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如著火一樣生疼,粗重的喘息像是拉鳳箱般粗壯,血污讓視線模糊,汗水刺激得眼睛生疼。
身上的疼痛感已經消失了,他知道自己身上受傷很多,血已經讓他的全身變得粘稠濕滑,遠處的視野開始模糊,他見到一片黑潮,鋪天蓋地的黑潮,裹挾鮮紅花朵,緩緩蓋過遠處田野,遮蔽太陽,向著他涌來。
植廷曉想起小時候,在海邊貪玩,潮水洶涌而來,在那洶涌的黑色潮水之下,他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與恐懼,是他一生的陰影。
如今那些情景再次歷歷在目,仿佛要讓他窒息
不可抗拒,無法阻擋的力量,讓人心生絕望。
再想起他是用金銀賄賂占卜的巫婆,讓她說出出戰能夠旗開得勝的話,才能從那狗1娘養的宮女干兒子手下得以出戰,而愿意跟他出來面對秦軍的,也不過他麾下的三四千兄弟,而剩下的五萬多人,無一人敢對抗秦軍,沒有主帥的命令,他也調不動其他友軍部隊
大家都視秦軍為虎狼,避之不及
對他忠心耿耿的部下隨他出營,卻大多死在秦軍手下,他們忠誠勇敢,最為慘烈,懦夫和敗類卻在營壘后活得好好的。
很多東西一股腦涌入他腦子里,頭疼欲裂,全身的疼痛和精疲力盡似乎都沒腦子疼痛欲裂那么痛苦,心里的疼痛更是撕扯得他幾欲昏厥。
身前是難以撼動的黑潮,那些紅黑相間的秦軍鋪天蓋地,模糊的北岸全是他們井然有序的人馬和旗幟。
果然如這些年的傳說中一般無二,秦軍無可匹敵,不過不像地獄惡鬼,而是天界神兵,他們團結,堅定,忠君愛國,堅不可摧,令他無比羨慕。
身后的一切則令他如墜冰庫般冰冷,腐朽的朝廷,求神拜佛的主帥,怯懦的士兵,緊閉不開的營門,坐視他們戰死都不敢相助的同僚一切的一切,讓他混沌又迷茫,腦子幾乎當機,連渾身傷痛感覺都被掩蓋過去。
有那么一刻,他想過丟下兵器,走過去,投降秦軍。
不過最終植廷曉只是擦了橫刀上的血污,端起長矛,一言不發踩著污泥和血水,沖向如同高墻一般的秦軍。
隱約間,他感覺身邊有不少人跟隨,只是這時他已經來不及多想了。
尹崇珂率中軍過河,北岸已經集結數萬秦軍,擺開陣形,數里長的河岸邊到處都是秦軍的人影。
他們登上南岸之后不用指揮,已經習慣性的結陣了。
遠處,追擊也結束了,秦軍的游騎帶著血淋淋的耳朵作為戰利品,正在陸續返回,并向尹崇珂匯報前方殘敵已經肅清,還有不少逃進樹林里,他們沒有再追擊。
“這些南漢軍,沒一個禁打的。”旁邊的黨進輕蔑的說,引來眾人一陣笑,大家都深以為然,確實,他們開打到現在接近半年,沒遇到怎么能打的南漢軍,和北漢,南唐,遼國的作戰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依我看今天的南漢軍算能打了,如果沒有神火軍,估計要渡河還有些困難。”尹崇珂道。
黨進之類的猛將依舊不以為然,不過剩下的人都認同點頭,今天的南漢兵確實是他們從到嶺南之后遇到骨頭最硬的。
就在眾人說話時,遠處大道邊上的田地里,一二百人的殘破隊伍舉著旗幟,列陣又向這邊靠過來了。
“來投降的嗎。”尹崇珂下意識便要派人過去接收繳械,不過很快發現不對,這一二百殘兵舉著旗還組成嚴密陣型,傷痕累累卻一點不像來投降的,因為手中的武器都在。
“什么情況?”諸將不解。
等他們靠近百步時,前陣便有人大喊“把武器丟在腳下,停止往前,不然就要放箭了。”
對方似乎沒聽見一般,繼續靠近,隨后帶頭的將領一身怒吼,一二百人喊殺著沖向秦軍數萬人的大陣。
“他們想自殺?”有人道。
尹崇珂,黨進等人都沒說話,只是看著,他們奮不顧身沖向秦軍陣地,不過密集箭矢很快四面八方襲去,黑壓壓的箭雨穿梭而過,他們那點人根本防不過來。
那群人不怕死似的,沒有一個后退,最終只有四五人如同刺猬般艱難到達陣前,迎接他們的則是密密麻麻的長矛,三丈多長的步兵矛組成密集陣列,他們沒碰到秦軍一根毫毛就被刺穿無數窟窿,倒在陣前。
就像輕飄飄的浪花撞上堅墻,沒有掀起一點痕跡,瞬間撲滅。
只是這次反撲顯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連黨進也說不出話來,原本一路打來不堪一擊的南漢軍,居然也有這樣的膽氣。
尹崇珂看著陣前尸體,對身邊傳令官道:“回去告訴大帥,今晚就可以開始攻大營了。”
“可聽說他們大營里有五六萬人。”黨進反駁,說了一句十分不像他風格的話,可能是被剛才的自殺式反撲嚇到了,確實,如果大營里有五六萬這樣的南漢兵,那就是他這個悍將也會覺得害怕。
尹崇珂似乎看穿他的心思,看著前方的尸體道:“給他們好好安葬吧,立個碑;有膽氣的都死在這了。”說著用馬鞭一指后方南漢大營:“活著的都是懦夫,不堪一擊。”
夜里,火光照亮天空,四面如同晚霞一樣火紅。
潘美同意了尹崇珂的請示,決定乘勝發起攻營,而執行者則是由曹彬率領的蜀地劍南軍作為前鋒。
大量輔兵摸到大營外圍,投擲許多裝滿魚油,松脂,火藥的陶罐,隨后用火把點燃,暴曬一個月的竹子木頭制作的柵欄很快被大面積點燃。炙熱的火焰沖上天空,火舌高達十余丈,爆裂的火星四處飛舞,濃煙在夜色中掩末。
待燒得差不多之后,早準備好的神火軍在數百步外開火,這次用的是實心彈,脆弱的柵欄在大火焚燒下已經碳化脆弱,一枚枚高速呼嘯而過的炮彈瞬間將其打成粉末碎裂,還有很多炮彈直接傾瀉進后方大營,在黑暗中帶去傷殘和死亡,帶著無盡恐慌和混亂。
一時間鼓角齊鳴,哀鴻遍野,早準備好的劍南軍全身淋水,用濕衣物捂著口鼻殺入營中,混亂中一場大戰開始了。
短短兩刻鐘后,大營正門被劍南軍打開,源源不斷后續部隊開始從正門殺入,不過未免造成混亂,夜里敵我不分等情況,后續進入的士兵都人人舉著火把,而最先進入的劍南軍則在手臂纏上紅巾。
大戰徹底打響,從空中俯瞰,秦軍所到之處到處都是明晃晃的火光,就像炙紅鐵水,在大營中右北向南不斷流淌,擴張。
夜色遮蓋了殺戮,也遮掩了血色。
到后半夜,南漢軍已經完全放棄抵抗,很多人往南逃走,還有許多如無頭蒼蠅在黑暗中亂竄,也有不少就地跪下投降
五六萬大軍,一夜之間被擊潰。
曾經“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的蜀軍在這次作戰中可圈可點,在曹彬的率領下不少都兇猛的第一波沖進敵營,很多人甚至是全身著火也不顧和敵人拼個你死我活。
這也使得此戰中劍南軍的戰損最大。
南漢軍本來就人心渙散,士氣低迷,接連的失敗讓他們畏懼秦軍如見老虎,被打前鋒的劍南軍這么一下,更加崩潰了。
第二天一早,秦軍已經完全控制外圍燒得差不多的大營,大捷的消息讓全軍歡呼雀躍。
此戰斬首兩千余人,俘敵一萬二千多人,跟多的戰果和俘虜還在路上,因為鐵騎軍的騎兵正在追擊還沒有回來。
而對于其它潰軍,更加南面還有郭廷謂和司超的數萬水軍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潘美作為坐鎮后方的主帥,當他進入到處散發燒焦的殘垣斷壁,大批的南漢俘虜神情或恐懼或麻木各有不同,正被押解在遠處空地中。
潘美掃了一眼,看不到邊,一抬頭,東面霞光正越過樹梢撒進來。
他神呼口氣,壓抑心中的激動,裝作一副平靜的樣子向身邊書記官道:“贏了這場,南漢再無抵抗之力了,向官家報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