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 冬暖夏涼,四季常青的逍遙谷迎來了幾千年以來第一次寒冬臘月。
冰雪幾乎覆蓋了整個山谷,九成以上的藥材被凍傷、凍死。
事出常態必有妖, 宗主閉關, 長老外出, 身為逍遙宗目前為止最大的首席大弟子, 陸梓嶺緊皺眉頭率領一眾弟子前往谷口勘查, 卻見谷口早已被冰凍三尺,還有三個已經被凍僵的人。
“陸師姐?”逍遙宗弟子驚訝呼喊。
陸梓嶺當機立斷:“快救人!”
眾弟子七手八腳的上前抬人,卻又無論如何都無法將那兩個人分開, 只得一起抬進了逍遙谷。
陸芊芊醒來時,仙澤早已恢復了意識守在金元寶床邊, 眉心微蹙, 神情專注。
“師兄, 白露長老她……”陸芊芊未說完的話誰都清楚,在場逍遙宗弟子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
惟有陸梓嶺輕輕一嘆, 看向陸芊芊良久無言,這才以微妙的語氣說:“難。”
陸芊芊無語凝噎,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近乎祈求般地看向陸梓嶺。
陸梓嶺心下一軟,伸手摸了摸陸梓嶺的頭點頭說:“試試吧……總不能見死不救。”
既然人已經送到了逍遙谷, 那就斷然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白露長老是現今逍遙宗醫術最為高超之人, 人稱‘妙手回春小醫仙’。
時逢亂世, 那個年代可比現在混亂多了。
神魔戰役, 妖鬼共舞, 仙、神兩界自顧不暇,遭殃的可不就是凡間。
那時, 修仙界還未開創,凡間的修士、道士、和尚、都多是一些沒甚水準的半吊子。三大門派久居深山不問世事,聽聞時逢亂世,紛紛派遣弟子下山除妖平亂,卻不曾想人間早已沒有了任何有關三大門派的傳聞,下山除妖平亂的弟子還被世人看做妖言惑眾。
彼時,天山、純陽劍、逍遙宗弟子臨危受命,救民于危難之間。縱使不被世人信任,也將師門宗旨——俠之大義,為國為民,牢記于心。
然而每個時代都有那么幾顆璀璨奪目的新星冉冉升起,逍遙宗大長老白露就是其中一位,素來以機靈古怪、脾氣火爆聞名。
那時,下山歷練的弟子多是三人一組結伴而行,與白露一同下山的人還有現在同為逍遙宗二長老的清霧,純陽劍現任二長老聶華。
別的弟子們是救民與水深火熱之中,而他們不僅單單是實力強勁,就連行事也是特立獨行。
除妖,能將一整個村子摧毀殆盡。
平亂,能不分敵我轉瞬碾壓全軍。
在那個亂世,他們的行事作風無疑是火上澆油,令人頭疼不已。
可偏偏就是這樣一群被各門派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人,卻在無數次危難之間挺身而出,不顧自身安危捍衛家園。
現今再提起當年往事,他們的名字和身影仍然浮現在許多人的心頭。
“我還記得那時,附近一連幾十個村子都籠罩在旱魃的陰影下,只要那怪物一出現必會有年輕姑娘遇難,血都被吸干,死相極其難看。
只要天將將一抹黑,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釘好木板,屏著呼吸聽門外的動靜,生怕那旱魃找上門來。若是一夜無動靜,大家心底都會松上一口氣,又熬過一天了。
小醫仙來我們村子時,穿得衣裳我們連見都沒見過,水靈靈的大眼睛,遇著人就笑,村里的小孩都圍著她喊她仙女姐姐。
那天晚上,小醫仙特意穿了一身火紅的嫁衣,我們都知道那旱魃獨喜大紅,她這是把自己當成誘餌了,還千叮嚀萬囑咐叫我們不要出來。
晚上,外面果然傳來了動靜,像是打斗的聲音,一連串的棚子倒塌聲,家畜也叫得凄慘。那時我年輕氣盛,聽外面動靜心癢癢,就悄悄撬開了一小角窗口偷瞥,那旱魃果然生的青面獠牙,就瞅了一眼,我就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動彈不得。那小醫仙啊,還真是一點兒也不怕,就用幾根繡花針就逼退了旱魃。
那旱魃見勢不對想逃,小醫仙就沖著村口大喊:‘再不出來,這功德我可就獨占了!’,話音才落,村口就出現了兩個模樣俊俏的公子哥,我都沒有看清他們是時候出手的,那旱魃已經身體抽蓄倒在地上,沒多大會兒功夫就被他們收進法寶里了。
村里人感激涕零想要挽留他們做客,而小醫仙就只是沖我們笑笑,說宗門長老還等著他們的回信。
第二天天剛亮,村里人就傻眼了。
為嘛?
我們村兒,昨夜里竟是叫人給拆了大半,除了住人的房子,其他的全都塌了?!?
后來,盤古結界降下,神魔戰役告終,那一段暗無天日的時代終于宣告結束,三大門派弟子損傷慘重,而這一支在眾多弟子中脫穎而出的組合卻宣布瓦解。
自那以后,白露、清霧、聶華都相繼成為了門內長老,卻再也沒有一起出現過。
眸然回首,同代弟子竟只剩寥寥數人。
——
紫荊峰腳下,陸梓嶺攜逍遙宗眾弟子隔岸觀察,沖著對岸的陸芊芊搖了搖頭。
幾番猶豫,陸芊芊終于狠下心說:“左盟主,白露長老自修仙界開創以后,整整三百年都沒有下過紫荊峰。要說起現今我逍遙宗醫術最高超者,非她莫屬。但是早些年在上古末期,神魔戰役禍及池魚,人間仿若煉獄,世人苦不堪言,我三大門派弟子臨危受命,下山除妖平亂,一路走來,白露長老親眼目睹世態涼薄,自修仙界開創之后便定居在紫荊峰,且定下三不醫的規則來?!?
“大奸大惡者——不醫。
非我族類者——不醫。
皇親富貴者——不醫。”
仙澤正欲開口,卻見陸芊芊悲痛欲絕道:“可現如今,問鼎九州六界,誰人不知‘有家小店’的大名?”
單論富貴,現如今還有誰能與遍布九州的‘有家小店’相提并論?
“可還有回轉余地?”
陸芊芊舉目眺望巍峨聳立不可攀爬之高峰,說:“赤腳攀峰,心誠可醫。”
仙澤毫不猶豫地脫下鞋平淡相望。
陸芊芊顫抖著手遞來一顆丹藥:“非我宗門弟子,需吃下此藥,疼痛感會被提升十倍?!?
話音才落,手上丹藥便已被對方毫無防備的吞下。
眼淚決堤,陸芊芊泣不成聲地看向一臉平靜的仙澤,你可知自己對修仙界而言是一個怎樣舉足輕重的人物?
“還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嗎?”仙澤輕聲詢問。
卻見陸梓嶺已帶眾弟子蹚水過河,信步走來,“紫荊峰乃我宗門圣地,進入者體內靈力會受到干涉,不到生死之際絕不能動用靈力,否則會發生什么,我也無法保證。從山腳到頂峰只有一條路可走,而這條路滿是懸崖峭壁,荊棘毒蔓。”
仙澤頷首低眉,一言不發的將昏迷不醒的金元寶綁在自己身上,從對方身上傳來的寒意甚至已經影響到了紫荊峰。
荊棘毒蔓被寒冰包裹,形成了一個個突出的冰凌,每一步都疼到了心底,刺到了骨中。兩個人的分量更重,那些冰凌甚至刺穿了他的腳掌,然而仙澤只是一言不發的埋頭攀峰,雖走的緩慢,卻堅定無比。
陸梓嶺上前一步義正言辭道:“紫荊峰自我逍遙宗開山以來就從未有過非我宗門弟子進入的例外?,F今,吾等擅作主張已犯下門內大忌,逍遙宗弟子聽令!”
“在!”
“跪下!”
‘嘭’!
“攀峰!”
“……咦????。?!”
閃爍著紅色光芒的冰凌熠熠發光,鮮血淋漓,刺骨的寒意和痛徹心扉的劇痛,說不上來到底是那邊更讓人心寒。
冰天雪地,大汗淋漓。
沿途不知疼暈了多少懷著一份赤子之心跪著攀峰的逍遙宗弟子。
那副場面實在難以言喻,紅色的冰凌閃閃發光,染紅了一整片天空。
金元寶意識回籠,只一眼就哭的撕心裂肺,不斷喃喃道:“回家,我們回家……不醫了……不醫了……”
一整個晝夜,當黎明的光輝劃破天際洋洋撒下時,最后攀上紫荊峰頂峰的人只有仙澤和陸梓嶺。血流成河,沿途到處都是倒下的逍遙宗弟子。
仙澤小心翼翼地將金元寶放下來抱在懷中,拿額頭蹭了蹭對方的臉頰,觸感一片冰涼,他卻開心的像個孩子一樣。
你曾是我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