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匪徒李錘的眼前,所有的人在頃刻間全消失了。
女人悲愴而隱忍的小聲啜泣,男人受傷的痛吟,兄弟們猙獰的笑聲,差役討好的哀求——
所有的竊竊私語在瞬時消失得一干二凈。
他身旁坐的人也不見了,只剩他一人捏了個啃了大半的雞腿,有些摸不著頭腦的道:
“真是怪哉。”
唯獨沒有變的,就是篝火上架的那一口大鍋。
鍋里煮了剛從長條鎮(zhèn)上搶來的食物,本來正在‘咕嚕、咕嚕’沸騰,此時隨著四周出現(xiàn)怪異,那鍋內沸騰的食物竟一下似是平靜了下來。
但這一種靜只是剎時間。
約一個眨眼的功夫,那羹湯又更加賣力的滾動。
‘咕嚕!咕嚕!’
鍋內的動靜更加厲害,湯底下拼命的翻騰,好似有人在用大鏟攪動一般。
“真是活見鬼了——”
李錘不知為什么有些發(fā)毛。
四周的溫度陡降,陰寒感籠罩了他全身。
“他娘咧,劉四狗——”
他喊了一聲,“給老子滾出來,裝神弄鬼,想嚇唬誰呢!”
罵罵咧咧聲,鍋內動靜越來越強。
李錘大聲的怒罵,以此發(fā)泄內心不知為何越來越強的恐懼感。
在聽到身旁‘撲嚕、撲嚕’的鍋的耳朵撞擊著垂掛的鐵勾發(fā)出聲響時,他轉過了頭,接著讓他魂飛膽喪的一幕出現(xiàn)了——
那口正沸騰的鐵鍋之內突然鉆出一雙被燙得皮卷肉綻的可怕鬼手,接著一張面目全非的頭顱從鍋內鉆了出來。
厲鬼的嘴唇被燙爛,露出內里殘缺不全的牙齒。
這本該是殘留著灶鬼生前痛苦的一幕,此時給李錘造成了極大的驚恐,讓他急喘氣,連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啊——啊——嗚——鬼——”
他大喊了一聲,手里緊握著雞腿,灶鬼的雙手將他捉住。
灶鬼在生時身體孱弱,可厲鬼復蘇之后卻是大兇之鬼,它一將李錘抓住,便將其拖拽著按入鍋中。
“啊啊啊——”
滾燙的粥水瞬間淹沒了李錘全身。
……
而在長條鎮(zhèn)差役及匪徒們的眼中,只見先前還兇神惡煞的黃崗村匪徒李錘正欲教訓差役時,卻突然怔愣住。
他的身體上突然浮現(xiàn)出大大小小亮紅色的怪‘斑’,‘斑’從銅錢大小徑直往外蔓延,片刻功夫便遍及他身體各處。
眾人來不及驚恐,就見這位心狠手辣的匪幫二把手的身體頃刻間變得通紅發(fā)亮,宛如一塊燒紅的烙鐵似的。
他張了張嘴,還來不及喊話,接著身體迅速蜷縮。
匪群見這異變,還來不及伸手撈他,他變形的身體便倒向一旁沸騰的大鍋。
尸體撞上鍋的剎那,發(fā)出硬物撞擊的‘哐’的輕響,李錘的尸體隨即像是撞得分崩瓦解的磚塊,一部分化為焦碳跌入鍋中。
事前半點兒端倪都沒有,一個大活人眨眼間被燒成黑碳碎裂掉入鍋中。
“這——”
匪群瞬間怔住,差役們也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同樣的情況一而再、再而三的發(fā)生。
其余的匪徒身上也開始亮起紅光,接著在短短幾個呼吸間便化為蜷縮的‘臘肉’狀尸首。
突如其來的變故頓時將其他匪徒嚇住。
這些人本來就是烏合之眾,面對普通人時兇殘可怖,但面這對這種怪異的厲鬼力量則是各自逃退避躲,竟連剩余同伙的命都顧不上了。
可惜長條鎮(zhèn)府衙內不知何時涌起了淡淡的紅霧。
霧氣中血珠點點,血珠之中穿絲拉線,形成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將整個府衙罩入其中。
火光在厲鬼力量下被壓縮、染紅,府衙大庭光線瞬間暗了許多。
無論有沒有獲得自由的差役們驚恐交加的眼神里,看到這些絲網(wǎng)輕輕的飄蕩著,無數(shù)詭異的黑紅色血雨灑落。
落到地上時,便迅速的開出一朵朵怪異的花。
‘嘻嘻。’
小孩的笑聲在這大庭的四面八方響蕩。
若是尋常時候,小孩在這些匪幫面前是哭都不敢哭的,更別提這樣恣意的笑了。
可在這種陰森詭異的氛圍下,突兀出現(xiàn)的小孩笑聲就顯得格外恐怖了。
李錘在眾匪面前離奇死亡,此后又接連有數(shù)人以相同的方法死去。
隨著一個又一個熟面孔的消失,接著還憑空出現(xiàn)小孩的怪異笑聲,幸存的十來個匪徒終于坐不住了。
他們心態(tài)大崩,喊道:
“鬼啊!”
喊聲一落,所有劫匪奪路狂奔。
但就在他們逃跑的同時,‘叩叩叩’,數(shù)聲敲擊聲響在他們身后。
隨著敲擊聲響起的,是先前那熟悉的女聲再一次響起:
“不要讓他們走掉一個。”
“走?去哪?”
這是劫匪們心中最后的意識,隨即所有人腦海里的想法都變成了:
“度黃泉、去蒯良村——”
……
“滿周,不要將人全殺死了,留一個活口。”
趙福生平靜的交待了一句,小孩陰沉著小臉,乖乖點頭:
“好。”
差役及庭中被綁縛的眾人本以為死期將至,卻沒料到下一刻這些匪徒死的死,逃的逃。
有幾個還沒逃脫,接著就見庭中生出怪花。
這些本來窮兇極惡的悍匪一個個頓時如失魂落魄般,嘴里喃喃自語著,被困在了這怪異的鬼花叢中。
正當眾人驚魂未定時,只見一個身強體壯的年輕人率先沖入大庭中。
他的身后飄了個什么東西,大家定睛一看,卻是個六七歲,穿了件白色長裙的小孩。
“鬼啊——”
長條鎮(zhèn)上的差役們嚇得魂飛膽喪,大聲的哀嚎。
就在這時,曹大宗的喝斥聲響起:
“什么鬼不鬼的,這是鎮(zhèn)魔司的大人們。”
“是、是,鎮(zhèn)魔司的大人們。”
孔佑德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他的聲音眾差役都熟,此時眾人驚了一驚,便見那率先進了大庭的年輕人身體一側,喊了一聲:
“大人,已經(jīng)控制住了。”武少春的聲音中隱隱帶著興奮。
這是他馭鬼之后第一次殺人,殺的還是窮兇極惡的匪徒。
普通人在厲鬼的面前半點兒還手之力都沒有,李錘恐怕就是臨死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死在了誰的手中。
兩者之間力量的懸殊帶給武少春極大的刺激之感,再加上他殺的又是該殺之人,兼之馭鬼后帶來的影響,使得他殺完人之后半點兒恐懼感都沒有,只是遺憾不如蒯滿周殺得多。
趙福生在孔佑德等人簇擁下進了大庭,看了武少春一眼:
“少春,你感受一下,殺人之后厲鬼會晉階,不要受鬼影響了你的判斷力。”
武少春本來頭腦發(fā)熱,聽到趙福生的提醒,頓時冷靜了許多。
他一清醒下來,就意識到自己確實過于沖動了。
見到匪徒時,趙福生還沒有出聲,他就已經(jīng)率先動手。
好在有門神烙印在,再加上他馭使灶鬼時,因為感其所想,與灶鬼格外契合,因此施展厲鬼力量時受到的影響不大,此時被趙福生一提醒就明白了。
“大人,我——”
武少春正要道歉,趙福生卻擺了擺手:
“你沒有做錯,本來我們這一趟也要打掃各大山頭,只是我要提醒你,馭鬼并不是一件幸運的事。”
她神情嚴肅:
“就算你有門神守護,但使用厲鬼的力量,終有一天會被反噬,最終可能會面臨厲鬼復蘇。”
所以一開始準備‘打掃山頭’時,趙福生本來沒想過要讓武少春動手。
武少春本來還以為會遭受她責備,此時聽她這樣一說,不由露出笑容:
“我不怕。”
他搖了搖頭,挽起衣袖,露出一雙似是紋了漆黑鬼焰圖騰的胳膊:
“只要大人不怪我就行了。”
他這條命本來就是撿回來的,如今僥幸活下來,還能馭鬼辦案,為民除害,對武少春來說就是最大的快樂。
“我以前就恨這些土匪,只是拿他們沒有辦法罷了。”
趙福生點到即止。
她轉頭看向四周,面色變得嚴肅:
“先將大家松綁,受傷的人扶到內堂之中,找到鎮(zhèn)上的大夫。”
趙福生等人一來,頓時將混亂的形勢控制住。
今夜對長條鎮(zhèn)的鎮(zhèn)民、差役們來說是恐懼萬分的一夜,此時大家強忍惶恐,紛紛按照趙福生的吩咐,把被綁的人松開,大家將尸體拖到一處。
飽受蹂躪的女人們躲進旁側的廂房,受傷的人則等著差役去請大夫。
其余人打水洗凈大庭到處潑灑的血液。
局面一穩(wěn),蒯滿周將手中握著的鬼線一收——數(shù)個劫匪腳步踉蹌,在鬼花叢中走了數(shù)步,接著身體一軟,身體的皮囊包裹著骨頭帶著一包膿汁‘噗通’摔落到地上。
“……”
差役們看到這一幕,紛紛為鎮(zhèn)魔司的人殺人手段感到萬分膽寒。
蒯滿周還留了一個活口。
只是此時那山匪已經(jīng)失去了活人的特性,如同木偶人般,呆愣的站在外頭,一動不動。
“今夜發(fā)生了什么事?”
趙福生問了一聲。
她話音剛落,曹大宗便滿臉悲憤的出來:
“大人替我作主,我家、我兒子被砍了一只手,我的妹夫也被殺了——”
事情是沖著曹大宗來的。
他昨夜在郭家出面去抓拿過李大齙子,消息在白天時走露了。
黃崗村的土匪本來就是滅絕人性的東西,當即下山展開報復。
他們傍晚時下山,擔憂激起民奮,特意躲藏在暗處,等到天色大黑才沖入長條鎮(zhèn)中,趁著鎮(zhèn)民沒有防備,便又打又殺,擄掠一通。
事后沖入府衙,將曹大宗及孔佑德的家屬一并抓到了手。
差役們人手不足,再加上又不敢還手,因此一并被捉住,本以為必死無疑之際,鎮(zhèn)魔司的人卻及時歸來,將一群匪徒清除。
聽完前因后果,趙福生道:
“這幫禍根不能再留了。”
萬安縣治下的匪亂竟然敢沖擊衙門,可想而知平時他們的膽子有多大,殺性有多濃。
好在這一次他們的目標是要報復曹大宗等人,平民百姓受禍害的不多。
趙福生深吸了一口氣,忍下心中的殺意:
“少春、滿周,我們稍后立即進山。”
“是!”
“好。”
武少春與蒯滿周同時點頭。
孔佑德先前親眼目睹了馭鬼者殺人的一幕,心中對于鎮(zhèn)魔司能掃蕩悍匪再無任何懷疑之心。
他本來對此事還猶豫不決。
但這些悍匪殺人如麻,此次沖入長條鎮(zhèn)報復,將他的家人也禍害了,這令他心中格外怨恨,此時聽到趙福生的話,只是默默點頭。
“除此之事,我還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趙福生看向孔佑德。
這位老鎮(zhèn)長聞聽這話,渾身一顫,連忙道:
“大人請吩咐。”
“我這一去一回最多一天一夜的功夫。”
而這些時間,大部分可能還是花在趕路以及尋找匪徒窩點上。
“趁我辦事時,你將與匪徒私通的村民找出。”
趙福生平靜的道:
“李大齙子之死是昨夜發(fā)生的事,消息能在短時間內曝露,定是有人通風報信,找到這個報信的人,將其就地處決。”
孔佑德心中一凜,隨即顫聲點頭:
“是。”
“我們走。”
趙福生話音一落,便站起身來。
曹大宗強忍悲傷,上前一步:
“大人,可要我們指派人帶路?”
他此時心中因兒子受傷的事對土匪生出怨恨,恨不能立即將這些匪群清除。
趙福生搖了搖頭:
“不用了,引路的人已經(jīng)有了。”
她說完,看向小丫頭:
“滿周,讓他帶路。”
蒯滿周點了點頭。
鬼線彈動間,那本來如木偶人一般的土匪頓時‘活’了。
此時的他臉色鐵青,大量怪異的膿水從他的眼珠、鼻孔中溢出,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前邁了一步:
“走——度黃泉,去——去黃虎窩——”
說完,一條紅黑的鬼道在他腳下出現(xiàn)。
當初莊老七帶路去莊家村時,曾帶著趙福生一行前往鬼村的鬼道再次出現(xiàn)。
這一次則是已經(jīng)倀鬼化的匪徒將鬼路打開,隨著他一踏上鬼道,趙福生三人也跟著邁上去。
孔佑德等人只見這三人、一匪踏上那條紅黑大道后,這黑影迅速將四人吞沒,接著在眾目睽睽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真是神仙法術!”
所有差役們目睹這一手段,心中不約而同涌出這樣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