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菁蕓在廚房洗菜，旁邊的江燕珊一直跟她嘮叨著她以前是怎樣含辛茹苦地養大她那三個孩子，現在又是怎樣不辭勞苦地照顧兩個小孫子長大。
“你別看浩軒現在斯斯文文的，小時候可調皮了，他爸哪一天不打他，”江燕珊停下手中的活，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你不贊成打孩子，但有的時候，小孩子不聽話該打的還是要打。”
新老一輩的育兒方式都不一樣，雖然矛盾重重，但出發點還是爲了孩子好，即使彼此有些觀念相去甚遠，程菁蕓也不會與江燕珊去計較或較真。
江燕珊看程菁蕓沒有跟她唱反調，心頭自然高興，她對程菁蕓最爲滿意的一點就是懂得尊敬長輩，從來不會頂撞她，哪裡像大兒子的媳婦，每天跟她頂嘴。
“是不是浩軒回來了，”江燕珊聽見開門和走動的聲音，她作出探頭去廚房外面看過去的姿勢，接著吩咐程菁蕓，“你去瞧下。”
程菁蕓解開圍裙，往客廳的方向走去。
彭浩軒果然回來了。
他進屋後，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
“今天怎麼這麼早下班？”程菁蕓走近他，替他將西裝外套掛好，回頭一看，才發現他一臉冷峻地陷入沉思當中。
“浩軒？”
那張冷峻的臉擡起頭，彷彿看見程菁蕓才知道回到家裡，他伸手把領帶扯鬆開來，將緩和過來的臉撇開，“我在想事情，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你今天下班很早。”
彭浩軒放在膝蓋上交握的雙手又緊了緊，卻沒有回答程菁蕓的話。程菁蕓坐在他身邊，關切地看著他問：“我看你最近的壓力好像很大，是因爲工作上面的事情嗎？”
彭浩軒聞言眉頭緊鎖，依然垂著眼眸，“沒什麼，你別管了。”
程菁蕓張了張嘴正想說些什麼，江燕珊在後頭叫他們吃飯，只好將話憋回去。
一週後的週末。彭浩軒正要準備跟程菁蕓她們外出吃飯，秦主管給他打電話通知他回公司加班。
“又加班？”
“你頂頭上司老王交待我通知你的，”那頭的秦主管還在納悶，爲什麼同爲銷售部的員工不用加班，身爲部門主管的彭浩軒卻三番五次地被通知回公司加班。
彭浩軒也覺得莫明其妙，現在是公司的淡季，工作並不多，公司卻三天兩頭地通知他回去加班，然而並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做，要他處理。
“我說老王最近總給你穿小鞋，別是你得罪老王了吧？”
可不是嗎。他進公司都有好幾年了，這樣的情況最近纔有，突然，電光火石之間彭浩軒想起了些什麼。
他攥著手機，想明白了，也就只有一件事，他得罪了某個人。
“浩軒，你還愣住幹嘛？”
彭浩軒擡眸，在江燕珊關切的目光下撇開視線，“沒什麼，公司有點急事需要我回去處理，你們先去吃飯吧，我回公司。”
江燕珊聞言，又嘮叨了幾句。
程菁蕓見他神情恍惚，扯著他的手臂，關心地問：“是不是累了？你們公司最近怎麼老是叫你回去加班……”
“你不知道就別說。”彭浩軒皺著眉，有些不耐煩地說：“行了，你別管了，我會處理好。”
又過了一週。
彭浩軒像平時一樣回到辦公室，脫下西裝外套，落座後就打開電腦，把今天的工作文件攤開進行分類，挑重要的先處理，十點鐘還有個由他支持的部門會議，必須提前做好會議工作報告。在等待開機的時間，他有些分神，想著這一週，那些工作上的無端挑剔、指責，加班都沒有了，又像回到了跟夏亦民談話的那天。
……那天夏亦民說的話，他現在一個字一個字能夠清楚地記得，夏亦民，這個人面獸心禽-獸是怎樣厚顏無恥地向他提出，讓他的老婆做他的秘書時那副模樣。他恨不得上前衝著夏亦民的臉給他一拳，……可事實上，他還跟對方說“對不起，我現在只想做好我的工作”。
雖然是變相地拒絕了夏亦民那條“康莊大道”，但彭浩軒仍然覺得自己窩囊極了，他一面想繼續留在這家公司一面恨自己無能爲力。他一直在心底一遍遍思忖著這件事要如何妥善處理，既能打消夏亦民對菁蕓的念頭，也能保著他這個飯碗。這段時間，他的日子就像坐雲宵飛車一樣大起大落，沒有一日安心。
彭浩軒疲倦地揉著額頭，算了，不想了。
週一辦公區的每個角落裡都能找到對著電腦屏幕忙活的職員，秦主管正與他部門的行政人員說著話，身後面一串腳步聲，秦主管回頭一看，見老闆夏亦民走來，馬上跟他打招呼。
“彭浩軒呢？”
“彭主管正在和他部門的職員開會。”
“讓他來找我。”
秦主管不確定地重複了遍，“現在？”
“現在！馬上讓他來找我。”夏亦民冷著臉，往自己的總裁辦公室走去。
秦主管看老闆的臉色不太好，他摸摸鼻子，想來彭浩軒這個銷售總監多半是做不成了。
彭浩軒和部門的職員討論新一輪的季度銷售計劃，卻被秦主管打斷了會議，然後又被告知夏亦民在找他。
“夏總心情不太好。”
彭浩軒收拾桌面文件的手略微停頓，“我知道了。”他拿起文件離開會議室，回了趟他的辦公室將文件放好，又跟剛纔會議上的幾個職員通了簡短的電話，處理好公事後，彭浩軒才前往總裁辦公室。
他敲了門，沒等面裡應答就推門進去了。
坐在椅子上的夏亦民笑吟吟地對他說：“坐。”
彭浩軒站得筆直，面無表情地說：“看來夏總找我是爲了私事。”
夏亦民等了一週又一週，耐心早就耗盡，這時也不跟彭浩軒虛與委蛇，直接開門見山道：“如果那天我開的條件不夠，你儘管跟我提，無論是金錢，還是銷售總監一職，這都可以談。”
彭浩軒攥緊了拳頭，與他對峙了數秒，“你說什麼？”
“銷售部的副經理怎麼樣？”夏亦民志在必得地笑了笑，“只要你答應讓你老婆做我的秘書……”夏亦民捱了他一拳，被揍得跌倒地毯上，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彭浩軒抓住這個間隙，又給了他一拳。他早就應該這樣做——那天就該這樣做！用拳頭代替他的憤怒。
他在辦公室打夏亦民的動靜鬧得太大了，引起外面的注目，很快，秦主管和幾個安保人員進來將他們扯開。
夏亦民也不是毫無還手之力，彭浩軒臉上也掛了彩，受了點傷。
秦主管見他還要動手，一邊去攔住他，一邊怒吼著問：“你還想不想幹了？”
“我還他媽的還真不想幹了！”彭浩軒怒氣衝衝地將胸前掛著的工作證扔在夏亦民身上，指著他罵：“我老婆是你能染指的？滾你媽的！”
這就是他從夏亦民辦公室離開的情景，外頭圍著好些人，不乏對他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的，但這都無所謂了，這一刻他起碼是痛快的——爲了尊嚴，爲了一口氣。
程菁蕓看見彭浩軒下班回來，擡頭看了眼牆壁上的掛鐘，還不到三點。
“我回來了。”彭浩軒扯開領帶，將鑰匙放在鞋櫃上，邊換拖鞋邊問：“我媽她們呢？”
“媽帶著幾個孩子睡午覺還沒醒呢。”程菁蕓笑著走近他，在彭浩軒側過臉來看她時才發現他的臉、下頜一片烏青，程菁蕓發出一聲驚呼，“你的臉……”
“別吵醒媽。”
程菁蕓竭力壓低聲音，“你怎麼弄成這樣？跟人打架了？”
“是我競爭銷售總監的對手。”這套說詞彭浩軒回來時就想好了。
“你怎麼還跟人動手呢，”程菁蕓不解地皺起眉頭，“痛嗎？我給搽些藥。”
彭浩軒看著程菁蕓給他搽藥，緊接著他就笑了。
“你還笑？”
彭浩軒覺得他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面對程菁蕓了，他握起程菁蕓的手，難得地說了句情話，“菁蕓，你知道我愛你吧。”
“別想矇混過關，你還沒有說爲什麼要動手打人——就因爲對方跟你爭銷售總監一職？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寧願你不要去做什麼銷售總監。”
“我已經辭了這份工作，”彭浩軒額頭抵上她的肩頭，緊緊擁著她的腰，“菁蕓，我以後會給你更好的生活，你相信我。”
“媽那邊……”
彭浩軒也皺著眉頭，“這幾天先不要跟媽說這件事，我有個同學在獵頭公司工作，我已經跟他打過招呼看有沒有合適的工作介紹給我。”
“你臉上的傷要怎麼跟媽說？”
“就說我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搶劫動手時弄傷的。”
可這不是長久之計。當初正因爲她要去上班才拜託江燕珊來照顧一下兒子，現在，倆人都是在家待業，每個月除了還房貸，還有一家大小的開支，這如何是好？總不能把壓力統統放在彭浩軒身上……
“我朋友張海迪在一家公司做行政主管，之前聽她說她公司招行政助理，要不我去問問？”
“什麼公司？”
“霍氏集團。”
“靠做海運公司起家的霍氏？”
程菁蕓也不太清楚這家公司的背景，只是大概聽張海迪提過，“好像是。”
“如果是那真的了不起了，”彭浩軒笑笑，“霍氏在本市可是數一數二的大公司大企業。”
程菁蕓去霍氏集團面試那天是週二。託張海迪的關照，她事先知道面試的流程，有張海迪的指點，她通利通過第一輪的面試。面試結束後，程菁蕓坐在公司門口休息區的沙發上等張海迪，她胸前還戴著霍氏集團的臨時工作證，她擡手看了下腕錶，11點50分，快到下班時間了。
她一直百無聊賴地看著公司外面，看著公司職員進進出出，偶爾還會有車輛來往停泊在門口。程菁蕓瞥了門外一眼，有兩輛轎車停在門外，隨即有幾個人下車。都是西裝革履精英模樣的男人，他們從公司的旋轉門進來。
“菁蕓。”不遠處的張海迪朝她招手。
那些人與她們迎面相向走近，剛要迎上去的程菁蕓卻停了下來。
爲首的男人聽著下屬的彙報，時而點頭，偶爾點撥一兩句話，他的輪廓深邃，特別是高挺的鼻樑，聲音冷清，說的話簡短而有力，臉上的表情大多數是嚴肅。經過程菁蕓身邊時，前面的張海迪站到一旁，對他禮節性地喊了聲“霍總”。
他好像才注視著旁邊還有其他人存在，黝黑的眸子掃過去，只是短短的一瞥就再次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了兩步，忽然之間稍作停頓，沒等下屬們用疑惑的詢問的目光看過來，又繼續往前走，穿過鋪著印花的長地毯走向電梯。
程菁蕓緊緊地咬著下脣，渾身戰粟著。
“菁蕓，你怎麼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在想什麼呢？”張海迪以爲她是爲了面試的事，拍了拍她的肩膀寬慰道：“你放心，面試官對你的印象很好，加上有我的推薦，你進霍氏應該不成問題。”
“我……”程菁蕓慌里慌張的，“我想先回去。”
“不是說好了一起吃午飯嗎？”
後面張海迪的聲音好像越來越遠，程菁蕓張皇失措逃離霍氏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