàn)在的教育官。
本以爲，能夠?qū)崿F(xiàn)思想領域的大一統(tǒng)，不說如上古三王五帝一樣，言出法隨，口含天憲，起碼也可以讓天下人都尊奉他的命令，讓士大夫們順從他的心意。
哪成想，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董仲舒那老貨帶頭搞事。
其他五經(jīng)博士，也沒有閒著。
從對外擴張的戰(zhàn)和問題，一直到國內(nèi)的經(jīng)濟政策和法律制度上。
這些渣渣，就沒有幾個跟他合作的。
相反，搗亂的多！
天子也是在很久以後才明白了過來。
他想要大一統(tǒng)，儒生們卻想要按他們的意思來治理國家。
兩者的矛盾，雖然說不上不可調(diào)和，但卻也是充滿矛盾。
有時候天子真是恨不得，乾脆廢黜博士系統(tǒng)得了！
只是，奈何儒家已經(jīng)坐大。
貿(mào)然動手，得不償失，纔不得不做罷。
於是，就這麼拖下來。
拖到今天，才終於有了轉(zhuǎn)機。
靠著這些小留候整理出來的先王典籍，再加上即將出世的白紙。
他總算搶回了先手，重新掌握了主動。
更令這些原本心思各異，想法不同的博士們，終於在自己面前俯首稱臣。
這感覺，可真是太爽了！
董越卻是領著衆(zhòng)博士官們，上前拜道：“先王之書，重現(xiàn)蘭臺，此文教之盛世，蓋陛下之聖德也……”
“臣等誠惶誠恐，爲天下賀之！”
現(xiàn)在，哪怕是過去最挑剔，最不喜歡現(xiàn)在的漢室制度的人也對天子和漢家充滿了感恩。
尤其是董越等公羊?qū)W派的博士官們，幾乎幸福的都要昏厥！
這些先賢和先王典籍的出現(xiàn)，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再明確不過的信號了！
此天之意也！
蓋天之賞也！
原因很簡單，蘭臺和石渠閣所藏的秦宮簡牘，博士官們都曾經(jīng)來看過，也都曾打過從中找點什麼東西出來的算盤！
可是，在經(jīng)過嘗試後，每一個人都放棄了！
因爲，這根本不是人力可以做成的事情！
數(shù)百萬片凌亂無序的殘簡，分散在不同的角落裡。
哪怕他們動用自己可以動用的全部力量，究其一生，恐怕也做不出什麼成績來。
但現(xiàn)在，卻有人將其整理了出來。
而且，不是一份，或者單獨的某一篇。
而是數(shù)十篇先王之書，且每一篇，都是那麼的重要！
《鄭武夫人規(guī)勸孺子》佐證了先王的君卿之大禮，證明了《尚書。洪範》所說的‘汝則有大疑，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卜筮。汝則從，龜從，筮從，卿士從，庶民從，是之謂大同。’
更爲之提供了完備而詳細的程序。
更重要的是，證明了先王的‘亮陰制度’，向天下人證明‘垂拱而治聖天子’，不是謊言而是事實。
先王們，確實曾經(jīng)垂拱而治。
雖然，這篇文章的出現(xiàn)，打了很多人的臉。
很多人都覺得無比羞愧，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但這個臉，他們甘願被打，而且打的服服帖帖，心甘情願。
而《保訓》的出現(xiàn)，令尚書接上了殘缺的一章，從此變得更加完整。
《周公之琴舞》，讓公羊?qū)W派得以窺見當初周公在宗廟之中，還政於成王時的場面！
《封許之命》能讓人重建先王的冊封大禮。
而這些加起來，就能讓他們差不多有了重建天子之禮的基礎。
天子之禮一建，則禮崩樂壞的世界，將重新走上修復的道路。
禮樂齊備，則聖王出焉！
而將如此多的先王之書和典冊重現(xiàn)，且是在蘭臺的數(shù)百萬片殘簡之中重現(xiàn)。
這根本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
必是天授！
正如董仲舒當年所言的一般：天之所以大奉而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此受命之符也！
現(xiàn)在，就是‘非人力所能致’，這些典冊和經(jīng)文的出現(xiàn)，在他們眼中，等於是一種另類的受命之符。
對今文學派的這些博士官來說。
既然受命之符已經(jīng)出現(xiàn)，那麼……只要沒有出差錯。
他們就會全心全意的服從和聽從受命之君的命令與號召。
只要這些命令和號召，不是違揹他們本心，並踐踏他們底線的。
他們就會全力去協(xié)助。
知識分子嘛，都是這樣。
他們會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哪怕再不合理，再不正常。
尤其是在現(xiàn)在這個時代，這個社會。
連讖諱他們都能信，更不提這種確鑿的事實！
天子聽著他們的話，再看著這些博士官們的神色，內(nèi)心之中，甚至自己也相信了。
天有大任降臨，他將接受這個重任，帶領天下人，篳路藍縷，披荊斬棘，克服重重困難！
而張越上次與他對奏時所說的話，更是浮現(xiàn)在他心中。
“孟子曰：故天將大任於斯人也……”
“天將降大任於人主亦然……”
眼前，不就有明證嗎？
關(guān)中夏季旱災，本是危機，但因爲應對得當，反而令他和他的國家，得到了無數(shù)人擁戴。
現(xiàn)在，更有了白紙之獻與先王典冊之出！
這樣想著，天子的心情就變得激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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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這個天命他接受了，哪怕不能在自己手上完成。
就像周之文王受命，武王功成一樣。
也值得了！
因爲那樣，他將與三王五帝一樣，死後昇天，成爲神明，久視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