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真在手中雷云激蕩彌漫之后,一手輕搖鐵骨折扇,瞇起雙眸。
如果說姜宇在青云閣北方步月峰一枝獨秀,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驕俊彥,家學武道底蘊渾厚,宗門傳承更是在東海之濱方圓三千萬里煊赫響亮,可姜宇一身武道傳承再如何得天獨厚,武道境界再如何出彩,終歸不如呂真這般出生入死,更清楚捉對廝殺中的每一個細微契機,微渺破綻。
自從一人游歷青林山得武道傳承,呂真能闖蕩出‘青林血君子’的名號,可謂是身經百戰,且不說武道底蘊與心性何等渾厚精純,對敵之時更講究每一次出手的天衣無縫,因為楚天祭出劍丸催雪,呂真姜宇兩人看似都有一瞬的失神,實則姜宇失神是真,畢竟這位青云步月峰的扛鼎之人,早已將劍一列為了武道攀升的磨刀石之一,而呂真不過是對楚天手腕底牌的驚愕而已。
青石山丘上,傾城看著山林中戰場的險象環生,瞇起清亮雙眸,望向呂真手中那柄看不出絲毫出彩之處的鐵骨折扇,一戰至此,呂真體內靈元枯竭,依靠一些丹藥得以維持體內那口氣機的運轉,杯水車薪,眼下那柄鐵骨折扇如開源之水,紫黑雷云更是駭人至極,可這位蜃島的天之驕女,無形中卻有一種感覺,呂真手中的折扇‘帝折’依舊還未覺醒真正的力量,顯然那口氣極大的姜家后輩,若無底牌,此戰怕是勝負已定。
難不成青云四峰中的一峰冠首,就只有這點本事?
姜宇周身衣袍隨風飄揚,腳下碎石泥土旋轉濺射,不知是山林空間靈罡肆虐所致,還是他體內氣機運轉所致,他面色平靜,手握長笛橫于眼前,輕聲道,“開眼!”
我有雙瞳凝結日,如天眼初開!
原本無瞳雙目宛若有一股玄妙氣機迅速游弋,很快在雙眸中凝結,化為兩道彎月弧線,速度愈加迅捷,最后只能看到雙眸中有一輪彎月瘋狂旋轉,等到姜宇雙眸瞳孔懸停靜止時,乳白雙瞳有一金一銀兩顆瞳孔如日月高懸!
青云四峰,朝仙劍一素稱青云劍意有一尺,我獨占八分!而他姜宇,更是自信青云音律造詣他可獨占九分!
當姜宇雙瞳天眼初開后,附近本就滿是狼藉的山石林木,一同向四方撲卷飛去,平地起罡風,匪夷所思。
呂真瞇起眼,輕聲笑道:“不愧是青云閣,有點意思!只是武道乃是天下人的武道,可不是你青云閣能獨占的,不過憑借你這一手武魂神通,倒是配得上讓我拿出所有家底來,罷了罷了,世人都叫我呂真‘血君子’,知道我數次都能死里逃生,今日我便讓這座天下開開眼界,省的天下人已經忘了何為九霄掌乾坤!”
姜宇心靜如止水,雙眸有無形靈韻擴散,淡青長笛漣漪陣陣,音波浩渺。
一曲日月升,乾坤入洞庭!
跟姜宇一同而來的兩人屏住呼吸,緊緊盯著浩渺音波,紫黑雷云,他們同為姜家子弟,自然清楚姜宇的底牌,身為姜家后輩武道第一人,姜宇出生時便雙目無瞳,目不能見,或許便因如此,使得姜宇能獲得目光之外更多的東西,對世間音波極其敏銳,開靈之后更是研習音律術法,之后獨自一人靜坐步月峰上,捕捉世間風雷之聲,十七歲時,第一次‘開眼’,便是驚動青云四峰的一戰,一戰步月登頂!
一名相貌較為白皙的青年咽了口吐沫,喃喃道,“真要到這種地步才行嗎?”
面罩輕紗的傾城女子雙眸微動,雙眸瞇起月牙兒,笑道:“這才對嘛!傳說中的九霄‘帝折’,就該讓咱們都一飽眼福才好?!?
不知為何,山林中呂真跟姜宇兩人憑借魂武九境恍若天人之境,眼看就要分出勝負,甚至是分出生死的緊要關頭,傾城女子目光竟是再次流轉,神色驚異的向楚天看去。神橋境,體內經脈竅穴融為一體,如百川匯聚,可以自身武道真意短時間內形成一股力場,就好比天象境大能法天象地的雛形,楚天魂武七境自然不會有這般氣魄,只是借助劍一的那枚劍丸,楚天身上竟然有一種反客為主的跡象,好像將那枚劍丸中的意氣完全變成了自己的東西,‘意氣’之圓滿,承接之玄妙,好似兩人之間的心有靈犀,即便是武道本源極其相似的兩人,也很難達到這種程度,除非是朝夕相處才行。
傾城突然歪了歪腦袋,看著渾身浴血神色毅然的青年身影,她突然升起一個讓自己驚愕的想法來,自己若是真能跟這個叫楚天的家伙雙宿雙飛,是不是真的像小時娘親所說的那樣,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這位心思捉摸不定的女子手心握緊那枚精致刻刀,鮮血猩紅,遇一人白首,擇一城終老,聽起來很不錯哎,只是可惜了,這世上哪有什么一世傾城???
這個名叫傾城的傾城女子,素白面紗下,舔了舔嘴角。
我若送你一場纏綿百年夢,送你一字訣別入長眠,守你白骨,是不是也算囚你無期!
當傾城看到楚天一拳遞出,漫天劍紋如浪潮齊齊翻滾,一線潮向韓亭山涌去,不但將那漫天血河穿了個通透,更是撕裂成無數血霧潰散,不等韓亭山重新聚攏漫天血河,便看到那座好似化作金色玲瓏塔的‘鎮字符’轟然升空復墜地,硬生生將所有血河籠罩其中。
傾城女子愈加驚異,聲音溫婉道:“了不得?。〗璧滥苤寥绱司车兀娴闹皇腔晡淦呔常吭僬f了,楚天你的武魂法相不是那副山河畫卷嘛,怎么能對劍意的掌控達到這種地步?天地冰降,千里冰封,果真不愧是東海劍道第一人,聽說武魂覺醒有七重,入道,化形,精妙,正心,奇境,化神,返璞,那叫劍一的家伙怎么說也得達到精妙地步了吧!可這楚天明明只是入道境界,怎么就能有化形的氣勢?魂武七境的武魂入道,神橋初期的武魂精妙,可真了不得,便是我第一世都只能自愧不如!”
傾城女子在那自言自語,眼神怪異。若是有人聽到她的言語,怕是會覺得難以置信。
行走世間的山澤野修,大抵上都知道有武魂覺醒那么一回事,并且還大多知道初入神橋境時會有第一次覺醒契機,卻極少有人知道武魂覺醒真正的根源境界劃分,即便是青云閣,也只是有殘卷記載天象大能,可法天象地,借助天地氣機為己用,如對鏡照人,正心誠意!
可蜃島出身的傾城女子,竟能清楚知道武魂覺醒七境,可見蜃島沒落無數年,傳承底蘊依舊不容小覷。
“日月同輝!”
姜宇平拖青色長笛右手,猛然豎起,輕聲呵斥。
有天籟自九天而來,卻不料呂真只是譏笑一聲,啪一聲收攏折扇。
天地之間,紫黑雷云驟然震蕩,平地起龍卷,龍卷之中,風雷呼嘯,于此同時,以呂真為中心,雷云還不斷向外擴散。
傾城女子訝然出聲,“了不起,東海之濱,當真是千年未有大氣象?都不過是魂武九境,怎么就一個個摸索到了神橋境才該有的武道氣場?比我當年都絲毫不差了,只是這樣瘋狂的運轉氣機,多少都有幾分寅吃卯糧的跡象啊,即便是最后能得到幾分武運,怕是也會得不償失!”
傾城身側青裙婢女微微一笑,若是別人聽見,怕是會以為自家小姐過于自負,只是這位青裙婢女知道,自家小姐能成為蜃島圣女,說出這種話,根本就是理所當人。
果然,不等傾城話音落下,只見原本就要一觸即發的浩渺音浪與漫天雷云驟然停頓,呂真姜宇兩人同時冷不丁收手,向后飄然退去。
最后一擊,連點到為止都算不上,讓人大跌眼鏡。
姜宇已經退回兩名如釋負重的師弟身邊,聲音沉悶道:“這一戰算我輸了,上古雷罰傳承果然名不虛傳,若我們最后一擊出手,我會敗,那叫呂真的家伙也不會好受,只不過周圍這些環視虎豹,怕是會有人心生覬覦,何況那邊的女人,從始至終都好似看戲的心態,便是我都看不出深淺,不過今日一戰,不算虧了?!?
站在姜宇身側的兩名青年男子對于姜宇最后一擊不戰而退,甚至主動認輸都是難以置信,這可是少主從未有過的事情,不過這位少主能在最后收住手,可不是讓兩人送了一百口氣,就怕姜宇不顧一切死戰,事后回到青云閣,這份后果,可不是他們能擔當得起的。
姜宇呂真兩人驀然收手,傾城秀眉緊皺,一臉慍怒,這算怎么回事?山林四野的圍觀修士更是都愕然嘆息,啥玩意兒,褲子頭脫了,你丫的就給大爺們看這個?
好在山林中依舊有激戰酣暢可觀望,當韓亭山看到自己武魂長河被楚天劍陣摧破,以及之后被鎮字符困壓其中,臉色陰沉,不顧左肋被一道劍紋刺破,雙手駕馭云霞鼎直奔楚天而去,看那架勢,大有與楚天同歸于盡的決然。
楚天雙腳擰轉,在地上畫了一個大圓,噴出一口精血,眉心山河畫卷如有一條劍河生成,與漫天劍紋遙相呼應。
天地黯然失色!
隨著山河畫卷與漫天劍紋神意上融為一體,以楚天為圓心,方圓數百丈,大地猛然塌陷。
劍河之下,亂石空地更是裂出一道巨大裂縫。
呂真瞇眼笑道:“一劍之威竟能如此,真是嚇人吶。即便是我全力出手,怕是也堪堪能擋下來?嘿,還真不好說?!?
呂真吐了口血水,一身青衫已是破舊不堪,踉蹌走到姜宇跟前,白眼道:“嘖嘖,聽說你是青云閣步月峰第一人?挺嚇人的名頭,不知道先前那一招能不能接下這一劍來?”
兩人一番死戰,體內靈元近乎油盡燈枯不說,更是差點動搖武道根本,若非最后同時收手,即便有一人殘生,后果也難以想象。
姜宇沉默不語。
呂真撇了撇嘴,伸手抹去嘴角血污,輕輕扇動手中鐵骨折扇,做那玉樹臨風模樣,“難得你這么心高氣傲的世族子弟都能主動認輸,誠信可貴,如此看來,你以后可是大有前途的很吶,不過我聽聞你可是以王道入世,這樣不會折損心境?”
姜宇冷哼。
呂真搖頭道,“今天可惜了,原本還想讓這些井底之蛙開開眼來著,看來只能下次才行了,不過那邊那娘們光看身材長的真不賴,不會真的是看上楚天這家伙了吧,嘖嘖,艷福不淺吶,俗話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你姜宇長得也不賴,咋就沒這份艷福呢?!?
“你還沒打夠!?”
姜宇皺起眉頭,看向呂真,沉聲道。
“哈哈,打夠了打夠了,我在想楚天這家伙難不成真是天選之人,魂武七境怎么就能有這份光景。”
呂真納悶道,“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楚天這一劍,應該是出自那叫劍一的家伙之手吧,乖乖,這要是本尊親臨,該是何等風光!”
姜宇沒有說話,冷然轉身離去。
呂真哈哈笑道:“姜公子,說好了你若是戰敗,可是甘心留下來給楚天當那護衛來著,怎么說還不算數啊……”
呂真看著不停腳步的姜宇三人,捧腹大笑道,“君子動口不動手,為啥???可不是君子一動口,就能讓人望風而逃,一旦動手,可不就直接讓人死翹翹了,不過今兒倒是個例外?!?
周圍被冠以血君子的青衫書生,瞇起雙眸,向楚天所在方向望去。
韓亭山手持云霞鼎,內有一元玄雷氤氳彌漫,因為與自身武魂靈韻相克,并未能將云霞鼎完全煉化為己用,只是眼下韓亭山孤注一擲,依舊憑借玄雷之威擋下大半劍河,不等穩住身形,便被漫天劍紋穿透胸膛,饒是韓亭山真正的武道境界早已踏足魂武九境之上,體魄更是成就琉璃金身,在漫天劍紋下也無法安然無恙,不去理會胸口腰間鮮血迸濺,韓亭山深吸一口氣,一掌探入云霞鼎,扯住一道雷劍向楚天猛然投擲而出,來不及從武魂畫卷攫取千仞符擋在身前,楚天整個左肩被雷劍貫穿而過,轟撞出數十丈。
韓亭山一手將雷云鼎拋出,護在身前,擋住漫天劍紋刺殺,隨后雙手凝結血印,再度一步踏出。
速度之快,不等楚天身形墜地,便已距楚天不到十丈。
只是不等韓亭山手上血印拍在楚天胸口,空中有紫黑雷蛇驟然而至!
韓亭山身形微微一頓,在空中搖擺不定。
呂真輕輕吐了口氣,笑道:“楚兄可不能死在這里,不然我可就賠大了?!?
便見呂真手中折扇驟然滑下,那條紫黑雷弧如長槍抽在韓亭山肩頭,一身灰袍浴血的老人雙腳砰然落地,深陷大地后,以體內渾宏血腥靈罡硬抗這一道獰厲雷蛇。
原本以為能輕松摘下楚天這小子頭顱,不曾想楚天魂武七境竟有如此戰力,更沒想到會有呂真半路插手。
紫黑雷弧在韓亭山肩頭砰然炸裂,若非老人常年煉化云霞鼎內一元玄雷,怕是這一道雷弧足以讓他站不起身。
以身軀硬抗下一道獰厲雷弧的灰袍老人看了眼被削去半個肩頭的肩膀,周圍虛空已被紫黑雷云彌漫籠罩。
周身血煞氣機如沸水滾油,翻騰不斷,韓亭山臉色慘白,抬頭死死盯著那個一臉狹促的破敗青衫書生,這個當年被武運傍身的佝僂老人,當年誤入歧途墜入血煞魔道,曾獰笑寧教我負天下人,為了登頂武道,老人從未有過后悔。
韓亭山晃了晃身軀,他能清晰感覺到,那叫呂真的青衫書生,也早已是強弩之末,這一記獰厲雷蛇,便是此人的最后一擊。
既然自己擋下了這一擊,那么接下來只要摘了楚家那小子頭顱便好。
楚天頹然躺在地上,肩頭被一桿雷槍貫穿釘入地面,看著韓亭山一身血煞氣息瘋狂燃燒,慢慢向自己走來。
楚天黯然苦笑。
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意識好像在慢慢消散,有另一個意識就要占據自己身軀。
楚天輕輕搖頭,這一戰不比楚家庭院,先不說那個始終沒有動手面罩白紗的女人,便是呂真傅波等人,眼界直覺也不會比劍一差了,若軒轅青青出手,后果不堪設想。只是眼下楚天的狀況,少女豈能袖手旁觀?
呂真動了動嘴角,他若死保楚天,必定會動搖自己的武道根本,若不出手,到頭來就是竹籃打水,指不定在這之后還會有黃雀在后。
呂真就要一掠而去,目光驟然一凝。
韓亭山緩緩低頭。
看到胸口一根細如發絲的晶瑩絲線,洞穿而過。
絲線盡頭,是一名面罩白紗的傾城女子。
仰臥青石丘上的絕色女子終于起身,緩慢而走,御風凌空。
韓亭山沒有想到,自己最后會死在這個女人受傷,他抬頭看著那如謫仙般緩慢走來的女子,聲音沙啞道,“為什么?”
女子抬起白皙手掌,將韓亭山腰間那方銅鼎攝入手心,向傅波拋去,嫣然一笑,“為當年那女子的一劍穿心!”
世間女子多癡情,可世間男子多無情!
韓亭山佝僂身軀緩緩倒下,眼中沒有對眼前女子的仇恨,只是雙目空洞,當年,在他尚未武運加身之時,也曾有過一個溫婉女子,她與他守在東海之畔,守著那艘漁船,她知道他武道天賦不好,所以她就覺得能守得人間百年,共度朝夕,也很好,哪怕后來他跟她說了許多莫名其妙的話,她知道了他的話中之意,她心里依舊沒有半點怨恨,只是看著那一劍刺入她胸口,他倉皇神色中,看到那股鮮血隱匿在眼底的狂熱,她才心死。
哀莫大于心死!
韓亭山頹然倒在地上,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