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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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度過的三十個春秋裡,從記事開始,直到如今,常平和常建一直是我最要好的堂兄弟裡中的兩個。

我前面提到過,常建大我一歲。小時他很害羞,也很小氣,我則更勝於他。我們一直都喜歡打鬧,我一直都不是他的對手。被他打傷過的次數真是記不清。比較嚴重的一次,是用一個李子打傷了我的眼睛。那時候我十來歲,兩個人瘋瘋癲癲的摘樹上謝了花不久的李子對仍。我們說好的只摘李子,不能用別的東西。戰爭開始一會兒,我就支持不住了,被他打中了左眼後,我就開跑。他窮追不捨。追到一顆小毛桃樹下的時候,我耍賴了,折斷一枝樹枝反身往他臉上抽。他突然蹲下去。我慌了,走過去問他是不是打到眼睛了。嚴重不。叫他擡起頭來讓我看看。他用手捂住眼睛,不說話。我把手搭在他肩上,默默摟著他。好半天他才擡起頭,眼睛裡全是眼淚,又紅又腫。他說,不玩了,你太賴得很。他沒有發火。晚上回家時,大人們發現我的眼珠上有血絲。他們問了我很久,我才告訴他們是和常建打鬧時被他打傷的。不過當時沒什麼感覺。這一傷讓我吃夠了苦頭。父親帶著我去一個十多公里遠的名聲很好的醫生那裡打針,走著去的,連續走了半個月。還吃了一個月的藥,滴了三個月的眼藥水。過了幾個月,常建說,真是怪得很,你把我打得那麼嚴重我都沒事,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打到你眼睛的,當時你一點問題都沒有啊。

冬天,一年要打好幾次雪仗。那是我最後一次打雪仗。當時我已經十六歲了。我記得很清楚,在我身邊的是侄兒海佳。玩得正酣,我彎腰低頭捏雪球,一擡頭,一個雪球迎面飛來。又是左眼,很痛。我用右眼看到常建在十多米遠的地方驚住了。我感覺到有液體流進嘴裡,是血。我想,這眼睛終究是報廢在這傢伙手裡了,怎麼又是他?。。课姨貏e害怕?!氨亲映鲅?,他的雪團捏得太緊了?!焙<颜f。我聽到“鼻子出血了”這句話,開心極了。血不是從眼睛裡流出來的。血是從鼻子裡流出來的。眼睛不會報廢了,鼻子流血,那是小事而已。常建走過來了。我說,以前你想打瞎我的眼睛,現在是連鼻子也不放過。他說,是你倒黴。這次沒去名醫那裡打針了,第二天就好了。

這兩次是他打傷我,有一次是我害他摔倒,嚇得我當時緩不過氣來,他自己就更不用說了。

山野放牧,去到山林裡,只要撞到粗細如手臂的某種樹幹直立的喬木(我不知道它名稱)時,總喜歡爬上去,爬到一定的高度,緊抓樹幹,鬆開腳,這時樹幹因承受不住人體的重量就會彎下來,樹上的人得以享受一下高空墜落的快感。在從高空墜落時,飛行員往往會大呼一聲。我那時也是十六歲。那天是六個人。常建當時穿的是一件很短的舊西裝。在一片山林的中間有一塊荒地,荒地的邊上有一棵前面提到的那種喬木,只是這棵要比手臂粗了一些,當然承受力也會更強,這意味著人要爬得更高才能把它壓彎。太粗的這種我是不怎麼敢染指的,爬得太高我會頭暈。更何況我還發現了一個問題,接近地面的樹幹裡有螞蟻爬出來,這表明樹幹不是那麼結實。常建在我的慫恿下,看了看螞蟻,站直身子,顯示出一副自信的神態,接著挽了一下本來就短的衣袖,吐了一點唾沫在右手心,兩手搓一下,就往上攀爬了。我好佩服他的勇氣,同時祈求樹幹千萬不要斷。佩服著、祈求著,“啪”的一聲,他瞬間掉到了地上。樹幹在他爬到五六米時突然折斷。我跑過去一看,就是在有螞蟻的那個位置斷裂的。這時候他站起來了,目光呆滯,臉色蒼白,一隻腳踩在倒下的樹幹上,整棵樹都在發抖。我誠惶誠恐地走到他身邊,盯著他。“摔傷哪裡沒有?”我焦急的問他。他不說話,仍然目光呆滯。我想,是不是嚇傻了,是不是摔散了腦子了。過了半分鐘,他才慢悠悠地說,沒摔傷,只是駭慘了。我拉著他的雙肩晃了晃。“你有毛病不是,沒摔死也要被你晃死?!彼哪樣悬c血色了,眼睛也會眨了。

晚上,我吃了飯,立即跑到他家。他告訴我,他喝了好幾個生雞蛋。他喜歡喝生雞蛋,其中一個作用就是壓驚。我喝不習慣,從來沒喝過。

我說過,他的力氣比我大。他的動作也很靈活,個子不高,跑步卻能塞過比他高大、長他好幾歲的。我只知道自己身材矮小。當看到有些人身材矮小但仍然顯得威武強壯時,我是直到十四五歲時才明白的,也是在常建身上明白的,那就是肩比較寬,還有肌肉發達。所以我那時好羨慕他的體型,我還天真的認爲我有一天也會長成他那樣的體型。

再來說常平。他是六歲時搬到我家隔壁的。我八歲時,和他打了一架。二十多年了,時間太久遠了,我已經忘記打架的原因了。只記得當時我們在麥秸堆裡玩耍。突然就打起來了,他像個娘們一樣把我的臉抓得面目全非,我則打青了他的一隻眼睛。後來對於這件事,我們提過一次,他說是因爲比身高打架的。我說,那時你就比我高了;他說,那時還沒你高。其實後來提到時誰還會在意原因,多少有點在意的是比我小一歲的他到底是什麼時候長超過我的。

過了一年。開學領了新書後,他拿著嶄新的《思想品德》叫我爲他疊紙板。他對我承諾,幫他疊完整本書,他給我五個紙板。我們怕被大人發現,於是就拿著書跑到離屋子很遠的一棵大樹下。疊了幾個,我就動歪腦子了?!澳銛狄幌聵渖嫌袔纂b鳥!”我對他說。他一擡頭,我就往身後藏兩個。又疊了幾個。“你爸爸來了?!彼晦D頭,我又藏了兩個。疊完後,我叫他先回去,我等一下再走。他不肯,問我爲什麼不走。我正在絞盡腦汁想借口時,他發現我藏在身後的紙板了?!澳悴灰??!痹捯粢宦?,他就一拳打在我臉上,打了馬上轉身就跑。第二天,他要從我家門口走回家,我雙腳張開,雙手伸開不讓他過。當時他懷裡抱著一塊木頭,毫不猶豫地把它向我仍了過來,仍了撒腿就跑。木頭打在我的胸口上,痛的我哇哇大哭。

幾年後,在一個叫大荒壩的地方。他當時應該是十四歲吧。他俯臥在草地上,我走過去撲在他身上,後來又一個壓一個的壓上來兩個。就是說他承受了三個人的體重,按正常情況,是不會有問題的,有時候壓上去四五個。不過,這次他卻哭了起來,我們都不明白什麼原因。問他是不是壓痛了他肚子,他不說話,氣呼呼的,只知道揉眼睛。等他氣消了,我又問了他剛剛怎麼哭了。他說,人家剛剛想女生,你們突然壓上來,痛死我了。我笑彎了腰,叫他拿出來看一下壓壞了沒有。

常平五官端正,特別是那頭髮又粗又直。他從小就比較有獨立的思想,如果他不想參加什麼遊戲,不管我們怎麼說,他就是不參加。我知道我的頭髮是自來卷之後,就一直羨慕他的頭髮,直到二十四五歲自己能把頭髮吹立起來。羨慕了數十年。對於他自主的思想,那時是一方面覺得討厭,一方面也比較欣賞。常平手腳利索,人也強悍。去山裡割草,他每次都比我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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