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的過,心酸的同時仍然嚮往著前方。每天重複著的除了衝壓就是鑽孔攻牙。一個個新同事來了,一個個老同事走了或者打算要走。天天加班,人真是成了機器,或者機器的一部分。每個人活著似乎都沒有什麼理想。其實除了獅子頭我沒有和任何人談過關於理想呀,希望呀之類的話題,和他談我也沒有發表什麼意見,都是靜聽他的高談闊論。他所說的多半我讀初中時就在書上看到過,能記住,但不能理解。所以,對我是沒作用的。
到宿舍的第一天夜晚,我幻想過和常平把常建扳倒在草地上的情景。真實的生活卻是,吃好中餐,如果天氣晴朗,幾個人就坐在半路的草坪上曬曬太陽,休息片刻。別說我們三個從沒一起吃過中餐,就算在一起,也勞累得沒有精力打鬧。
常建去過格水樣後回來告訴我,一大波老鄉到寧海來了。有一個侄子,來到寧海又去蓴湖了;常家旺把老婆留在家一個人來了;常廷銀帶上他的新媳婦來了;常建他二哥一來就上吐下瀉,水土不服,打算回貴陽。一聽他這麼一說,我決定第二天一下班就去看他二哥一眼。有太多的親朋好友,見一面真的不容易,錯過了一次就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那次見過開明二哥之後,過了五六年纔再一次見到他,再見面時,雖才而立之年,青年時英俊瀟灑的他已被生活的艱辛折騰得風華無存、萎靡不振。
第二天,晚上十點鐘下班,我沒吃夜宵就去格水洋了。出廠門,一陣冷風吹來,我打了一下哆嗦。白天還好,晚上還是很冷。我跑一段走一段,走一段又跑一段。天很黑,有幾顆星星,沒有月亮,一路上沒遇見幾個行人,一路上都在回憶、想象開明二哥的模樣,我有兩年沒見到他了。我想起了開明二哥一些往事。
有一個堂哥在威寧做生意,開了幾間店。有一間店裡有個姑娘,聽說人很不錯。那個堂哥就叫他去相親。他躊躇滿志的去了威寧,不知什麼原因,二十多天後他空手而歸。回到家裡,數日不出門。
和他年齡相仿的一個堂幺哥去找他。幺哥對我們是這樣說的:
“我一看到他那副模樣,真想一把掐死他。我對他說,爲了一個女人,你這樣作踐自己值得嗎?你怎麼對待自己都是無濟於事的,你明不明白?你以前的瀟灑那裡去了!?你以前的志氣那裡去了!?……我怎麼說他都是埋著頭不啃聲。我真的很火冒,於是對他說,你還不如死了算了。我把菜刀砸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仍然像個木頭人一樣無動於衷。我實在沒辦法,只好沒趣地走了。”
開明在貴陽是國企的下井工人。他上過職高,他的工作是託關係送了很多大禮纔得到的。爲了他這分工作,常建他大哥奔波了一個多月。他去威寧時已經工作了一年多了。他是從貴陽直接去威寧的。他從威寧回到家裡之後,我沒去過他家,只知道他很不開心。閉關苦思了半個月,他可能是想通了吧,於是就回貴陽去了。他纔去了半年,爲什麼好好的國企不幹要大老遠的跑到浙江來做普工呢?
常忠他們已經睡了。我敲了敲門。叫了一聲“哥”。他打開了燈。
“哥,開明二哥睡在哪家?我聽常建說他要回貴陽了,我來看看他。”
“三更半夜你纔來,怎麼不早點來?”他打開門,哆哆嗦嗦的說。
“要加班,加到十點,我夜宵都沒吃就跑過來了。”
“他在江哥那裡。他明天回去了。聽常建說你們天天都要加班。”
“是了。我還連過班,就是中午都要加班。”
“累不累?吃得消嗎?”
“肯定累了。還頂的住。”
“你先做著,以後有機會和我一起學儀表車牀。有點麻煩的是我們那個廠裡不招生手。”
“嗯嗯。你去睡覺吧,我看看他就回去了。他對你們說爲什麼不在貴陽上班沒有?我問常國,常國說他也不知道。”
“他現在話很少,一天悶頭悶腦的。他說下井很危險。你餓不餓,餓的話和他聊一下回來吃飯。”
“餓。下午都沒吃飽。食堂裡的飯太難吃了。”
江哥是個光棍,他的牀卻很寬,我到寧海的那天晚上,就是和他還有兩個老鄉一起睡在他牀上的。走到他門口,聽到他吐痰的聲音。他抽旱菸,從抽第一口就開始吐,直吐到一支抽完。我一推,門就開了,沒插門閂。順便說一下,當時他們住的房子都是破敗的瓦房。木門,掛鎖。
滿屋子的煙味。江哥坐在牀頭,背靠著牆,不用說,嘴裡正叼著菸斗。開明和家旺睡得打鼾了。牆角擺放著一雙鋥亮的皮鞋,那肯定是開明的,開明很講究穿著的。
“江哥,你還沒睡?”
“要睡了,抽完煙就睡。三更半夜的你來幹嘛?”他從嘴裡取出菸斗,又吐了一口痰。
“看看開明,幾年沒見了,他纔來馬上又要走,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我看著熟睡的開明。他跟兩年前沒什麼兩樣。短髮,頭髮上打著髮臘。天庭飽滿。面孔棱角分明。
“兄弟,你還挺重情義的。我走的時候你會不會也來看我一眼。”
“當然會了。”看在在他那裡投住一宿和他給我的二十塊早餐錢的份上,我暫且對他說一句違心的話,要不然單是聞他那股煙味就夠人受的了,滿地的口痰更是讓人噁心。
“他水土不服,拉肚子拉了幾天了,飯又吃不下,別說上班,再待下去連命都保不住了。你把他叫醒,既然來了就和他聊聊。”江哥的旱菸抽好了,拿出菸袋把五寸長的竹管小菸斗裝進裡面。二十多歲的人抽旱菸,這情況真不多見。
“不用叫醒他了,也沒什麼好聊的,看一眼就行了。”
我去了忠哥那裡,他問我吃飯還是吃麪,剩下的菜不多了,還有兩個雞蛋,他的意思是叫我吃麪。我吃麪吃怕了,就叫他給我炒了蛋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