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平對何念最開始的感情,其實單純起源於一種感覺。並不是一眼就瘋狂到何等地步,而是在之後的接觸慢慢積累,她的若即若離,她的不好掌控,她區(qū)別於其他女人對他的瘋狂和扭曲,而是以一種非常清冷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即使看到他和沈靜在一起,她都不會盲目到興師問罪,她的隱忍讓顧清平在很多時候都覺得心疼,疼到一定程度,就會讓男人正視自己的感情。而她許多時候也讓顧清平覺得特別有意思。
不過最開始,也僅僅是一份過往同樣坎坷讓他有似曾相識或者撓心撓肺的感覺。
然而這感覺是最可怕的一件殺傷武器,它不經(jīng)受人的控制,是在瞬間就侵佔你理智的東西,它能讓愛情支離破碎。能讓婚姻成爲(wèi)追求感覺的陪葬品,能讓你不顧一切。
周裔楠不知從何種渠道瞭解到了何唸的存在,她當(dāng)時正在香港陪伴弟弟考試,是有關(guān)能否到國外繼續(xù)學(xué)的一場很重要的英語測試,彼時她將弟弟從考場帶回賓館,出來訂餐的途中,接到了顧氏內(nèi)部一個是她安插進(jìn)去的助理的信息,是一張背影,顧清平擁著何念進(jìn)入一家餐廳用餐,周裔楠的心咯噔一下,她知道他身邊有那麼兩三個女人,全部是逢場作戲,並沒有實質(zhì)性的接觸,但唯獨這一個,讓她莫名產(chǎn)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顧清平非常溫和,但溫和不等於溫柔。他向來不是一個溫柔的男人。他雖然看著你在笑,可眼底的疏遠(yuǎn)和冷漠讓你覺得彷彿是隔了他十萬八千里,他永遠(yuǎn)那麼紳士,一起吃飯會爲(wèi)你拉開椅子,颳風(fēng)時會將外套披在你身上詢問你冷嗎,下雨會爲(wèi)你撐傘寧可自己淋溼大半邊,你發(fā)過去的信息,他再晚也會及時回覆你。體貼紳士,溫和包容。
可週裔楠有時候真的好羨慕那些吵吵鬧鬧的夫妻,女人會任性撒嬌,男人會賭氣摔門,每到什麼節(jié)日都會提前好久準(zhǔn)備一份別出心裁的禮物,可能不是很貴重,但至少承載了滿滿的心意。雖然顧清平也會記得,他不在身邊就郵寄過來,是一枚玉鐲,一副耳環(huán),或者一個珍珠發(fā)冠,美得富貴奪目,但只要有錢都可以買到,並沒有一丁點心意包含其中,就是迫不得已的敷衍吧。
哪一個妻子願意接受這樣的敷衍呢。
周裔楠曾經(jīng)對母親訴苦,母親說,“這是你自己選擇的,可顧清平不是一般人,他不會盲目感動,而是會抽絲剝繭,這也是你賭錯的緣故,你愛上的不是一個平凡人,你就不能用平凡妻子的心機(jī)來拴住他,如果你真的善良賢淑,他會多看你一眼,可你是假的。”
假的嗎。
周裔楠也曾天真爛漫過,可愛上一個無論如何都不愛自己的男人,再完美的女人也會喪心病狂吧。愛而不得,最是害人不淺。周裔楠非常不解,爲(wèi)什麼所有人都說她自作自受,愛一個人有錯嗎誰沒愛過呢,愛情裡沒有對錯。
但她後來又從一部書上看到,婚姻裡有先來後到,可愛情沒有,愛情中不存在第三者,不被愛的纔是第三者。
周裔楠好恨,爲(wèi)什麼還有女人會和她爭搶丈夫,世上男人千千萬萬,爲(wèi)什麼要和她爭?
可週裔楠忘記了,她已經(jīng)擁有了太多,高貴的出身,優(yōu)雅的外表,疼愛自己的父母,和衣食無憂想做什麼就能做的自由。
人總是這樣貪婪,恨不得得到一切,還自以爲(wèi)很委屈,喜歡自欺欺人。
於是十年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有失必有得,可你無法選擇你得到什麼失去什麼,有時候你會覺得現(xiàn)有的是一種束縛,你得不到的纔是你畢生追求,可你沒得選擇。
周裔楠渴望一個孩子,顧清平死也不肯,結(jié)婚第三年後,他連碰都不肯碰她一下,她知道他的自制能力。她根本無可奈何。
那是周裔楠第一次真正見到何念,在自己的家。
周裔楠自己作死請了沈毅,只想他會帶著何念來,她想看看那是個什麼樣的女人,能讓冷靜的顧清平都變了。周裔楠在何念出現(xiàn)那一刻本能的看向顧清平,那一瞬間而已,她就知道自己大勢已去。
她在顧清平眼中看到了從沒有過的柔情和複雜,他大約真的很想拋棄自己要那個女人吧。
那種勢在必得堅決和霸氣。曾讓周裔楠一度癡迷到骨子裡,可笑,自己的丈夫竟然沒有對自己流露過一分一毫。她明知道,明知道。可就是放不掉。成全好難啊,別人都說,得不到的就放手,還能留下一個好印象,可怎麼會呢,在顧清平心中,她早就不是一個好女人了。不擇手段,虛僞奸詐。
她憑什麼成全。
咬牙也要堅持下去。於是她最終死在了自己執(zhí)著裡,死在了自己曾經(jīng)的魯莽中。周裔楠在生命彌留的最後一刻,她並不是真的要說那樣的話,她對何念,對顧清平,在那一瞬間都放下了。她錯了三十三年,她分明是一個妻子,到最後卻像是第三者。她不願再執(zhí)著,可她真的害怕,害怕顧清平會忘掉他,他會和何念有個孩子,很幸福的白頭偕老,當(dāng)她從沒出現(xiàn)過,就像做了一場夢。然後忘得一乾二淨(jìng)。
留不下愛,就留下恨吧。沒人看到她眼底渾濁的淚水,沒人聽得到她內(nèi)心的掙扎和不甘,她在人世間最後一程留下的是最陰狠的一面。
她真想讓顧清平看她一眼啊。
可是沒有,他看的還是何念,他眼裡只有她。
何念善良,隱忍,包容。
她曾經(jīng)也是這樣的女人啊。可不被愛的那一個,怎樣做都是錯。
周裔楠的死,並不是顧清平真的願意看到的,雖然他吩咐過馮宇爲(wèi)周裔楠下藥,可那也只是他在氣急的情況下,他越來越厭煩周裔楠的裝瘋賣傻,她明知道自己嫁給他的手段非常惡劣,而且已經(jīng)敗露。她還不知道進(jìn)退,在何念面前逞能,一次次讓顧清平的耐心徹底喪失。
但如果馮宇真的做了,他也會讓他停手。因爲(wèi)顧清平在冷靜下來後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做不到對一個救過自己的女人下手,不過天隨人願,她的命被蒼天收了。她彌留之際的話,顧清平根本不願答應(yīng),反正她也要死了。他答不答應(yīng)她都活不了,人在彌留之際要句承諾無非是生的時候求而不得,這口氣咽不下去,才非要生者答應(yīng),但也明知道承諾了又能怎樣,真正對一個死去的人信守諾言的又有幾個。
但何念當(dāng)時逼著他答應(yīng),顧清平的心疼得讓他一個大男人都有些承受不住。她到底要多麼卑微,才能這樣隱忍。
周裔楠在這樣對比下愈發(fā)顯得有些自私。
何念不會讓他爲(wèi)難,她會爲(wèi)了他選擇放棄一些非常想要的,而周裔楠會爲(wèi)了滿足自己私慾選擇逼迫顧清平,甚至是以讓人震驚的殘忍方式。所以顧清平那一刻就告訴自己,這一生傾盡所能,也要給何念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做名正言順的顧太太。
周裔楠死後,顧清平曾瞞著何念偷偷去了一趟她存放骨灰的墓地。秋風(fēng)蕭瑟,大片的枯黃落葉墜下。他踩著這一地枯萎爬到最高處,周裔楠真正存放骨灰的墓碑就在這裡,非常安靜的佇立在兩棵蒼翠松柏之中,有非常頑強(qiáng)的小菊花在四周盛放,顧清平望著這樣一幕,有些沉默和苦澀。該怎麼面對這個女人呢。顧清平自己也覺得說不清楚。他和她年少相識,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牽扯了十年光陰,他看她從二十多歲的女孩到三十多歲的女人,從單純天真到滿腹心機(jī),在婚姻和愛情中不擇手段,以致於賠盡了非常短暫的一生,卻是爲(wèi)了顧清平這個於她而言並不值得的男人,生生錯過了馮宇那樣好的歸宿。而周裔楠也是顧清平一生中駐足最久的女人,或者說,是在遇到何念之前,唯一的女人。
她見證他從毫無勢力意氣風(fēng)發(fā)。到運(yùn)籌帷幄稱霸一方,他們擁有彼此最好的時光,即使沒有過兩情相悅,卻也因那一紙婚書無法遺忘和磨滅。周裔楠的墓碑在她的祖籍、帝都和上海各有一個,除了祖籍這邊是真的存放骨灰之外,其他都是爲(wèi)了混淆人耳目的,萬一有人氣不過顧清平獨霸華東這麼多年,掘了他妻子的墳?zāi)鼓兀咳魏稳硕紩涯繕?biāo)放在上海最大的墓園裡那一碑。
這樣也好。顧清平省得百年後還要和她合葬,一座空碑怎麼能承載他骨灰呢,他最後只能和何念同冢,他希望下輩子還可以因爲(wèi)這一生的合葬而遇到她,給她最初的美好,而不是不情願下被別的女人佔有過的身體和靈魂。
顧清平對何念縱容到了骨子裡,因爲(wèi)他覺得曾經(jīng)血債累累又不夠乾淨(jìng)的自己,配不上年輕善良的她。他剷除了所有後顧之憂纔敢這樣名正言順許諾她一個身份,也許他的愛建立在對無數(shù)女人的傷害和利用上,但他這一輩子將最純淨(jìng)的都給了何念,這樣的愛情和男人,是非常難得。
顧清平定下了一個四年之約,他對周裔楠的墓碑說,“我無法遵守你彌留之際的承諾,讓我一生都不給何念名分,我做不到,我是男人,我有權(quán)爲(wèi)自己心愛女人爭得最好的,這麼簡單的我都滿足不了,我憑什麼說自己愛她。裔楠,做人不能太自私,我和你結(jié)婚的五年,我做爲(wèi)男人沒有資格說自己委屈,可你很多次需要我,我都放下手中工作去陪你,我認(rèn)爲(wèi)一個男人不愛一個女人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jīng)仁至義盡。我不是不清楚你到底用了怎樣手段逼我娶你,我視而不見絕口不提,我曾非常感動我你對我的感情,可我後來想想也覺得非常可怕,愛情可以佔有可以瘋狂。但不要過分,這會讓對方覺得無法承受。裔楠,你原本是一個非常美好的女人,我聽說過你很多往事,你能夠包容和你同父異母的弟弟,甚至勸著你母親接受他,你會彈琴唱歌懂詩詞歌賦,你那樣有才情,爲(wèi)什麼把自己逼向了絕路。就這一件事的喪心病狂就抹掉了你所有的美好和純真,但你在我身上自私了這麼多年,還要牽連爲(wèi)難一個無辜女人嗎。我希望這一次,是我爲(wèi)你積德,來生可以助你投個好胎。”
眨眼間,四年竟然到了。
這麼快,如果沒有減刑的話,現(xiàn)在他還在裡面沒有出來,要給何念名分的事,還要迫不得已順延。
她從來不提,可顧清平清楚,沒有女人不計較在意這些,真正的男人不該委屈自己的女人,否則就不是男人,他已經(jīng)讓她委屈了很久,他以後會爲(wèi)她鋪平所有路,將自己變成一個巨大的翅膀,把她和小思念都護(hù)在裡面,風(fēng)吹雨打酷日嚴(yán)寒都無法傷害她們分毫。顧清平笑著收回回憶的目光,何念還在甜睡著,脣邊有非常可疑的晶瑩水漬,顧清平無奈的笑了一聲,她和小思念這一點倒是非常像,睡相都很差。但怎麼辦,就是喜歡,這樣看著也覺得熱血沸騰,沸騰沸騰著,顧清平的手就忍不住不老實了。
何念在睡夢中迷迷糊糊覺得有滾燙粗糙的手在摸自己的腰間,她哼唧了一聲,睜開眼,一張放大的臉就在她眼前,似笑非笑望著她。她嚇得一聲尖叫,忽然回過神來,她沒好氣的踢了顧清平一腳,“回來這麼晚不刷牙滿嘴酒氣幹什麼?”
顧清平非常無奈舔了舔嘴脣,“我在裡面憋了三年多,你也太不近人情了。憋死我你要守寡嗎。”
何念打了個哈欠,由於動作太大,睡衣的肩帶完全滑落。露出潔白肌膚,從她生了孩子後,漲了一個碼,顧清平餓狼一樣的目光定格在上面,何念嚇得趕緊收攏衣服,可早來不及了,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便被壓在身上,顧清平噴出的酒氣讓何念差點薰死,她狠狠踢他一腳,“給我刷牙洗澡去。”
顧清平無奈的親了親她的脣,心裡嘟囔,真掃興,不解風(fēng)情的老女人。
何念此時也恰好在嘟囔,真變態(tài),不解風(fēng)情的老男人。
大概這就是默契,從上輩子註定,他們這一世一定會遇到,即使再大風(fēng)雨,也無法阻止兩顆心像瘋了一樣的靠近和纏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