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中,史從云擺了一副地圖,手里拿著木牌在擺弄。
整個淮南都在這張圖上,如今有仿佛要全握在他手中一般。
春日冰消雪融,淮河暴漲,壽州附近到處都是積水越發明顯,要是靠近護城河和淝水那邊,兩邊深過腰的草叢里,一步踩進去說不定就是沼澤。
而且紫金山附近,到下游的濠州,更是到處都是密布水網,湖泊和池塘。
閭丘仲卿渡河的時候也跟他說過,說這地方真是水鄉澤國。
史從云聯想到另外的東西。
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史從云走出大帳,閭丘仲卿和眾多士兵跟在身后,張永德在遠處指揮壽州的圍城,趙晁奉命率騎兵去東面巡邏,盡量阻止壽州城與外界的聯系。
今天看起來,似乎依舊是那么平常安靜,史從云遙望聳立在紫金山前的壽州城,心里卻沒那么平靜,默默的計算著自己的安排不只,不斷派出傳令去試探查明各軍所在位置,到了哪里。
心里也明白,今天下午,打仗就會打響,而頭陣是李重進。
史從云看著遠處堅城,心里開始思考自己手中的軍隊,王審琦部、高懷德部、李重進部、張永德部、司超部、趙匡胤部、向訓部、史彥超部。
攏共大約八支大軍他能調度,總人數有十萬左右,但有許多鄉兵,是當初官家臨時征調來圍攻壽州城的。
主力的戰力有五萬人左右,主要集中在下蔡、壽州一線,以及揚州、六合、滁州一線。
這些兵團主力人數多少不以,最多的是李重進部,如果算上民兵,人數有四五萬,是大周在淮南主力的大頭,也足見官家對他的信任,在史從云擔任招討之前,一直是李重進總理會淮南戰事的。
圍攻壽州的也是李重進部。
少的如高懷德的鐵騎軍精銳,有兩千多人,但也是非常強大的軍事力量了。
所有的軍隊他都已經安排好,接下來就是隨機應變了。
閭丘仲卿道,“老夫有些看出大帥的意圖,大帥是想要圍殲周軍?可這些地方一馬平川的,不好打啊。”
“這地方是水鄉澤國,讓他們往北確實不好打,不過淮河邊上就沒那么多路了,南唐兵將向來有過弱點,他們不更我們正面交鋒,打仗都要依仗水軍,所以每次進軍都是水陸并進。
去年劉彥貞去正陽就是這樣,今年李景達也是這樣,”史從云道。
“大帥是說.......”
“我是說南唐兵將都太相信他們的水軍了,走路喜歡挨著河邊走,打不過好從水路逃走。
以往他們愛這么干,是因為咱們沒什么水軍,如今形勢變了,不過他們中許多人肯定還反應不過來。
俗話說有心算無心,最管用的就是這第一次,所以第一次一定要讓南唐吃飽虧,不能給他們時間明白過來。”
......
午后,史從云率數百親兵隨從,親自到淝水邊,看著對岸南唐軍搶修甬道。
他們的甬道已經快到淝水邊了,距離壽州城非近。
北面的額甬道兩面造起土墻,中間能讓車馬通過,顯然是為了防大周的騎兵襲擊。
“對面主帥是誰?”史從云問。
“應該是偽唐的北面招討使朱元。”身邊的從事官吏答應。
“就是擊敗羅彥環,奪回舒州那個朱元?”史從云發現這明白似乎早就聽到過。
官吏點頭,“正是,此外據說還有永安節度使許文稹,督軍使邊鎬等人領軍。”
史從云點頭,心里卻覺得好像哪里不對,隨即反應過來,“偽唐國主在濠州加了個諸道兵馬元帥齊王李景達,現在又弄出來個北面招討使?他們在淮南豈不是兩個大帥?”
“這......李景達是皇親齊王,又是諸道兵馬元帥,應該是他節制吧......”
“可按理說北面招討使也可以調度大軍,不過應該還是聽皇族宗親的吧。”
史從云沒有糾結,他只感覺權力界定如果交叉不明,曖昧不清,做起事來就很麻煩。
不過他沒嫌功夫提到敵人操心,他關心的是李重進到底什么時候打。
很快,太陽到了頭頂,一天中日頭最火辣的時候,對岸的南唐軍民也慢慢停下手頭的活,開始休息吃飯,到飯點了。
眾多士兵和民夫三三兩兩在樹蔭下歇涼說話,勞累半天了。
就是在等這時吧!
史從云心想,這是個大好機會,如果他領兵,肯定會選這種時候出擊。
西面,紫金山腳下的山林里騰起黑壓壓一片云,是山間大片驚起的鳥雀。
在山里,史從云可看不到具體的動向,不過他有直覺,李重進已經要開始了。
一刻鐘后,大量騎兵從紫金山腳下沖出,隨后沿著山腳淝水邊的大路,直直向著東面甬道殺去!
他清楚聽到周軍騎兵的高呼,大片人馬快速向東面移動,而且幾乎全是輕騎兵,只穿請便的皮甲,馬甲全卸了,人人帶弓弩長矛。
四五里的距離,如果是重騎中途還不敢太快,要保留馬的體力,可李重進帶的全是輕騎!
四五里地,輕騎全速奔襲之下,不過是五六分鐘的事情!
那邊南唐的斥候發現情況不對,著急的在河邊大喊大叫,隨后聽到鑼鼓聲,喊叫聲音,甬道那頭迅速嘈雜吵鬧起來。
不過已經來不及了,李重進給他們上了血淋淋的一課,什么叫兵貴神速。
大量士兵和民夫正在樹蔭下吃飯,南面靠近淝水河邊的地方,巡邏的士兵已經發現李重進的騎兵部隊。
不過已經來不及了,預警的鑼鼓才敲響,前面已經有五六名騎兵用長矛刺死一名南唐哨兵,直直向著北面甬道和正在休息吃飯的南唐軍沖去。
河邊上幾乎滅有抵抗,后續騎兵接踵而至,戰馬的身影遮擋視線,他清楚看到有南唐士兵反應很快,連忙丟了武器跪在路邊投降,不過剎那間人影一閃,就被后面跟進的騎兵刺死在路邊。
兵荒馬亂之中,就是投降也未必總能成功,有幾個聰明的直接跳淝水逃生,淝水不是淮河,肯定有機會活命。
史從云看著這樣的情形,立即對身邊親兵到,“去,去王審琦和高懷德那邊看看,如果他們沒動手讓他們立即攻山!動作要快,兩刻鐘內必須到。”
數名親兵得令,立即打馬往北面跑去。
史從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聽到李重進這邊的動靜,保險為上,山上還駐扎著南唐軍,隨時可能增援,不能讓李重進一個人打,要四下一起動手。
遠處,李重進手下的數千騎兵已經快速沖到入南唐山腳的營地內,開始到處追著人殺,修筑甬道的民夫和士兵四散而逃,漫山遍野都是人。
后方的南唐軍組織起一起數百人的反撲,擋了一刻鐘左右,很快被殺散。
差不多兩刻鐘后,紫金山南面的山林里也開始到處爆發出喊殺聲來。
王審琦和高懷德也開始動作了。
眼見李重進這邊大局已定,眾多潰兵紛紛往山上和北面大道跑,史從云立即下令,“傳令兵!
馬上渡河去告訴李重進不要深追,南唐兵跑了就跑了,破壞甬道為上,趕快砸倒。
讓他先把旗插在甬道邊上,吸引壽州守軍的注意力,讓壽州城里的人看清楚,在他們眼皮底下大搖大擺的砸。
甬道是劉仁贍和壽州守軍支撐下去的精神支柱,老子等他們修了兩天沒打,就是為了在他眼皮字底下砸。”
眾人高興大笑,傳令兵立即去傳令了。
很快,淝水對岸的李重進照辦了,驅趕走南唐軍后,把軍中眾多旗幟插在甬道兩側,等了兩刻鐘,等到南面壽州城頭擠滿人后才下令士兵找來錘子鋤頭等,把南唐軍筑起的甬道一段段推倒。
史從云笑瞇瞇的看著壽州城頭的人影,不知道城中的守將和士兵什么心情,不過他很爽!
壽州圍城一年,據說已經餓死不少人,如今應該到了最艱難的時候,劉仁贍說不定日日夜夜盼著甬道能修到淝水邊上,給他送些糧食,結果當著他的面給砸了。
史從云對身邊跟隨的幾個從事文官道,“你們誰寫字漂亮,給我多寫幾封信射進壽州城去,就說周軍淮南招討使史從云祝他身體健康。”
從事官下去干活了,遠處派出去紫金山西側和北側的傳令兵也回來了,回報道:“稟大帥,王審琦部、高懷德部已經按照大帥之前的吩咐布置開始攻山了。”
史從云點頭,隨即道:“令,虎捷左廂都指揮使趙晁即刻率虎捷左廂第一軍人馬渡淝水支援李重進,扼守南面山口,配合王審琦、高懷德,擇機發起攻山!”
傳令兵得令,立即去傳達命令。
南唐已經被周軍騎兵打怕了,都不敢大搖大擺的運糧食,修甬道顯然是防騎兵襲擊。
這其中出力最大的無非就是老爹史彥超了。
史彥超天生就是騎兵將領,從去年進入淮南之后,大周最精銳的騎兵部隊龍捷軍就一直在他麾下聽用。
從戰果來看,史彥超也完全對得起官家的信任,從正陽大捷打到清流關大捷,再到下六合,鏖戰揚州,到處都是史彥超的身影。
史從云這時候最希望的就是老爹帶的部隊能在附近,這樣他會安心很多,可惜老爹這時遠在揚州、六合一帶。
兩刻鐘后,趙晁已經率領人馬開始渡河,還來河邊見了他一面。
史從云對這個濫殺無辜,到處索賄的趙晁印象十分不好,簡直是老兵油子,人渣敗類!
好在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加上趙晁這叼人毛病一大堆,品德敗壞,可打仗卻是真的猛!打起來不怕死不要命那種,如今累軍功已經是虎捷左廂廂主,領防御使。
這種時候讓他去南面打紫金山,反而比用其他人放心,因為史從云知道他會拼命。
史從云吩咐了幾句,表面上沒露任何對他不滿的情緒,只是囑咐他,要配合王審琦等人攻山,幾面齊攻會更好打。
半個時辰后,趙晁一渡河,直接領兵向紫金山南面之敵發起猛攻,喊殺聲隔著淝水也能聽到。
前方每隔一會兒就有人來報捷,說趙晁領兵殺了多少人,攻破幾個哨塔營寨。
西面和南面也開始逐漸傳來戰果。
下午些,史從云在淝水邊上觀戰,南面陸陸續續來了好幾個傳令兵。
這些人是趙匡胤和向訓派人向他匯報部隊位置和將要前進方向,并返回主帥命令。
史從云大喜,心里想和行家打仗就是舒服!
趙匡胤和向訓都有意識的每隔一個時辰就派出人向他匯報大軍的位置,和接下來的預計行進目標。
而且這些傳令兵都非常專業,清楚記著自己離開大軍時的時間。
雖然有延遲,但已經非常方便他這個主帥掌控全局態勢了,下面的將領專業,戰斗打起來都不一樣。
如果主帥兩眼一抹黑,都不知道自己手下的部隊到哪,那打仗完全就靠天吃飯了。
這些閭丘仲卿很懂,他曾經是李筠的從事官,李筠常年和北漢、契丹交手,打的戰很多。
閭丘仲卿很快和各個傳令兵交接,在地圖上標出各軍位置,并推算出當前各軍大概位置。
相比之下,老爹史彥超打仗是猛,但就沒趙匡胤和向訓那么周到細致了。
“當下趙匡胤部已到定遠,向訓部剛過清流關,距離定遠大致有八十里左右,應該明天能到。
史騎帥(史彥超)的大軍根據兩人匯報,應該到了定遠。”閭丘仲卿匯報。
史從云緊緊盯著地圖,想了一下,把傳令兵叫過來:“告訴趙匡胤,涂山有司超的水軍和他一起打,預計最早兩天兩天后發起攻擊,最遲四天后發起攻擊。
讓他注意往北派斥候,探查司超水軍動向,水陸配合會更好打。
拿下涂山后原地固守待命,以守住涂山為首要。”
傳令兵得令,換了匹馬便火速往南去傳達命令了。
史從云想了一下,又下令道:“令史彥超所率龍捷精騎囤定遠,暫時不北上!”
下午,南面傳來好消息,王審琦麾下控鶴軍將士接連攻破蜀軍紫金山西北面十幾處哨塔營帳,唐軍交戰不利,正往山東面收縮。
這確實是個好消息,不過史從云只是點點頭。
如果他還是以前那樣,是帶兵的將領,這種勝仗已經足夠讓他激動高興半天。
可如今卻沒那么在意了,心里波瀾不驚,于整個大局來說,紫金山的戰事也只是其中一環,而今天的幾場勝利,是紫金山這一環中的幾個點,坐在這個位置,他想事情的方式已經和以往完全不同了。
淮南的水鄉澤國,千里沃野,他都必須裝在心里,時刻考慮后續發展,整個戰局,而不能只去想某一場局部的細微勝利。
這就是招討使么......
“傳令告訴王審琦、高懷德和趙晁,明晚之前,必須把南唐軍趕出紫金山。
令李重進回來接替張永德圍攻壽州城,虎捷騎兵原地待命,張永德隨我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