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隨著雙方各有一人最先走出,祭出法寶懸浮身前,很快雙方對峙之人便齊齊上前一步,周身靈罡席捲,聲勢駭人,能站在場中的武道修士,至少都已是丹河境的存在,十數人站在一起,同時出手,那股氣魄氣勢可想而知,而且隨著每一人報出姓名,頭頂眉心處便有光華一閃,然後身前便會多出一道法寶光華,如此一來,便形成了眼前好似沙場點兵的絢麗而壯闊一幕。
楚天環視一週,嘖嘖驚奇。
古琰先是皺著眉頭,即便行走一路,臉上那些黯然也始終如陰雲環繞不散,眼下不由的瞪大了雙眼,可謂是大開眼界,少年想著這纔是丹河境的砥礪廝殺,便已有如此聲勢,這若是換成元嬰境,該是何等壯舉?
一道道靈光閃爍,很快廣場上空便懸浮了數十道璀璨光華。
不知是誰率先沉喝了一句,然後便看見同一時間,雙方瞬間齊齊衝撞而去,撞在一起。
楚天一路上行走三千萬裡山河,雖然說沒見過太大的世面,但一些小世面還是看到過不少的,其中最壯闊的一戰,自然是當初瀟湘蘇家那一戰,哪怕主要戰場只是蘇老家主跟南青沈家家主兩位丹河巔峰境的強者,但是那一場慘烈廝殺,波瀾壯闊便是比起尋常元嬰境強者的拼命絲毫不差,眼下十數名丹河境強者一同出手,瞬間就讓圍在近處的一些人駭然向後退去。
劍山數百年的底蘊積累,作爲青雲閣扶持的巔峰勢力之一,眼下完全爆發開來,可不是讓所有前來觀戰的散武修士和武道氏族,都看清了一個事實,青雲天下還是青雲天下,要知道青雲一百零八峰,可不是三五個劍山能比的。
既能肅清大秦王朝的眼線,又能敲山震虎,還能收攏人心,楚天身爲局外人,本就喜歡琢磨一些事情的脈絡,事無大小,無具細,自然看的清楚,看的明白,不得不給青雲閣豎起大拇指,不管是不是那位一筆道人的手筆,反正是修爲實力夠強,眼界夠遠,手腕夠高。
楚天站在人羣最外圍,看著廣場內法寶縱橫的慘烈光景,心裡並未有任何的悲天憐人,也沒半點對世事的惋惜無奈,只是將廣場中那十數人的眼神流轉,手上動作,都看在眼裡。
這便是實實在在的他山之石,也是心性上的真正功夫。
廣場內,有人出手不遺餘力,每一次出手,勢大力沉不說,更是蘊含一股破釜沉舟的氣勢,有人左右騰轉,眼神遍佈整個廣場,每一次出手,都有精妙至極的算計,似乎想著臨死之前,殺一個不虧,殺兩個就是賺,能不死更好,有人橫衝直撞,不懂什麼破釜沉舟陰謀算計,反正就是殺紅了眼,老子就這麼一身氣力,耗盡爲止,死了拉倒,大不了就是一個人死卵朝天,還有人騰轉挪移同時,並不急著全力出手,而是盤算著如何能找到退路,人死如燈滅,萬事皆休,好死不如賴活著,死後萬古名,不如生前一杯酒,還有人故意露出破綻,一旦有人陷入自己圈套,便傾力一擊,然後迅速退出戰圈。
人生何處不江湖?
楚天暗自感嘆,小小一座戰場,不過十數人而已,便將人心表現的淋漓盡致,當然,楚天也知道,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實際上這一場堪稱波瀾壯闊的大戰,也就只是一場慘烈廝殺大戰而已,看著壯烈,僅此而已,不會多想,也不會去想,更不願意去想,天大地大,老子的拳頭最大,不然啥都不要提,提了也沒用,不得不承認,這種人活的簡單,或許一根筋,也能活出個波瀾壯闊,但一旦時運不濟,真的是死了就死了,生死全然看天命。
楚天目光看著戰場中心一名身穿青色長裙的妙曼女子,是一位丹河後期武道修士,身上青裙在漫天靈罡中,熠熠生輝,光華流轉不定,顯然是一件品秩不低的靈器,女子出手之時,便屬於那種心思細膩如髮絲的人,哪怕自己的武道修爲在戰場中已算得上佼佼者,仍是滿臉的驚慌失措,每每躲過一道凌厲靈罡,都看上去險象環生,可若有人想要一鼓作氣將她擊殺,便會第一時間露出破綻,被她反戈一擊,狂噴幾大口鮮血,不過一開始沒有幾人注意,很快便有兩人向她圍攻而來。
楚天瞇眼一笑,這就有的學了,那女子的所作所爲,好也不好,好的是一開始很管用,而管用又分兩端,或者讓人以爲是好欺負的軟柿子,以凌厲手段直接鎮殺了事,這其中又分兩種,出手之人,實力不低,結果讓自己陷入苦戰,另一種,出手之人外強中乾,結果有來無回,或者看到這種心性殺伐不濟事的娘們,懶得理會,結果讓她隱忍到最後,來一場‘坐收漁利’。
不管如何,設身處地,楚天覺得若是自己陷入這種光景,一定不能跟那女子一般,太過斤斤計較,又太不會斤斤計較,別人想殺我,那就得付出十倍百倍代價,然後暴露自己,而是要藏拙同時,敢拼命,會逃命,如此纔有可能笑到最後。
分寸火候,人心算計,謀劃佈局,修爲實力,在這種慘烈的混戰中,缺一不可。
與那青裙女子不同,戰場另外一邊,是一位白袍仗劍的中年男子,應該是大秦王朝埋伏在劍山的人,同樣的丹河後期,除了一件本命靈劍外,還有一方算不上本命物的方鼎,殺伐防禦配合的相得益彰,出手極其凌厲,一開始引來兩位丹河境修士的圍殺,很快便有一人被重創,然後另外一名對手便化攻擊爲防禦,盡力拖住白袍男子,顯然是打算最後再合而圍之,當然,前提是自己這一方能佔據上風。
最慘烈的一名虯壯漢子,武魂法相是一尊金身禪杖,寶光四溢,雖然只是丹河境中期,但是一身靈元氣韻,比起尋常丹河後期武道修士絲毫不差,這種實力,在戰場中本該遊走遊刃有餘,至少不會直接陷入死境,可虯壯漢子顯然就是那種一往直前的粗獷性子,毫不在意體內靈元消耗不說,每一次出手,聲勢浩大,恨不得把對手直接轟成肉泥,結果短短半柱香光景,便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不光是腹部被一道劍虹直接貫穿,左側肩頭更是差點被齊齊斬下,渾身浴血,好在有驚無險的一道靈罡,擦著耳畔而過,不然就是腦袋爆裂腦漿四濺的慘淡結局了。
戰場慘烈,聲勢如天雷滾動,即便廣場周圍早已開啓了靈紋大陣,一炷香過後,仍舊如風雨飄搖的破舊茅屋,隨時都要崩碎坍塌,原本近距離圍觀的修士,便有人開始再次後退。
古琰站在楚天身邊,臉色慘白,嘴角不斷抽動,少年不過魂武九境修爲,哪裡見過這種動輒被大卸八塊的慘烈廝殺,血肉橫飛,死相難以想象的悽慘,凡俗王朝的五馬分屍,比起眼下場景,簡直已是仁義之舉。
好在戰場中雙方最後餘下的不到五人,體內靈元也消耗大半,出手總算平和許多,再者有城頭上一位元嬰境強者出手,祭出了一件玲瓏寶塔,防止廣場周圍靈紋大陣崩裂殃及無辜,讓圍攏在周圍觀戰的修士,下意識鬆了口氣。
生死一線,就怕有些人臨死之前,狗急跳牆,做出那瘋狂之舉,自己活不成,那也不讓別人活,自爆丹田,讓大夥黃泉路上不孤單。
楚天看了眼城頭,心道一場大戰也差不多了。
果然,隨後便看見城頭之上,在那名元嬰境強者祭出玲瓏寶塔後,很快便又有一人祭出十八道雷珠,每六枚爲一組,分別篆刻‘鑾皇’、‘萬壑’、‘震天’兩字,雷光四溢,密密麻麻,如魚線交織,很快便形成一道道雷幕垂落天地,讓楚天不得不感慨,好一個一夕輕雷落萬絲,霽光浮瓦碧參差,不用想也知道,那十八道雷珠,必定大有來歷,指不定就是青雲閣北湖福地的機緣寶物,上古流落之後,被那老頭機緣巧合偶然得到,不然不可能蘊含那股與天地相抗的古老蒼茫氣息。
果然,在兩名元嬰謫仙境強者出手之後,原本還算激烈的戰場,頓時紛紛停手,有大秦王朝一方的人沉聲怒喝,青雲閣不講道義種種。
無奈那位元嬰謫仙境強者滿臉的悲天憐人,只是說了一通勸誡言語,大概是修行到丹河境一路不易,一旦身死道消,萬事皆休,事到如今,場上明顯是青雲閣一方更佔優勢,即便最後的代價慘烈了些,大秦王朝這些供奉也一個活不成,明知不可爲,何必強行爲之。
Www ttКan ¢o
讓人沒想到的是,在那名元嬰境強者保證絕對不會趁火打劫,傷害他們性命後,餘下的兩名大秦王朝修士,竟是真收起法寶,不再做垂死掙扎狀,其中便有那青衫仗劍的中年男子,不過楚天忍不住搖頭咧了咧嘴,在那名元嬰境強者出手之際,那中年男子眼中明顯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細想之下,便很有嚼頭了。
楚天其實一開始就想過,這一場慘烈廝殺,本就是青雲閣做好的一個局,以大秦王朝幾名丹河境強者爲誘餌,讓青雲閣名利雙收,甚至於楚天沒猜錯,大秦王朝的這一步退讓,甚至於會在某一處出現同樣的情景,只是局勢翻轉,退讓的一方會是青雲閣,哪怕明面上已有撕破臉皮的跡象,但臥榻之側,豈容它人酣睡,何況雙方之間,對於天地山河根本,還有那脣亡齒寒的牽連,不過這其中的交易和謀劃,楚天便不得而知了。
實在是楚天眼下修爲境界,眼光界限,也就能看到這麼遠。
楚天拍了下古琰肩頭,輕聲笑道:“走了。”
古琰神色恍惚,點了點頭。
然後兩人一同向城內走去。
隨意找了一家酒樓,要了一間上等房間,楚天看著臉色慘白的少年,心道爲難這傢伙之前面對劍山一行人圍殺,雙手握劍當死不讓的壯舉了,事後還跟自己一臉的陰沉狠辣,不過正是如此,才更可見這叫古琰的少年心性,那份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的……蠢笨。
楚天走到桌旁,隨意坐下,緩緩擡手。
十指交叉過後,便見眼前有一道道靈韻光華緩緩浮現。
古琰瞪大眼睛,看著楚天嘴角微動,沙場點兵,然後一道道似曾相識的畫面,一一在自己眼前展現開來,是之前城外戰場那些人的列陣佈局,廝殺戰陣,以及靈韻氣機流轉路線,和術法神通承轉起合,靈紋震顫,如碧波盪漾,然後一幕幕絢麗場景或如靈燕低空長掠,或如雄鷹振翅高飛,或如劍虹在空中畫弧疾掠,或如一尾游魚,筆直向水底墜去。
楚天不理會古琰的震驚,只是看著眼前一座座初具雛形的靈紋大陣,將其中道理向這位只算記名弟子的年輕人娓娓道來,“世間武道,大多人都是先修力,再修心,甚至以爲武道便是修那一力降十會,其實這本就是不對的事情,武道登高,如人行走,立足天地,凡事講究一個如何,如何能夠,爲何,爲何如此,所以天地間纔會有所謂的規矩,纔會有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不管是上古之時聖人遨遊天地的光景,還是如今武道如螢火與日月爭輝的天地,但凡想要走下去,都得先想到一個如何才能走下去,也就是所謂的立身之本,在武道上便是武道根祇,心道本源,也就是那一口支撐行走天地的胸中意氣,這也是所謂的人爭一口氣,佛受一炷香,只不過千萬年來被人一步步的退讓慢慢變成誤解,形成了修力大於修心的錯覺,當然,這不是說體魄的鍛造不重要,畢竟體魄不夠堅韌,如何能承載的起更大氣魄,將那一口氣由吞下一池溪水,化爲吞下天下江河,但是隻修體魄,到最後發現不知我是誰,跟身死無異,因此修力同時,心道同樣重要,而這體現在外面,便是觀看天地蕓蕓衆生,世間百態,明白其中的運轉脈絡,知道自己真正所想,所要,就像我先前觀戰,眼下的抽絲剝繭,衍化爲己用,他山之石,便是尋常人所說的以人爲鏡可以知榮辱,保證自己立身不歪的同時,更契合天地法則。”
古琰怔怔看著楚天,迷迷糊糊,難得有些慚愧,小聲道:“師父,我沒聽明白。”
楚天微微一笑:“用不著現在就明白,我在你這年紀,也不明白,只要記在心裡便好,自己慢慢去想。”
楚天頓了頓,突然多說了一句,“當然,我說的不一定全然是對的,就像天底下的武道登高,本就沒有固定路途,世間道理,也從沒有定理,講究的還是一個殊途同歸,但是有一點,自己想清楚了,能問心無愧,就行。”
古琰依舊皺緊眉頭,只覺得更是雲裡霧裡,他以前也會多想,但從未想過這麼多。
楚天不再多言,默默衍化身前這方波瀾壯闊的雷池,想著那些個丹河境武道強者,不知道在臨死之前,會不會想起自己看待他人如螻蟻的時候,是否能想到自己也會有這一天。
古琰坐在楚天對面,皺眉看著楚天交給自己的兩枚玉簡,內容艱深晦澀,好在他慢慢看,字斟句酌,還是能看懂,雖然暫時還無法體會其中真意。
楚天突然說道,“再給你三天時間,將玉簡上的武道法決記下來後,便將玉簡交給我,懷璧其罪。”
古琰小聲問道:“這兩枚玉簡,真如師父你說的那樣……”
楚天氣笑道:“你以爲我是開玩笑?”
古琰微微一怔,倒吸了口氣。
古琰突然反應過來,好像想起了什麼,果然,便聽見楚天淡聲道:“現在東海那邊武運復甦,三日後,你自己東行,去走走看看,當年我魂武六境,一人走過三千萬裡,來到青雲閣,你如今魂武九境,不難。”
古琰嗯了一聲。
只是他看了楚天一眼,欲言又止。
楚天淡聲道,“天下很大,山河很壯闊,等你走過了,便知道活著其實是很好的,有些仇恨,當放則放,該拿起來再拿起來,這樣纔對。”
古琰點頭道:“弟子知道了。”
楚天笑了笑,站起身,身前一座方圓丈許的雷池光華流轉,一手平拖胸前,一手雙指併攏,輕聲道:“東行途中,我便送你這一座雷池,丹河之下皆可殺,不過你要記得,只有一次保命的機會,除非必死境地,否則不要隨意揮霍了。”
古琰微微一怔,看著那座流光溢彩的靈紋大陣,臉色敬佩神往。
楚天併攏雙指在空中驟然劃過,沉聲道:“神到!”
東玄青海之上,曾有人一聲神到,天地動容。
古琰眉心一震,身形向後倒退而去,旋即眉心有雷池一閃而逝。
楚天看著眼前少年,淡然一笑。
三年前,有少年孤身,一人西行。
三年後,有少年獨自,一人東去。